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淮楚接符在手,高声喝道:“司马将军听令!”司马卬略一迟疑,当即跪倒在地,说道:“末将听令。”
韩淮楚道:“将军速去将城中军侯以上将领召来,听我号令。”司马卬道声是,退了下去。
或许是领受到秦军的战力,秦末各路诸侯有不少均采用了秦军的编制: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设百将,五百人设五百主,千人设军侯。这赵军有不少乃是秦军投降而来,武臣便采用了秦军的编制。
这邯郸城本有守军一万,设军侯十名。后战死二名,只剩下八名军侯。只是现下各部均不满员。
未几,八名军侯齐至,各自通名。韩淮楚扫视了各人一眼,说道:“军侯曹猛听令!”一位动作矫健的军侯趋前,说道:“请韩将军下令。”韩淮楚道:“汝速出南门,快马加鞭与陈余部联络,请他派出轻骑,昼夜不停赶至邯郸救援。”
堂中众人纷纷点头。想那李左车的部队尚在五百里外,至少三日方能赶来,但陈余的军马离此只有三百里路程,虽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只要先头部队一到,城中防卫便会陡增。确是早到一刻,城中便安全一分。
那韩信之策,人人均能想到,倒也不奇。只是守卫邯郸这火烧眉毛的事情,不知他还有多少良策。
那军侯曹猛得令,急急走出大堂,寻陈余部搬救兵去了。
韩淮楚又转头对堂中大臣说道:“守城乃吾军人之职,本不欲劳烦各位。只是目前敌军大兵压境,人人均有守土之责。韩某有事请各位大臣相助。”
上大夫程及道:“韩将军说哪里话来,但有差遣,尽说无妨。”
韩淮楚道声好,说道:“就烦程大人为吾拟一受降书,去往燕营一趟。”
众人闻言神色大变,“这韩信才得虎符,便要去敌军营中送受降书!”当即便有数名军侯拔出兵器欲要喝问。
韩淮楚微微一笑,解释道:“现燕军陈兵城下,而吾未来得及布置。若燕军突然来攻,吾辈必措手不及。这受降书是假,为的是赢得时间。”
“韩信原来是要玩诈降。”众人这才明白,心中一块石头方始落地。
韩淮楚接着道:“就说城中正在造册清理府库,明日辰时开城投降。”程及欣然道:“领命!”
韩淮楚又道:“现城中民心不稳,欲投降敌师者众。未有同仇敌忾之心,众志成城之念,此城难保。”太史冯简遂问:“韩将军有何高见,让城中万众一心,共抗强敌?”
韩淮楚便缓缓道出一个主意。那主意便是在城中广为宣传,造谣说燕军破城之后,定会烧杀奸淫,血洗邯郸。鼓起民众爱国之心,挨家挨户清查混进城中的燕军奸细。
韩淮楚从未来而来,深知舆论战与人民战争的威力。现代战争中,这种手段司空见惯,例子可谓枚不胜数。
在这人命如同草芥的年代,各路诸侯攻克城池后,往往会抢掠一番。而手下的兵勇,因长期受到战争的压抑,攻进城后,便如一个个饿狼下山,大肆奸淫。对此统兵者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有那残暴者,在遇到顽强抵抗后,便走入极端——屠城!屠城过后,便是死尸遍地,满目疮痍。
慢说燕军会不会烧杀奸淫还是个问题,只要宣传得当,引起城中的恐慌,打消民众的投降之念,坚定众人抵御外敌的决心,纵是造谣又有何妨?兵不厌诈,阴谋诡计但使无妨。
韩淮楚从蒯通送来的书信中,已知城中必混入了燕军奸细,要不然怎会自己刚刚进城,信便送到。只是茫茫人海奸细难觅。只有发动民众,彻底清查,才能让奸细无处遁形。这就是人民战争的威力。
这奸细不除,军机泄露,欲想施展手段赢得战争简直是不可能。韩淮楚便纵有万般能耐,想要保城也是枉然。
这具体搜查奸细的办法,就是关闭城中所有娱乐场所如赌馆,妓院,酒楼,封锁集市,让居民各自回到自己家中,禁止在街头走动。清查各处客栈,临时将过往的商旅游客“请”进官府派人监管,号召民众举报异常分子。
如此铺天盖地的攻势之下,还怕那隐藏在城中的奸细行迹不暴露?就算查不出来,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爱国除奸”运动,那奸细安敢轻举妄动,与城外燕军传递消息?
各大臣听了韩淮楚一番解说,均心领神会,各自回到府中,发动家丁走上街头,开展起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国舆论宣传与清查奸细的运动中去了。
这堂中便只剩下韩淮楚,虞芷雅,司马卬与七位军侯。众人站立一旁,望着韩淮楚,听他下一步指令。
韩淮楚目光投向司马卬,问道:“司马将军,这城中人口多少?丁壮又有几何?”
司马卬诧异地望了韩淮楚一眼,说道:“韩将军莫非想征百姓入伍对抗燕国大军?这是绝无可能。”他顿了一顿,说道:城中居民共计二十五万,丁壮勉强算下来可有五万。但这些人未经训练,连弓都拉不起,又不识军中号令,不明军纪。要他们搞搞后勤还可以,让他们上阵杀敌,无异送死。”
韩淮楚点头道:“司马将军所说不错。周文部西征军虽众,却是一群乌合之众,难挡秦军一击,致有戏下之一败涂地。”司马卬疑惑道:“韩将军既知这道理,为何有此一问?”
韩淮楚摆出一副高深的样子,一字一顿道:“韩某岂会忍心让这些无辜的百姓送死,吾是要用这些丁壮,行空城之计。”
众人均是错愕。战国时自孙庞斗智以来,兵事大家辈出,诡诈之计层出不穷,什么反间计、骄敌计、苦肉计、美人计、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将计就计,五花八门,眼花缭乱,就是没有听说过空城之计。
众将皆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连那俏生生站在一旁的旷世美眉虞芷雅妙目中也现出一丝诧异。
司马卬道:“末将愚钝,请韩将军示下。”
韩淮楚便将自己的计划缓缓道出。一番话讲完,众人面面相觑。
司马卬问道:“这计能成么?”韩淮楚微微一笑:“如今这邯郸几乎已成空城,纵是拼死抵抗,也难守住此城。兵行险着,不如就此一搏。只要能挨过一日,陈余援军一到,便不惧他燕人。”
他略微停顿,又道:“何况韩某深知吾师兄蒯通的性格。他足智多谋,但智者多疑。见吾摆出这空城之计,必然不敢攻城。”
大家或许以为那空城计乃是三国时诸葛武侯的创造发明。其实韩淮楚深知,那空城计实是罗贯中拍脑壳杜撰出来的。他曾读过陈寿写的《三国志》,便没看到这个故事。只因《三国演义》太过深入人心,又因有那么一出京戏,这故事便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
对那故事中智者近乎妖的诸葛亮,韩淮楚也不是盲目崇拜,内心中还有那么一点不服气。他常常在想,“若我遇到诸葛亮,战场斗智,会孰胜孰拜?”
可惜那时空机器将他带到了两千多年前的秦末年间,若能晚个五百年,将他送入群雄并起,三国争霸的时代,一场好戏便会上演——韩信VS诸葛亮,又会有多少精彩的故事发生。
韩淮楚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也只是想想而已。对于他来说,三国时代是古,那空城计虽然是罗贯中杜撰的,却是一本精彩的兵法教科书,内中战例应有尽有,尽可取来为我所用。今日他便要以古借今,在这邯郸城头,上演一出翻版空城计。
大家听了韩淮楚之言仍是忧虑。虞芷雅道:“若彼不中计,仍要攻城,为之奈何?”韩淮楚微微一笑,说道:“如此要劳动钜子大驾了。”
虞芷雅盈盈一笑,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有什么吩咐请讲便是。”韩淮楚便道:“如此,如此——,事不宜迟,赶紧召集城中工匠,按计行事。”虞芷雅螓首频点。
正说话间,只听门外一阵喧嚣。一人高喊:“韩将军,奸细被我们抓到了!”
只见一群家兵打扮之人,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进来。那汉子身长八尺,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羊皮短袄,足蹬狼皮长靴,满脸精悍,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桀骜不驯。
把头的家将禀道:“吾等是太史冯大人家丁,按将军吩咐,搜查各处客栈,收押来往旅客。到城东悦来客栈,查出这厮来历不明。正要仔细盘问,这厮忽拔出剑来欲逃。吾等与他厮杀,被他砍翻的就有十名。幸而官兵赶至制住这厮,特擒来给将军审问。”
这家将说得轻松,但瞧他们那副披伤挂彩的模样,想必也是经过了一场苦斗。
韩淮楚听罢,便将目光投向那汉子。一望之下,将他认了出来。
原来此人姓栾名布,本是韩广手下,祁连十二连环坞的一名大盗。
栾布幼时家贫,曾至一富户家中为仆。后主人被仇家所杀,栾布为其报仇,连杀仇家数十人,被官府通缉,无奈去了祁连十二连环坞,作了一名盗匪。因极有勇力,坐上山寨的第二把交椅,也是江湖上闻名的人物。
韩淮楚在万载谷时曾见过栾布,故而识得。见此番栾布出现在邯郸城,料他必是燕军派来的奸细无疑。
遂哈哈一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栾壮士。栾壮士还记得韩某否?”
那栾布见身份识破,昂首高声道:“不错,吾乃上将军臧荼帐下,都尉栾布是也。韩信,你好不识时务!蒯军师念你是同门师兄弟,好心劝你。可你竟执迷不悟,要替赵人守城。只待我燕国大军一到,定会踏破邯郸,将尔等一一擒拿。到时蒯军师想顾及同门之谊也是不能了。”
司马卬粗声道:“这厮好生嘴硬,待吾教训教训他。”作势用掌来掴。却被韩淮楚轻轻一拦,说道:“栾将军是吾老朋友,不可怠慢。”司马卬愣愣道:“可他是燕国奸细——”
韩淮楚笑道:“此人既已被擒,料他翻不起大浪。”转头对栾布问道:“燕王可好?”
栾布哼哼说道:“我韩大哥正在蓟城做他的大王,好得很。”韩淮楚道:“栾壮士他日见到燕王,代我向他问好,说韩某感念他陈城大殿仗义之德。”
栾布错愕道:“你不杀我么?”他心想既已被擒,定会被韩信处死。此时听韩信之言,似乎想放了自己,不由诧异。
韩淮楚哈哈一笑:“栾壮士是吾老朋友,怎忍以刃相向。只是要委屈委屈壮士,在狱中呆上几日。”
遂转头高喝:“来人,将这奸细押入大狱,好生看管!”一群军士入内,推着那栾布而去。
韩淮楚看着栾布押走,对众人说道:“今奸细已被查出,诸位可放开手脚,开始准备空城之计了。”
第二十二章 神兵天降
又是黎明前的黑暗,月色之下,天空如同泼墨。燕军大营,死一般的沉寂。
时到初秋,凛冽的朔风将一顶顶灰色的帐篷吹得呜呜直响。在行军褥中酣睡的燕国士兵,好梦不时被那从帐缝渗入的寒风搅醒,又不耐烦地紧了紧褥子,聚一聚褥中的热气,继续酣睡。
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睡觉,必要的警惕还是要有的。辕门内,一排穿着两重皮袄的燕兵,仍睁大眼睛注视着周围,严防敌人的突然偷袭。
敌人?好像不可能有敌人。明日辰时邯郸城就要开关投降,城中的士兵也会纳入燕国的兵马,成为他们的“自家兄弟”。
为了士兵们不萌生“同室操戈”之想,在战场上不心慈手软,这批士兵均是从白山黑水地广人稀的苦寒之地——燕、代两境募来,连统兵元帅臧荼也是燕人。
对于邯郸的富庶,他们早就听说。到了城中,虽然上峰命令不可烧杀奸淫,但这年头谁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说而已。那邯郸城满地的资财,妩媚的赵女摆在眼前,又怎能禁得住士兵们饥饿与贪婪的本性。
一阵嘹亮的号角,将这批值守的士兵从进城后劫掠奸淫的遐想中惊醒。
“这是怎么回事?何人会吹响号角?”
一匹快马箭一般从营外驰来,却是一燕军斥候。众人高声喊道:“老秦,发生了何事?”那斥候老秦急匆匆道:“不好!有大批赵国士兵,从邯郸城南面进城。”众人诧异道:“老秦,你是不是说错了?这当口哪里来的大批赵军?难道是从天而降?”
那斥候也顾不上回答,急冲冲从众人让出的道中驰了进去。
鸣号,挑灯,起床,集合,召集众将,一连串的忙碌过后,中军大帐内聚满了人。
坐在正中虎皮帅椅上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胸腹开阔几乎有常人的两倍,一双健硕的臂膀有巨碗粗细,面孔黑黝黝如同锅底,乱发披散,一双厉眼透出能将人撕碎的咄咄气焰。
上将军臧荼,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一个能在十三岁力搏猛虎的望而生畏的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