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大清早吵什么吵!”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撑着一脸残妆愤怒地吼道:“什么事?”
“不是,妈妈桑你看他们。”男人连忙比比老张和初一。“是他们说要找春美。”
“找春美做什么?”
“那个孩子说他是春美的儿子。”
老女人这才睁大了眼睛。“儿子?”她打量着初一和老张。“春美什么时候有个儿子我怎么都不知道?”
“谁呀。”里面又出来一个女人,她披散着头发,邋遢地边走边骂着:“吵死人了,我昨天搞到早上才‘睡的……”
“喂,春美啊,你儿子来找你了。”
初一定定地看着这个女人—一这就是他的阿妈?她眼睛浮肿,披头散发,脸上的残妆未卸,那个样子活像个邋遢鬼。
女人愣愣地看着老张身后的孩子。“我儿子……”
“怎么?连你自己有没有生过小孩你都忘了?”妈妈桑厌恶地瞪着她“醉过头了你。”
初一鼓气勇气站出来,瞪着眼前的女人。“阿婆死了,是她叫我来找你的。”
口口口
他的母亲是个酗酒的女人,酒精腐蚀了她的每一条神经,不筲是白天或黑夜,她的身边永远少不了酒瓶。
初一看着她每天夜里和各式各样的男人拥抱,打情骂俏,出场或者就在酒馆后面小房间里亲热一—
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孩子守在酒馆的门口,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任人打骂,老鸨对他虽有一丝同情,却有更多的厌恶。
在这种逢迎卖笑的场所坐着个大头似的孩子像什么样子,管区的警员来过许多次了,因为初一,所以“阿月酒馆”显得特别的突出,可是初一坚持不肯到后面去,那里总有着女人的呻吟和男人放浪的声音——他厌恶、憎恨听到那种声音……尤其是当春美待在那里的时候。
春美几乎不曾和自己的儿子说过话,她有时会给他一些钱,夜里,初一就睡在酒馆后面的小杂物间里。女人们对初一的存在充满了好奇,可是春美却不肯多说一个字,当然对初一更是绝口不提。
初一渐渐明白,她根本不要他,如果他没来找她,那么她会将他彻底忘记。
“初一,你到后面去可不可以?”老鸨厌恶地踢踢孩子的腿。“你挡在这里我怎么做生意?”
初一抬起头。淡淡地看下她一眼,他将腿收回来紧紧抱在胸前,却丝毫没有移动的打算。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老鸨气愤地低吼起来、四周人来人往,看着别家酒馆门庭若市,而自己的酒馆却冷冷清清的就叫人生气。大部分的客人都已经知道她这里有个孩子,更知道警察只要来临检一定不会放过这一家,他们当然不敢来,“死到后面去。”
初一只是低着头无视于她的叫骂,他静静地缩在自己小小的空间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觉。
“春美,春美,你给我死出来。”老鸨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出来。”
保镖粗暴地将初一从地上揪了起来。“叫你进去你是没听到是不是?一定要我揍你一顿你才高兴吗?”
春美冷冷地倚在门边:“是又怎么样?”
“你自己看看。”老鸨愤怒地叫嚣着:“这个死孩子就挡在这里,谁还上门,我还要不要做生意,叫他进去他也不听,你带个孩子来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可是他这个死样子我们大家都不要活了是不是?”
春美将保镖手上的初一拉过来,那种眼神近乎怨毒。“进去。”
初一动也不动。
她冷冷地笑了笑。“不进去是不是?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她扬起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初一的脸上,“进去。”
初一抬起脸,清晰的五指印浮在他小小的脸上,他咬着牙不让泪水落下来。“我不要。”
啪——又是一巴掌。她竟然咬牙切齿地怒视着自己的孩子。“你不进去我就打到你进去。”她随手抓起门边的扫把猛力朝他头上一敲。
初一痛得跪了下来——却没掉半滴眼泪。
“春美。”里面另一个女人冲了出来,用力夺走她手上的扫把。“你做什么?他是你儿子,你这样打不怕把他打成残废?”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却无视于其他人的眼光,借着几分酒意将心中的愤恨全都宣泄出来,“打成残废最好,这种孽种留着也没什么用,他就和他那个死没良心的老子一样,我看了就讨厌。”
初一抱着自己的腿,努力站起来,抬起头瞪着自己的母亲。“那你为什么要生我?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你还说。”春美极端愤恨地扬起手打得他的脸偏向——边,“你以为我喜欢生吗?如果不是你阿婆死都不让我打掉你,我早就打掉你了,还轮得到你现在说话。”
“春美。”女人拦在初一的前面,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你跟孩子说这睚做什么?你要是不喜欢,把他给我好了。你不要我要。”
“阿嫒,你是疯了是不是?”旁边的女人们焦急地拉住她。“你自己家里四个都养不活了,还要养别人的孩子?你别傻了。”
“我就是看不惯她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生了人家,不养也就算了,还打成这个样子,早也打晚也打,这个孩子早晚会被她打死。”
“你要?”春美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啊,给你,只要不要再让我看到他就可以了。”她说完,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便转身走了进去。
“好了好了,没事了,别再看了,各人去做各人的事。”
老鸨挥挥手将所有的人挥走。她心里有些不忍,只好拿出五块钱塞到初一的手里,“别哭,去买糖果吃。”
初一垂着头,什么话也投说,甚至不肯在人前落下半滴的泪水,他紧紧的握住那张五块钱的钞票——总有一天,他会拿更多的钱砸死这些吸血鬼。
“初一,痛不痛。”阿媛心疼地轻轻抚着他青紫的腿。“你阿妈是喝了酒,心情不好才会打你的,你不要跟她计较。”
“她根本不想要我……”初一轻轻地说着,声音忍不住哽咽。“她不要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她怎么会不要你?没有哪个做人阿妈的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她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才会说这种话的。”阿嫒安慰地拍拍孩子的肩。“我知道你阿妈对你不好,可是她心里还是要你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阿嫒,进来,客人在找你了。”
“喔。”她回头答应了一声,从身上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初一的手里。“不要难过了,等过几天你阿妈心情好一点,我会再跟她说好不好?”
初一没有回答,阿媛叹了口气之后转身回到屋子里去。
周围仍旧是人来人往的,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们到这里来是寻欢作乐的,并不是来同情或探讨这里有些什么样的故事——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多久了,只记得老张走了之后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保镖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扔到墙角去,黑暗的角落里再没有人会看见他的眼泪——
他的双手捂住嘴巴,狠狠地抽泣着——
身上的伤口或许会有好的一天,可是他心里的伤却永远都好不了了……
他——再也不要留在这个地方。
他没有阿妈,没有亲人———他什么都没有。
口口口
“春美,春美啊。”大清早,阿媛的焦急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酒馆,她匆匆忙忙地推开她们所住的狭小房间,将宿醉未醒的春美拉了起来。“起来了啦,你儿子不见了,你还有那个心情睡觉。”
春美微微睁开浮肿的眼睛,不耐烦地:“小孩子出去玩有什么要紧的?你家的孩子从来不会出去玩吗?”
“初一不是出去玩!他走了。”
“走?”春美冷冷地笑了笑,继续闭上眼睛睡觉。“走去哪?他才几岁?”
“我是跟你说真的。”阿嫒气急败坏地再度将她拉起来。“他真的走了,我刚刚去看的时候,他的东西全都不在,他一定是一个人跑了。”
她这才坐了起来,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一个人跑了?”
“对啊。”阿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还那么小,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赶快出去找。”
林春美面无表情地——“找?去哪里找?他要走我有什么办法?”
阿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春美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女人的。她虽然酗酒、好赌,可是并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女人,更何况那是她的亲生儿子,“春美……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初一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那是我的事。”她坚决地打断她,躺下身体睡她的觉,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林春美。”阿媛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她揪了起来。“你还有没有人性?你还是不是个女人?我生眼睛以来没见过比你更狠心的妈妈。初一是你的亲生儿子,可是你却当他像仇人一样看待。他跑了,你一点也不在平,你这算什么妈?”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推开她的手,转个身当她不存在。
“你——”
“好了。”其他的女人轻轻地拉开阿嫒。“你不要再说了,春美她自己有她自己的打算。”“什么打算?”阿嫒气得脸都青了,“我看就算初一死在外面她也没打算替他收尸。”她挥开她们的手。“你不去找我去,等我找到了初一,就当是我生的,”她话一说完,便冲了出去,留下议论纷纷的女人们和冷漠不语的春美。
“春美,你真的不去找初一?”女人们轻轻地问着。
她仍然没有回答,背对着她们的身体僵硬地躺着,脸上静静地落下两行泪水——
她这一生已经注定了要当个失败的女人了。她不孝、无情、嗜赌、嗜酒,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的一生毁了,初一跟着她会有什么前途?
看着初一那张和他父亲那般神似的面孔,她永远忘不了那种憎恨,她无法克制自己心中那股怨恨。
她当然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怎么能够忘记那种恨意?
与其让初—跟着她吃苦受罪,不如就让他去吧——心里满溢的爱和痛苦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
她又何尝愿意?但是——她已经无法可想了。
泪水泛滥了她的眼——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又能说给谁听?
初一……她早已失去的儿子……初一——
第三章
算了算,身上总共有五十几块钱,他可以搭人力车到西门町去找老张,可是他又怕会被卖掉。听很多人说起卖小孩的事,老张和阿妈以前也常常叮咛他一定要小心。万一被卖了,可能就永远没有出头天的日子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到什么地方去。回去找老张吗?已经过了这么久,说不定老张已经娶了新太太了。万一老张不喜欢他再去找他怎么办?他待在“阿月酒馆”这段日子以来,老张—‘直没来看过他,他那时候说过一定会再来看他的,可是他没有来——
也许老张已经忘记他了。
初一慢慢地在路上走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这条路永远不会有尽头。
路上没什么人,从昨天半夜离开酒馆之后他就一直慢慢的走,刚开始还有一些人家和店面,走到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路边全是一些田地和树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天已经渐渐黑了,这—整天他都买不到东西吃。他好饿又好冷……
怎么办?
放眼看去,四周除了田和树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风越来越冷,天也越来越黑。恐惧在他心里无止无尽地蔓延着——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似的,他不敢回头看,只能拼命加快脚步往前走。
荒野中野狗的叫声凄凉恐怖,他越走心里越骇怕。为什么没有月亮?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手臂,终于忍不住回头——后面那什么?一片黑压压、逐渐移动的不明物体仿佛就要追上来了。
初一怕得哭了起来,死命地往前冲——
“阿婆,老张。”他大声哭叫着,拼命往前跑。“阿婆……阿婆……老张。”
荒野中没有人回答他的呼喊——天也无语……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跑不动了,四周的黑暗便向他笼罩过来。初一躲在一个大石头边拼命喘气,他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了。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用力往石头边钻,“阿婆,老张……你们在哪里?我好怕,阿婆……”
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上似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哭着哭着,便在满腔的恐惧和伤痛中渐渐睡去
在睡梦中,他见到思念的阿婆,泪水再度落了下来
老人家抱着他伤心地哭着,她可怜的孙子——她苦命的孙子——
初一难受地抱住祖母,睡梦中他对他的阿婆说,阿婆你放心,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我什么都不怕,我长大要当个有钱人,买很多很多的人参给你吃……
我什么都不怕。”孩子在睡梦中这样对自己也对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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