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向日葵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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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向日葵传说-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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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涩涩地看着他。“你总要去找她的,等我——”

“老张。”初一打断他,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渐渐成形。“你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快过年了。”

过年——过得了这个年吗?他默然地苦笑。他自己很清楚自己是连今夜都过不去了——

“我扶你进去休息好了!”初一站了起来。

“不要不要。”老张连忙摇摇头,他强打起精神微笑,

“难得我今天精神这么好,你到巷子口去买点小菜,买瓶酒回来,今夜咱们爷俩来个不醉不归怎么样?”

初一讶异地看着他。“你想喝酒?”

老张瞪着他。“不可以吗?就算是庆祝我康复。”

初一关心地点点头。“当然可以,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买。”

看着初一兴高彩烈的背影,老张终于怔怔地流下泪来——

当年初一的阿婆过世的时候,是初一一个人守在床边看着她过去的,他还记得初一小时候常常从梦里哭着

醒过来,诉说着当时他心里的恐惧和骇怕——他不要自己死的时候让初一再受一次那种折磨。他疲惫无比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里,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心里是那么地不舍——初一啊,他的儿子。他老张终究还是没能看着他成家立业。他流着泪,意识却渐渐模糊了……

眼前闪过初一刚出生的时候……初一念书的时候……初一考上了高中……眼前全都是初一的影子,耳畔似乎也听得到初一叫他的声音,可是他实在太累了——多么想睁开眼睛再看一次他所钟爱的孩子……

初一回来的时候灯光更暗了,客厅里没有老张的影子,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屋子里阴暗暗的,风——似乎更冷了,他手上拿着酒和小菜,轻轻地走到老张的门口,却没有勇气推开门。

“老张?”他轻轻地喊着。

房里没有回话,他将门推开,老张躺在他的床上,手里拿着他唯一的一张学生照。“老张?我东西全都买回来了……”他颤抖地说着,走到老张的床前,他的脸上泪痕犹湿——

“老张?”初一轻轻地喊着,忍不住喘息——手上的东西哐啷落地——

“老张!”他哭吼着叫着他。

死,就是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悲恸欲绝,终于明白老张为什么会突然的清醒,他是知道良己的大限已到,他是清醒过来交代后事的。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点机会也不肯再给他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

他猛捶着地面,哭吼着上天待他的不公,那声音传到很远很远的天边,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再度孤单了,就像过去的几个夜里一样孤伶伶的,世界将他遗忘——众神也将他遗忘了。

就跟十二年前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冬季,一样的凄风苦雨,初一披麻带孝地送走了老张。他把老张和阿妈的骨灰坛子摆在一起,希望他们可以做个伴。那天,他和十二年前一样没有哭。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他坐在这世界上他最爱的两个人的灵位前静静地落泪。

他不知道现在他还可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所有的努力到底还有什么用。阿婆走了,老张也走了,他们

留下他孤伶伶的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希望他努力,希望他功成名就——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初一看着那两坛装着他最爱的人的坛子,现在就算他得到了全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林初一……”

初一怔怔地,背后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他愣愣地转过头,一个清丽的女孩子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是我……温似兰……”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她?他一直知道她念的学校就在他的学校附近,就和他一样,她也是最好的,他偷偷地在她校门口等过好几次,可是每次一见到那辆熟悉的金龟车他便逃之天天——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似兰的手上拿着一束白色的小菊花。“我——我可不可以跟你爸爸上个香?”

初一愣愣地点头。

似兰轻轻地将花放在老张的灵前,她黯然地点了三炷香,恭敬地拜了几拜。

“你怎么会来这里?”

似兰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去过你家,附近……知道你今天送你爸爸到这里来……所以……请你节哀顺变……”

几年不见,温似兰已经出落得犹如她的名字一样。她美得像一朵温室里的兰花。初一静静地看着她,他们之间有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紧紧地拉在一起——

他们虽没见面,可是却对对方的事无法自制地关心着,他知道他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知道她的哥哥在西门町已经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霸王。他更知道她一直是最好的——就像她也知道他的一切一样。

“谢谢……”初一轻轻地回答,老张含笑的面孔还在眼前——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初一涩涩地回答。“老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当然,除了他的母亲外。

“还有半年你就毕业了,你千万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似兰突然焦急地看着他。“你不会放弃吧?”

初一愣了一下,竟微微地笑了起来。“不会的,我会把书念完。”

她接触到他的眼睛,脸蓦然红了起来,她嗫嚅地垂下眼。“我——我只是不希望你放弃学业……”

“我知道。”初一微笑着站了起来。“我们走吧,这里太冷了。”

温似兰柔顺地点点头。

那天他们说了许多的话——那是他们有生以来所说过最多的话。

第六章

林春美仍然在酒家工作。十二年了,岁月丝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脸上雕刻出风尘的痕迹。

和她同住的男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的年纪比初一大不了多少,那种油腔滑调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吃软饭的男人。

初一一进门就知道自己是来错了。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那里依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老张死了。”他的第一句话和当年的第一句话一样,只不过是换霸气 书库 提供了个人名罢了。

春美有三秒钟的错愕,她让他在客厅里坐着。“你等—”下。”她说着,便走进卧房将门关上。

初一打量着这间十来坪大的小房子,里面乱得像是刚打完第二次世界大战一样,酒瓶、脏衣服、报纸、吃剩下的东西、垃圾……总之什么都有,还有些不堪入目的杂志随意地扔在房子的角落里。

这就是他母亲住的地方。

他涩涩地笑了起来——多么希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女人,那么至少他还可以保留一点最基本的幻想。

房间里传出吵闹的声音——

“这是我的钱,你管我要怎么用?”

“我当然要管,外面那个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给他钱?是不是你新养的?”男人的声音充满了讽刺。

“你给我闭嘴?”春美气愤地压低了声音,但是房子那么小,初一仍然可以清楚地听见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爱把钱给谁就给谁。你要是不爽就去找另一个女人养你……”

“你以为我不敢?”

“敢不敢是你家的事。”

初一站了起来,迫切地渴望离开这个地方一—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为什么?

“等一下”春美打开门走出来,手上拿了一叠钞票,“这——”

“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初一冷冷地摇头。“我只是来告诉你老张过世的消息,你以后不必再汇钱到他的户头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这是你这几年寄来的钱,剩下的我会慢慢还你。”

“我说过要你还钱吗?”

“那不重要。”初一将钱放在桌子上。“我不需要用到你的钱。”

“你还在念书。”

“我自己会赚钱了。”初一不耐烦地回答,对面的房门被拉开一条小缝,有只眼睛正偷偷地看着他们——他觉得猥琐。

林春美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孩子——这几年间她偷偷去看过他好几次,可是却从来没机会像现在这样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

初一真的长大了。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他的肩膀很宽,胸膛结实,浓眉大眼——和他的父亲是那么的神似

她的心结结实实地痛楚起来。

“其他欠你的钱我会还的。”初一冷淡地说着便转身

“等一下。”春美深呼吸几口气,将自己的情绪紧密地藏起来。她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支烟,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住在哪里?”

“老张已经把房子卖了,我还没找到地方住,不过可能会去住在工厂里。”

“你做事的那家铁工厂?”

初一沉默地点点头。

“我记得你快毕业了不是吗?”

还是点点头。

“毕业之后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会考大学,要不然就是去当兵。”

“你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她眯着眼冷冷地说着,“怎么?看不起我吗?”她想控制自己办不到,“你觉得有我这种妈很丢你的脸是不是?”

初一沉默了三秒钟。“……我没那样说。”

“可是你的脸上就是那样写的。”她尖锐地笑了笑,“怎么,大了?可以自己赚钱了是不是?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吗?”

初一冷冷地看着她。“我心里本来就没你这个‘妈’,你也没把我当成你儿子来看待。”

“你说这是什么话。”她愤怒地叫了起来:“如果我没把你当儿子看待,为什么要寄钱去给你?”

“那是因为你良心不安。”

“你——”

“如果没事我想走了。”初一强忍着怒气,沉沉地打断她:“我不想打扰你太久。”他看了那扇房门一眼,脸上写满了鄙夷!

春美突然泄气地笑了笑——是啊,还能期望他怎么想?自己正和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同居着,他怎么会承认她这种女人是他的母亲?

初一无言地走出那间房子,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他不想回头,窗口春美的眼泪他也没看见,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种他根本不想去承认的母亲。

他站在街头,突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

他忘了问她了,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忘了。或许是他根本不想知道了吧。

本来他想问她,他的父亲是谁?是死了?还是跟她一样正在下流社会的某个角落里残败的生活着?也许他根本没有勇气知道。

收拾好他和老张少得可怜的东西之后,他搬到铁工厂里去住;那里有个小小的、还不到四坪大的房子可让人住,至少他不用每个月付房租。老张卖掉房子的钱他几乎全还给了春美,再加上办老张的后事,算一算自己身上只不过剩下不到一千块钱。

他并不在乎钱的问题,现在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他每天除了工作念书外,根本没有其他的事可做。少了老张,他的生活突然变得如此的索然无味。他不知道自己过去是怎么过日子的,工作、读书、照顾老张,每天的日子都一样,但是那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无味,那时候他活得有希望——因为有老张。

工厂的人对他不错,可是他却很难待在那里;那是一个“家”,不过不是他的。

老板一家人全住在楼上,每天他都可以听到他们全家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三个孩子、老板、老板娘,他除了羡慕之外还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那感觉让他慌张,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所以他又开始擦鞋。

只不过他擦鞋的地方改在迪化街上。

自似兰突然出现在老张的葬礼上之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了某种特别的联系——一种亲人似的感觉。初一开始渴望见到似兰,尽管那种渴望是不被允许的。

温家俊对初一的敌意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他当然更加痛恨初一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的地盘上。

而当他知道初一和似兰之间开始有了那种若有似无的感情之时,林初一根本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温家俊的身边总有一群小喽罗供他使唤。他们每天都会去找林初一的麻烦,刚开始只是冷嘲热讽,到后来是

明目张胆地挑衅,初一那种完全无视于他存在的态度更是激怒了他们。

似兰对这件事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这个哥哥除了怕他父亲之外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件事她却不能跟她的父亲提起,她怕!

她怕爸爸知道之后,一切只会更糟糕!

她和初一都明白他们之间的差别有多大——

那一夜,家俊那票人“照例”去向初一挑衅,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必玩的游戏了,他们甚至打赌看谁可以先

让那个木头人似的小子发火。

初一根本对他们的挑衅视若无睹,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老张拿来当成取笑的对象。

“从小就看了‘绿帽子’是不是?我听说养你的那个老头子特别喜欢替别人养孩子,不但把你捡回去养,还娶了个怀孕的女人进门哩。”他们讥笑地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你是不是也喜欢戴绿帽?”

初一低着头,可是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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