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家里……平时就你妈妈一个人?”
“嗯,以前还有我们,后来长大了常不在家里,她也跟着四处跑。人总得有点寄托。不过后来有思思,家里热闹许多。”
念眉喝了一口茶,上好的普洱,酽酽余味,遮盖不了那种积年累月的孤独。
老爷子和老太太有午睡休息的习惯,在楼上卧室还没有下来。
念眉没见到穆皖南和俞乐言,她有点想念思思,照理过节最开心的是孩子,却迟迟不见她,也不知今天会不会过来。
第61章 月夜
影伴妖娆舞袖垂,留君不住益凄其。残窗夜月人何在?相望长吟有所思。——《红梨记-亭会》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响,穆皖南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后座上下来的小小身影不是思思又是谁?
只是她看起来不太开心,嘟着嘴巴低着头,差点一头撞在穆晋北身上才抬头叫了声二叔,见到一旁的念眉小小眸子里燃起一点小火花,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穆晋北好脾气的弯身逗她,“怎么不高兴,谁惹我们小公主生气了?”
念眉更是蹲下来帮她把小辫儿整理好,“宝贝怎么了,还记得阿姨吗?今天阿姨给你带了草莓和棉花糖。”
小孩子听说有零嘴儿吃都应当很雀跃的,可思思却只是瘪了瘪嘴,“阿姨……”
穆皖南也刚下车,脸色不太好看,远远地走过来,“思思,去练琴。”
大概仗着人多,情绪不好的小丫头有了忤逆父亲权威的勇气,身子往念眉他们身后躲,大声说“我不要练琴,我要我的小松鼠,就要!”
“别胡闹,不要任性。上楼去练琴,等会儿再下来吃饭!”
跟在穆皖南身后的司机手里拎着看起来颇具份量的黑色琴盒,从形状大小上,念眉判断那是古筝。
孩子大概是刚上完兴趣班,赶到太爷爷家来过中秋节,在半路就跟爸爸闹不愉快了。
思思这下哇的大哭起来,“……我不要练琴,我要我的松鼠……爸爸坏,我要妈妈!妈妈……”
症结出在哪里,一目了然。
念眉不落忍地去看穆晋北,他知道她想问什么,摇了摇头。
已经离了婚,俞乐言不会到穆家大宅来共度这种合家团聚的节日。
思思拽着念眉的衣角不放,越哭越伤心,眼睛眉毛都哭红了。穆皖南按了按眉心,走过来拉她的胳膊,“不要哭了,上楼去找奶奶玩一会儿。”
“我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妈妈,还有……还有我的松鼠。”
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条小泥鳅似的要挣脱他。穆皖南发了火,手上用力一扯,“叫你不要哭!你妈她不会来了,再哭以后你也都不用见她!”
思思吓住了,抽抽噎噎的,其实伤心一点都没少,眼泪还在哗哗往外流。
“大哥!”穆晋北拦住他,“今天过节,让孩子开心点儿。你先上楼去休息吧,我跟念眉哄哄她。”
他示意二老还在楼上,这样惊天动地一哭,又该让老人家心疼了,一家人过节不安乐,何苦呢?
穆皖南恢复了冷静,只是仍抿紧了唇,冷眼看着眼前的念眉,眼神有丝复杂微妙,终究什么都没说进屋里去了。
念眉拿纸巾边给孩子擦眼泪边问:“思思说的小松鼠是你自己养的吗?多大了,漂亮吗?”
“漂亮,有这么大了。”思思抽噎着比划给她看,“以前在家里,是我跟……跟妈妈一起养的,现在在妈妈那里,她照顾它。”
穆晋北在一旁的石栏杆上坐下,把思思捞上来坐身边,跟念眉解释道:“以前幼儿园老师让他们观察动物的时候买的,放在他们家里养,后来……没人照顾得好,大嫂就把它拿到她现在的住处去养,每次跟孩子见面儿的时候就把它也给带上。”
孩子其实是想妈妈了,懊恼不能跟妈妈一起过节才闹的。
念眉笑笑,对思思说:“真巧,阿姨小时候也养过松鼠的。”
“真的?”
“当然,不骗你。养到这么大,尾巴这么粗,每天要磕一盘瓜子。”
小丫头来了兴致,破涕为笑,“我的松鼠尾巴没有这么粗呢,它只喜欢吃松子,还要吃各种水果。”
念眉看着她笑,“是啊,我的松鼠也爱吃松子,可那时候松子贵,不能总买给它吃,水果的话也只能每天给它一点点苹果……”
一大一小聊松鼠经,让孩子暂时忘记了想妈妈的伤心难过。念眉又看了看留在墙角的琴盒问:“思思不喜欢弹琴吗?阿姨还没听过你弹琴呢,一定很好听。”
思思低下头,“我喜欢弹琴,可我想让妈妈陪我练琴。以前她都陪我的……她也说我弹的好听。”
念眉想了想,“那这样吧,不如阿姨弹给你听?然后我们来比赛,让你二叔拍个小视频,下次你给你妈妈看,比比咱们谁弹的好。”
“好哎!”
穆晋北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会弹古筝?”
“小时候古筝和笛子都学过一点,不精,皮毛而已。”重要的是眼下能哄孩子开心。
于是听到孩子哭闹先在楼上把长孙训了一顿的老太太一下楼就看到这样的情形:念眉坐在诺大的客厅一角抚琴,思思拿着个香蕉,在一旁边吃边绕着她转悠,穆晋北翘着腿坐在一旁沙发的扶手上,正啃一个苹果,也是一脸专注的表情。
她不认识那姑娘,可是忽然就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开饭的时候,津京和穆嵘他们也到了。穆晋北的父亲穆谦在家排老大,下面是一位姑姑,早年就嫁去了山东,然后就是生了穆峥穆嵘兄弟俩的三叔三婶,幺儿作惯了不爱管家里的事儿,对念眉和侄儿的事儿有所耳闻却不多问,见到了也就是寒暄打个招呼。
小辈们热热闹闹地围着两位老人家坐了一圈,戴国芳和三叔他们反倒坐的远一些。老太太很健谈,对孙辈和重孙女格外热情,大概是穆晋北的有意安排,念眉坐的离她很近,她也不停跟她说话:“哎哎,小沈啊,你吃点儿这个酱板鸭,也是江苏那边儿来的特产,带点儿甜口的,你应该喜欢。还有这个红烧肉,多吃点儿,你看着太瘦了,千万别赶时髦减肥啊,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念眉碗里都堆成小山,她很努力地把山尖扫平,“谢谢奶奶,这些菜味道都很好,您自己也吃啊!”
“老喽,牙都快掉光了,什么都吃不动。就说这酱板鸭吧,是老穆一位战友的夫人亲手做的,味道那真叫好!这么多年了……要搁我年轻的时候,一人就能啃半只,哪还轮得着你们啊!”
大家都笑,念眉打眼瞧了瞧另一边的穆家老爷子,正襟危坐,食不言寝不语的严肃模样,可筷头上夹到没有骨头和不带肥的精肉全都放到老伴儿碗里。
念眉鼻子微微发酸,低下头扒饭,发现面前多了一只盛汤的碗。
穆晋北垂眸看她,“给你的,没有油花儿,趁热喝,别噎着了。”
这种家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原本以为会坐如针毡的一顿饭却吃得异常顺利和睦,最该甩脸子的戴国芳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过话,东西吃得很少,眉宇间的骄傲和英气都被隐隐的忧愁给替代。
饭后老爷子在凉亭里沏茶,一眼扫过去说:“还有人没到啊?”
穆嵘向来最会讨长辈欢心,正帮忙切月饼,啊了一声说:“我哥在路上了,马上就能到。”
老爷子哼道:“全家就属他最忙,比他大伯还忙呢?”转头又问旁边的戴国芳,“老大那边怎么样,在海上还是回港了?”
“爸,他们今天应该还在海上。”
“嗯,他也是一家之主了,他不在就是委屈你。好在孩子们也大了,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你们也可以少操点心。”
这似乎话中有话,戴国芳没敢多说什么。
老太太又把目光放到念眉身上,递给她一块苏式月饼,“北京还待得惯么,想家了没有?”
念眉抿了下唇,“谢谢您,我家里……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听晋北妈妈提过,好孩子难为你了,这其实不是你的错,造化弄人。”
老太太说着瞥了一眼过去,戴国芳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又接着说,“其实要说什么门第之见,我跟他爷爷是没有的。咱们那时候讲成分出身,越穷越好,如今日子好了反而抬高了眼往上瞧,那不应当。要说起来,他爷爷是泥脚杆子,你们在座的也都是农民的后代,讲什么谁配不上谁?”
老爷子递过来一杯茶给她润喉咙,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小沈啊,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家里什么情况。我只看你模样标致,对人也好,关键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这份儿心跟我们北子一辈子好好过?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这话我以前也说过,没人听我的,你看现在……就是可怜了孩子。”
思思还不懂事,正无忧无虑地吃月饼和切好的水果。穆皖南站起来,“今晚公司还有视频会议,我先回房间,你们慢慢聊。”
“你给我站住!全家人都在这儿,你跑哪里去,越来越没规矩!”
老爷子气得够呛,戴国芳见状赶紧解围,“爸您别生气,这大过节的。皖南要忙就让他去忙吧!他心里不痛快,是我这个当妈的没做好……”她几乎有些哽咽,“您和妈说的都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该再插手了。老二的事儿,要不今天就订日子早点办了吧,我没意见。”
这样的应允来的突然,大伙还来不及惊讶,就听一直沉默的穆晋北悠悠地说:“我有意见。”
第62章 你都知道了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宝剑记-夜奔》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看向他。津京更是急得拉住他的胳膊直摇晃,低声道:“二哥,你说什么呢……”
先前是家里反对他与念眉在一起,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他自己却跳出来说不乐意?
老爷子一脸沉肃,却没像刚才呵斥穆皖南那样让他闭嘴,只道:“说说看,你有什么意见?”
穆晋北笑了笑,“要不是大哥和我妈把我们在首都机场拦下来,这会儿我跟念眉去了苏城,说不定已经领了结婚证成两口子了。婚姻不是儿戏,我承认那会儿是心急了点儿,但那不是怕家里不同意要拆散我俩,所以想寻求法律保护么?现在既然你们都觉得念眉好,结婚的事儿就该好好合计合计。念眉家里没什么人了,我娶她进门,不能委屈了她,随便操办一下就算数。”
念眉拉住他的手,抢白说:“不,我没……”
“还有一桩,”他摁下她的手接着说,“北昆接收了念眉去他们那儿进修,这对他们昆曲演员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和更好的舞台等着她,我不想在这个当口儿拿婚姻和家庭圈住她,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老太太感到意外,看着念眉问:“有这样的事儿?”
她只好点头,脸色涨红却没法多说什么。
她总不能在他的家人面前坚持立马要结婚,甚至否定他为她争取到的机会。他早就安排好了,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她急切地转头去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可他神色如常,笃定而平静,感觉到她的目光,回首对她笑了笑,握紧了她刚才去拉他的那只手。
穆家老爷子看向天外大而亮却还不够圆的月亮,叹了口气,“你想得很明白,那我们就尊重你的选择。”
戴国芳突然站起来,“爸!”
“老头子……”
“你们也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爷子摆摆手,“咱们不能勉强更不能委屈他们,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这道理你们一定得明白。”
又聊了几句,时间不早了,穆晋北本来打算送念眉回酒店去,谁知思思要睡觉,偏偏今天谁都不要,非要念眉哄。
“没关系,我先去哄思思睡着了再走。”
穆晋北道:“我陪你一块儿上去。”
两个人从凉亭里牵着思思走出来,一路无话。上楼梯的时候他手机响,他看了一眼对念眉说:“我回房间去接个电话。”
她点头。
思思的卧室里有现成的故事书,念眉调暗了灯光陪着孩子讲故事。大概是从她身上找回了母亲在身边的安全感,思思很乖,一会儿就进入梦乡,呼吸间还有淡甜的奶香味。
念眉看着孩子白白软软的小脸,心里有个位置柔软得一塌糊涂。
有的想法以前从不曾有过,比如作一个母亲。可是到了一定的时候,遇到某一个人,经历了一段感情,就自然而然地想到——拥有一个孩子似乎会是极为幸福的事。
她轻轻关上房门退出来,看到手机上有乔叶的未接来电,她回拨过去,讲了差不多十分钟,回身打算下楼去找穆晋北,在楼梯口撞到一个身影。
“对不起……”走道只开了晕黄的小灯,她勉强看清对方的脸,“咦,聚会已经散了吗?你二哥不在楼下?”
年轻男人声音冷淡,“这话应该我问你,二哥在哪儿你不知道?”顿了一下,他有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是穆嵘。”
是了,衣服不一样,气韵神态也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