“从表面上看,他是你的手下。不过,我认为却恰恰相反。他于05年3月退学,从那时起,档案上不管如何伪造或者掩饰,终究是会留下痕迹。据我所知,你是07年7月才参军的,此前你的档案是清白的——同样的,任何人也不可能伪造得滴水不漏。也就是说,他可能是特工的时间要比你的长。就算你是一个天才,中国情报部门也不可能在如此放心地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将你提拨为独立行事的特工。”
我索性阴阳怪调道:“因为党中央信任我。”
“噢,原来如此。难得中共会相信一个前国民党顽固分子的孙子”,邓尼鼓起掌来,“圣母玛莉亚,你这么快就承认你是中共特工了?”
我长叹一声,“我这个人很容易适应别人强加给我的角色,既然你这么坚信自己的推理,如果我不配合的话,你一定会动刑的。”
邓尼发出刺耳的笑声。
被绑在侧对面的椅子上的林爽突然瞪开了眼睛,像烧烤架上的用竹条穿透身体的活蚂蚱,发出尖锐的叫声,激烈地挣扎起来。
邓尼用那挑衅的目光开导道:“就算他不是你的上级,难道你就愿意让自己的同志、战友如此痛苦?”
我痛苦地发现,眼睛如此干涩,竟没有一丝湿润,虽然我的心在流着血。为什么……。 究竟是从何时起,我变得如此冷酷。
“杀了他吧,要不你给我一只枪和一粒子弹,让我来”,我盯着他说。
邓尼拍拍手,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喜欢!”
身后有一支枪抵着我的后脑门,接着,我的绳索被解开。
邓尼从腋下摸出一只微声手枪,按开弹匣,拨出所有子弹,又慢慢地扣入一粒,交给我。他警告我说:“子弹是真的,不过,我相信站在你身后的那位——前空降15军空中突击旅特侦营的王牌狙击手,他会在你将枪口指向我之前击毙你。”
我转过头,目视刚才解开我绳索的人。他中等身材,蒙着面,但是他的眼睛让我想起来了蒋云——这是一双缄默似水的眼睛,很容易被人所忽略,即便是杀人的时候也是如此平静。我打消了反抗的念头。在这种只有职业狙击手才有的眼神面前,我的反抗是徒劳的。
“来吧,解放军同志,慢慢地,将你的枪口对准你的战友,让他死得痛快点吧”,邓尼提醒道。
林爽呻吟着,偶尔发出肝胆俱裂的惨叫,正努力地瞪着那双血红的眼睛,“来吧!杀了我!姓庭的,来吧!”
我举起枪口,慢慢帖紧他的额头。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要杀死自己的战友的时候,我的手居然没有抖,仿佛在这枪口下蠕动的只是一团没有思想的肉。
“来吧,动一下手指头就行”,林爽深吸一口气,暂时克制住体内的剧痛。
林爽说:“老板,照顾好我的表弟。”
我终于流出了眼泪。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我是他的“老板”,周成武是他的“表弟”。
“兄弟,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地走这条路,没有选择的。如果明天我还活着,我会兑现自己的诺言”,我回答道。
不论敌人是否识破我的身份,不论是否有必要解除林爽的痛苦,不论这枪里的子弹是不是真的,不论开枪后我是否也会死去……我都没有选择。
一旦注定要死,我只能选择让自己和战友们死得更好一些,仅此而已。
“谢谢”,林爽看着我,那双眼睛忽然不再血红,就像平时那样,甚至比蒋云的眼睛更加平静——只不过,这一次扣动板机不是他,而是我。
再见了,我此生中第二位狙击手战友,我亲爱的兄弟。
我扣动板机。
(二)
邓尼的额头上露着两个大窟窿,冒着血。我看着他倒在地板上,变成一条死尸。
我已经死了,所以但是我很奇怪,为什么是两个窟窿,而不是一个?
我转过身,看见那个蒙面人,疑惑道:如果我死了,为什么能在这里见到他?难道他也死了吗?
蒙面人从我的身旁闪过,到邓尼身上摸出什么东西,塞入林爽的口中,并解开绳索。
“快走!”他将从邓尼身上搜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弹匣交给我,背上全身痉孪的林爽。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死,扣上满满的弹匣紧紧跟上。
(三)
从地下室里出来,听到三道从微声管里发出的声音,楼道口闪出那位处长,扔给我一串钥匙。
“上楼左拐到底,那门直通车库,黑色桑塔纳。楼里还有人,绕到后山公路接我”,只说了一句话就冲上楼去。
我抢在蒙面人前面,拐出去,发现鼠爷也倒在血泊中。
“放我下来……”林爽从蒙面人身上自己把自己摔下来。
我在把通往车库门前停住了,门是铁制的,锁上了,便应声回头看去。
“行吗?”蒙面人搀抚着林爽关切地问。
“行!”林爽倏站起来,从墙角里操起一只拖把,奔到门前,从拖把上解下缠在布条上的铁丝,很快打开锁。我拣起拖把杆,将手枪交给林爽,“找黑色桑塔纳”。
不等林爽反应过来,蒙面人已率先冲进车库,猫腰向一辆黑色桑塔纳奔去。我拎着不怎么称手的拖把杆跟上。林爽则守在门口,监视着楼道。我启动车子后,蒙面人向林爽打了一个手势,林爽才放心地跟上来,钻到后座里。
闯开车库门,沿着视野里模糊的青石板反光,冲出去。终日不休的迷蒙雨雾下,身后这栋座落里山林之间的豪宅渐渐现出轮廓。听不到枪声,貌似一处滨海山林别墅区的山头上,灯火阑珊,平静依旧。
绕到后山的途中。
后座传来蒙面人的声音,“兄弟,你还好吧?”
“死不了”,后视镜里,林爽双手死死扣着我的座椅靠背,微弱地回答。“老板,你又救了我的命”,他的眼睛在后视镜里看着我,黑暗中透射着一股奇怪的光芒,仿佛要说些什么。
“救你就是救我”,我顺着他的意思,不知所云道。将车开到路边停下,这里正好能是刚才那栋别墅的背面,有一条人行岔道。
“快叫人,要灭口!”他蹦出一句话来,突然提醒了我。
蒙面人说道:“得马上招特警队封锁这片区域。”
我摘下挡风玻璃处的车载电话,稍一迟疑,慢慢按着按键。
“出去警戒”,林爽对蒙面人说。蒙面人嗯了一声,看我一眼,才推开车门。雨雾中,一个刚刚熟悉不久的身影正从人行岔道奔过来。
突然听到一声从枪机里发出的击针的轻微撞击声,但消声管却沉默了。说时迟那时快,林爽一脚踢开刚移步钻出车门的蒙面人。
我踩死油门,松开一直离合器。
(四)
后视镜里,有人正趴在地上朝我开枪,很快拉远距离。
“好险”,林爽已钻到前座,倦缩在我的右手边上,咳出一大淌血,“老板,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管落到谁的手里,都是生不如死。先逃命再说吧”,急促地说完这话,我冲他巴眨一下右眼。
“老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能不能闭嘴!我已经够乱的了,一会冒出个洋鬼子把我们当成特工,一会半路杀出个国安局的救出我们,他奶奶的,这地球什么时候倒转了?”
“是,老板。”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把那玩意儿卖给他们。这事办得太唐突了,反倒招来了麻烦。”
“都是我表弟不好。”
“怪他有屁用,那小子嘴多办事不牢,才到香港就让人家给盯上了,台湾那头的买家又迟迟不来,不卖给人家还能卖给谁?”
“现在怎么办?”
“逃命吧,唉,以后咱们再也回不来了。”
“去哪?”
“泰国,缅甸,马来西亚,哪都行,躲个十年八年的也说不准。头一笔买卖做成这样,以后得越来越小心了。”
“是。我林爽这辈子越活越没念,出来混就为了整出点名堂来。老板是大能人,老板说去哪,咱哥几个就跟到哪。”
“冲你这句话,以后你多拿一份吧。”
“谢老板。”
车子拐出公路,向海边奔去。
(五)
将车子藏起来后,林爽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放下从车上拆下来的无线电话。
我拿起送话器时冲林爽笑了笑,也许这电话里还装着窃听器。我拨通一个国际长途号码,用缅语说了一通后,将电话扔进海里。
林爽又咳出一滩血来。
我拭一把不断渗出额头的冷汗,“怎么样?不知道这解药会不会也是假的。”
“应该不会,这是正常的药理反应”,林爽把那只第二次装上子弹后却突然打不响的手枪扔进海里,喘着气说道,“老板,你的反应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
我苦笑一声道:“幸好你提醒,不然……我们想死倒是轻松得狠。要是让小鬼子知道我们的计划,可就对不起国家了。”
林爽呻吟了一会,摸出那副随身携带的扑克牌,居然又玩起来,“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怀疑他们的?”
“停车的时候。在车库里,他冲第一个;到了后山,他却一反常态,没有出车门担负警戒。那时我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灭口’二字。在他看来,你说‘灭口’,是要招来特警队扑灭现场——那么做正中他的下怀。但是在我看来,你的意思却是提醒我——1024的保密级别。”
“幸好我赌对了”,林爽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幸好有你,”我腾出右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良久,我心有余悸地说道:“1024是军方S级保密单位。依照部署,国家安全部派出配合的人员只有吴品一人,别人是不知道的,就连省厅厅长都不知道,那个处长更不可能知道1024的存在。就算他真是省厅里的处长,他又凭什么救我们?”
林爽摸了摸牌,“你觉得他真的是省国家安全厅里的处长吗?”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是自己人。”
“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牺牲邓尼和鼠爷?”
“香港警方很快就会查到鼠爷和香港黑道韦昌兴的关系,日本人要杀他灭口是迟早的事。邓尼这个大间谍此前就是广州国安查出来的,如果那位处长是真的,那么,日本人知道邓尼已经暴露了——用一个失去价值的间谍来验证一个国家战略性欺骗计划是否存在,划得来。”
林爽点点头,“只要证明我们是不是中国特工,就能证明‘手提箱’事件是不是骗局。真有心计……”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我自责道:“我太小看日本人……如果…。。算了!反过来想,如果我们接受了那位处长的帮助,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会在证实了这一点之后,寻一个适当的时机从容而秘密地杀死我们,然后继续做双面间谍。至于那个蒙面人,我倾向于认为,他可能真的是狙击手,退伍后被日本人收卖,不大可能是那个处长的人。像处长这样的双面间谍,越深入中枢要害越有必要单线单人。”
“现在我们怎么办?”
“逃命”,我苦笑道,“他们现在已经相信我们不是特工,既然如此,那位处长极有可能还会继续卧底,然后追捕我们。我们是谁?盗窃国家机密的犯罪分子,极其危险呐,嘿嘿。”
林爽翻开牌,“真可惜”,
“什么?”
“那个狙击手。如果他还在部队的时候就被总参看中,也许现在坐在你身边的就是他了。虽然我没见过他开枪,但是我肯定他绝对不在我之下。”
“这并不重要”,我打过方向盘,向海边拐去,“信任才是更重要”。
“谢谢”,林爽又笑了。
我站起身,眺望远处,黑漆漆的一片,大海时而咆哮,时而呜咽,连绵不绝。
林爽凝视着海平面,良久,拭干嘴边的淤血,
“老板,船来了。”
第七节 云暗风厥
(一)
依依酒店。
清早七时,离航班启航还有一个多小时,时小兰仍未能打通庭车常的电话,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是,庭车常的手机提示音再也不是“无法接通”,而直接是“此用户已关机”——很明显,庭车常不想和任何人联络。
“时董,该走了”,女秘书拉开席地的长帘,向外望了一眼,转过身提醒道。
时小兰坐在行李箱上,仍穿着睡袍,一言不发。
良久,时小兰说:“不去了”
“呃?”女秘书不安地向外又望了一眼,安慰道:“要不,您叫上别的同学一块去?。”
“我不去了”,时小兰坚决地说。
“好的……那……我去退票了”,女秘书惋惜地走向房门,不时回望几眼,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等等!”时小兰叫住她
“哎!”女秘书高兴地转过身。
时小兰却说:“今天五叔不是给你放假了吗,不用忙了。机票我拿去送人吧。”
“……好的,有事您就找我,24小时开机。”
女秘书悻悻地欠身退出,合上门,走进电梯。
电梯里站着一个体态略肥的中年妇女,是财务部的副经理,见她进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