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见宣绍心情不错,她试探问道:“皇城司的卷宗是绝密么?”
宣绍正在看书,闻言抬眼看她,“有些是,大部分都不是,我偶尔也会拿回来一些来看。怎么,你感兴趣?”
烟雨点点头,“泉州的事,实际上并没有了结,李直虽然以阁主的身份游街示众了,可是那封信不是说明……真正的阁主现在很可能就在临安么?”
“你想来当一把捕头,破一破案么?”宣绍笑说。
烟雨红着脸,倒没有否认。
虽然她知道。就算舅舅说的不对,但有一点,舅舅没有说错。当年叶家怎么说也是丞相府邸,顷刻之间,毁于一把大火。有眼的人都看得出来,那火不简单,什么样的火能是连一个人也逃不出来的?全家百余口人竟全部丧生火海?但圣上却没有下旨彻查,只抓了几个贩夫走卒,投进狱中,没怎么审讯,就砍头了事。
这起码说明,皇上对丞相府的覆灭,是默许的。
若不是宣文秉诬陷,那真相又会是怎样呢?
如果凶手不是宣文秉,那么皇城司的卷宗里会不会有当年的蛛丝马迹?
好似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的目的又变成了要寻找当年的卷宗。
这兜兜转转,一直被掩藏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会不会很快就揭晓开来呢?
“晚些时候吧,我让路南飞给你备一身皇城司侍卫的着装,带你去卷宗库里看一看。”宣绍轻笑着说道。
“真,真的?”烟雨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自己费尽心尽想要求得的事,在他面前,竟然是如此的随意简单?!就这么一句话,就行了?
“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宣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一不小心,将她的发髻都揉的散乱掉。
“相公,你真是太好了!”烟雨从椅子上跳起,情难自已的抱住了宣绍的脖子。
她双臂勒的紧紧的,宣绍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他脸上却笑的十分开怀。
她终于开始求助与他,终于开始依赖他,信任他……是不是表示,她真正敞开心扉对他的日子,已经不再遥远了呢?
黄昏时候,路南飞便送来了一套皇城司侍卫衣着。
崭新的针脚,明亮的布料,分明是新作的。烟雨上身一试,尺寸也是刚刚好。
她心下温暖,感念宣绍的细心和体贴。
浮萍手脚麻利的为她绾好发,带上盔帽。
镜中便只见一位英俊秀气的皇城司侍卫。
“少夫人,马车已经备好,公子在司内等着您。”路南飞在门外说道。
烟雨点点头,随路南飞出了院子,上了马车。她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在一起,微凉的手,手心里却全是汗。她放出耳力,不断聆听马车外的动静,以判断马车行进到何处了。可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却在耳边不停捣乱,让她难以凝神判断。连自己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都未能发觉。
马车忽然停下。
“到了么?”烟雨忍不住问道。
“还没。”路南飞坐在车厢外的车辕上应声。
是了,外面还有熙熙攘攘的人声,马车此时应还在闹市街道上。她摇头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马车又缓缓的动了起来。
烟雨深吸了一口气,轻拍着胸口,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可随着皇城司的临近,她发觉心跳非但没有平缓的迹象,反而愈加急促了起来。
“吁…………”路南飞勒停了马车。
烟雨听得他跳下车辕的声音,她却坐在车里没有动。
耳中听到路南飞唤了一声“公子”,她挑开车帘向外看去。
宣绍正抬脚向马车走来。
“下来吧。”宣绍的声音清冽好听。
随着他的靠近亦有淡淡檀香传来,嗅到熟悉的檀木清香,烟雨总算觉得踏实了许多。
她推开车门,如今她一身男装,且是在皇城司的门口,断不好叫宣绍来相扶,她自己麻利的跳下马车,上前一步小声道:“看我这样,还行么?”
宣绍瞧出她的紧张,点了点头笑说:“好一个清俊的小侍卫,随我来吧。”
烟雨紧紧跟在宣绍身后,进了皇城司朱红嵌着金色大圆钉对开扇门。
门口立着六位神态肃穆的举着长矛的侍卫,眼见宣绍一行进去,也不动不移,不曾多看一眼。
烟雨耳边,此时已只剩下自己恍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宣绍领着烟雨进了皇城司正殿,殿中清清冷冷,不见人影。黑漆石柱,乌木雕花镂空的大屏风,黑金的桌案,处处透着冰冷肃杀的气氛。
烟雨禁不住抖了抖,好似这里摆着无数个大冰盆一般。
宣绍带着她,直接绕过了屏风,穿过后堂,来到后院之中,后院正中树立着一座三层的小楼。小楼门口蹲着两尊青面獠牙的大狮子,狮子两旁站着两位手举长矛的侍卫。其神态肃穆,威武之状,丝毫不亚于那两尊霸气的大狮子。
烟雨抬手捂了捂心口,心跳太快,她担心它会跳出来。
再往前走一步,也不知那青面獠牙的石狮子会不会忽然跳下来咬她一口?不知那手举长矛的侍卫会不会拿长矛挡住她的去路?识破她是女扮男装,不许她入内?
可眼见她跟着宣绍经过了侍卫,经过了石狮子,踏上了台阶,一步一步靠近小楼正门。她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石狮子没有跳下来咬她,侍卫更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就这么简单随意的跟着宣绍,平平淡淡的进了小楼!
小楼一层一半地方摆着桌案,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茶具小炉。另一半则是一排排林立的书架,书架上整齐的摆放着或粗或细的卷轴,卷轴上还系着细细的绳子,绳子下缀着一个小小的标签。
烟雨怀揣蹦跶的脱兔一般的心,快步走上前去,在临近的书架上,看着那一排排卷轴,标签上写着年号月份。放在书架同一个格子里的卷轴,都是同一月份的。
她的手指轻轻触摸过那一卷卷卷轴,缓缓回过头,看着宣绍,声音里有几许略微的颤抖,“这些,我都可以看么?”
宣绍轻笑,“一楼的可随意查阅,二楼需四品以上侍卫查阅,三楼除了圣上,唯有我和父亲可以调阅。”巨上土圾。
烟雨点点头,转身缓缓穿梭在林立的书架中,心跳终于渐渐平复。
她走走停停,似乎只是偶然停在放着壬戌年间卷宗的架子旁,抬手随意拿过一卷卷宗,随手翻看。
但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这一格子的卷宗,颤抖的将手伸向缀着壬戌年元月标签的卷轴。
她抖开卷轴以前,回头看了看,宣绍正坐在桌案边不知翻看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侧耳倾听,一层只有她和宣绍两人,二层三层有人看守,此时无人能发现她在看什么。
她这才缓缓展开卷轴,细细查看。
没有!壬戌年元月的卷宗上居然没有记载丞相府的大火!却是详细记录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市井小事,皇城司会去管这些市井小事么?她接连将元月的卷宗都查看了一遍,甚至连二月份的也都看过了,却没有一份卷宗上提到了丞相府的大火。
这太奇怪了,如果连市井小事,皇城司也会记录在案的话,丞相府的大火,可实在是不应错过。
她整理好被自己翻乱的卷宗,靠在书架上,阖目静默了一阵子,这才缓缓睁开眼,又在别处随便翻了几下,但卷宗上写了什么,她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放下卷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来到宣绍身边,眼含期待道:“这里的卷宗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定然不会有根璇玑阁有关之事,二楼和三楼我能去看么?”
宣绍抬眼看她。
烟雨极力稳住心神,冲他微笑,似乎生怕他一个眼神就可将自己的心思尽数看穿。
“走,我带你上去。”宣绍起身说道。
烟雨松了一口气,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拐过通向二楼的台阶,站在门口处的侍卫躬身道:“公子!”
宣绍只略点了点头,就推门走了进去。
烟雨紧随其后。
二楼的摆设和一楼并无不同,仍旧是一排排的书架子,摆放整整齐齐的卷宗。
烟雨走上前去,信手翻看,却在暗暗寻找着时间摆放的顺序。不动声色的向八年前的卷宗走去。
翻阅了整个壬戌年元月的卷宗,倒是有一行小字有关于丞相府。
还是在另一个官占民宅的案子下面,一行小字寥寥写道:“上元节灯会日,丞相府忽起大火,逮捕数名游街商贩,经审讯知其对丞相府怀恨在心,恶意纵火。”
除此之外,再无一字提及丞相府。
第102章 有人要害臣妾
好似辉煌一时的丞相府不过是仅仅存在于她脑海的东西,丞相府的覆灭也不过是一场小小不值一提的纵火案,随着丞相府的大火而丧生的一百多口人命,更是一字都未提及。
越是不提。越是显得欲盖弥彰。皇城司的卷宗之下,究竟想要藏起怎样的秘密?
第三层仅供宣文秉和宣绍查看的卷宗上会不会有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如果她还要再上三楼,宣绍会同意么?会怀疑她么?
她放下手中卷轴,又随意抽起旁的,略翻了几下,放下换了另外一个。
看似她只是毫无目的的随意翻看。
二楼的卷宗比一楼的自然有深度的多,一些掩盖在表象之后的真实过往都被记录在案。
那么三楼藏起的会不会都是不为人知的机密案件?
烟雨听到呼吸声靠近,猛的一抬头,正撞上宣绍略含笑意的视线。
“你看的那么快,可看出什么了?”
烟雨卷起手中卷宗,缓缓抬手放回书架,“果然和一楼有所不同……”
宣绍笑而不语。
烟雨提步凑到他身边,“所以,三楼是不是会更加不同?”
宣绍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问道:“你要上去么?”
“我……可以么?”烟雨抬眼认真看他。很期待。但又怕他会为难。
他说话的语气,他的态度,分明表示,带她去三楼并不像前两层那么随意。
宣绍没有迎着她的视线,微微垂了眼眸,黑曜石一般的眸中,不知藏起了多少心绪,“原本不可以,不过,凡事都会有例外。你很想去看么?”
烟雨张了张嘴,却一时没有开口。他的为难,她不是看不出。要去么?如果今天不去,恐怕日后就再没有今日这般的机会了吧?
似乎过了良久,又似乎只是瞬息之间。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宣绍并未多说,转身向外,拾阶而上。缓缓向三楼走去。
“公子!”三楼的侍卫抬手挡住了跟在宣绍身后的烟雨。
“让她进来。”宣绍回头说道。
那侍卫却没有放行,“公子,这不合规矩。”
“有我同行,你不必担心,出了事,责任我一力承担。”宣绍淡然道。
那侍卫拦住烟雨去路的手十分缓慢的放了下去,末了他还是深深看了眼烟雨。
烟雨跟着宣绍走进三楼的卷宗库内,不同与底下两层密密匝匝林立的书架,多的数不清的卷宗。三楼,只有两排大书架,书架上稀稀落落放着很少的卷宗,但每卷都比烟雨的手腕还要粗。
她抬脚从书架前走过。
宣绍并没有像在前两层那般,坐在一边,任由她随意翻看。而是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烟雨不好直接去找八年前的卷宗。只好从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看起。
然后一步步,向她想要找的卷宗移去。
终于到壬戌年元月的位置上,却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格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放。
烟雨眉头蹙起,连三楼都没有?
究竟是皇帝。还是宣文秉要藏起八年前丞相府覆灭的真相?
不是说,三楼只有皇上,宣文秉和宣绍才能入内么?
烟雨转过脸去看着宣绍,“这个格子,为什么空着?”
她听到自己话音末有微微的颤抖,但她克制不住。
“那是壬戌年元月卷宗的位置。”宣绍只瞟了一眼,就立即说出,可见他对卷宗摆放位置的熟悉程度,“那卷,被销毁了。”
“为什么?被谁销毁了?”烟雨忍不住追问。
宣绍的脸色却有些冷了下来,“走吧。”
他说完就转身向外走去。
烟雨也只好抬脚跟上。
两人缓缓走下楼梯。缓缓走出小楼外。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房檐底下已经挂上了防风的灯笼。
神色的天幕上依稀有星光闪烁。
宣绍自从出了三楼,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烟雨紧紧跟在他身后,一阵风吹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天冷了,宣绍给她的感觉更冷。
自从她问了放着八年前元月卷宗的格子为何空着以后,他整个人忽然就冰冷了下来。
路南飞驾着马车在皇城司外安静的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