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爹和夏扬虹也吓了个够呛,但见到诗青如此焦急,魏老爹低声咳了咳,便默默地拉着夏扬虹离开了,屋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王御医来后诊脉已有多时,诗青逐渐耐不住急躁,开始在房中踱步。
“到底如何?!”
诗青甫一关上门便冲着王御医低喝,王御医维维地叫了声“摄政王”,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回、回您的话,老臣……”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诗青沉吟了一口气,方才低沉地道:“不管有多坏,总要给个说法让本王心里有底。说。”
王御医叹了口气,还是恭谨地道:“王君的身子公主您应该明白,当初王君还是公子的时候老臣就对公主说过,王君不是长寿之人,他体内有病气,一直未曾清除,如今受了刺激,却是发出来了。”
诗青捏了捏拳,低缓地问道:“这两年多来,注意膳食、作息,也没有什么大事来让他烦恼,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效果。”
“效果自然是有,不然王君此次发病如此之急,恐怕就……”
言犹未尽的话让诗青顿时打了个激灵,从心里陡然生出了恐惧的感觉。
对,恐惧,从来没有过的恐惧,那心上忽然被重拳一击的窒息感觉差点让她提不过气来。她无法想象若是今日夏烨煊就舍她而去她会有怎样的举动,那种仿佛天地都昏暗的情景或许会将她逼得疯狂。
习惯了每每看着他恬淡安适的睡颜迎来崭新的一天,习惯了拥着他在怀中那种被需要的充实感觉,习惯了亲吻欣赏他情潮涌上时迷离闪光的眼睛,习惯了偶尔享受到他俏皮的撒娇和赌气……
从相遇到得到,从怜惜到喜欢,从欣赏到习惯,再到如今听闻他可能会离去的痛彻心扉,她到底是尝到了情爱的苦,却甘之如饴可以为这爱献出一切。
他,早已是她的刻骨铭心。
诗青指甲近乎嵌进了肉里,可她还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冷然地问道:“差到什么地步,可能治?”
王御医点了点头,这点头激起了诗青心中的希望。只听她缓缓说道:“王君虽然身子差,这次发病急,但若是借此机会能把病气都散出来,那便是最好了,不过,这也相当危险。”
“这话什么意思?”诗青凝神问道:“什么叫把病气散出来?”
“极怒、极哀之下破口吐血,将胸腔内的淤血散尽,病气自然就散出来了。不过这法子十分险,或恐伤了王君腹中胎儿,导致……”
“你说什么?”诗青蓦地睁大眼睛,一把揪住老御医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什么腹中胎儿!”
“王君、王君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
王御医双脚离地,哆嗦着回了话。诗青似失去力气般地将人放开,愣愣地呆滞在原地没有了动作。王御医试探地唤了她一声,梗着脖子道:“难道……难道公主不知道?”
诗青自然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又怎会允许夏烨煊这般心焦!是她疏忽了,这段时间只关注了北狄的异动,恐北狄大举来犯,却没有注意到枕边人近日贪睡、嗜酸、爱耍小脾气的种种变化。她更大意了,心高气傲地以为北狄不会真敢有什么动作,却不想这战事的消息竟然会让夏烨煊如今昏睡着躺在床上。
“不过王君腹中胎儿也确实太弱了,听伺候王君的侍从说,王君近日亦有行精期,恐是点点殷红,乃先兆流产的迹象,是以王君也并没有以为自己有孕……”
诗青猛地闭上眼睛,下一刻蓦地又揪住了王御医,道:“本王要你治好他,必须治好他!大人和孩子都不能出事,否则的话,提头来见!”
王御医吓得一哆嗦,立马拱手求饶:“公主,王君身子弱,此番、此番……”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诗青双目眦裂,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王御医,王君要是有半点闪失,你也不用活了。”
“公主!”王御医一把按住诗青的手,颤抖地道:“如今、如今只有照着老臣说的一试,或许……或许王君腹中胎儿也可以保下来,王君的病气也能……也能消除……”
诗青狠握了拳,心里挣扎无比。这孩子,夏烨煊盼了两年多,从腾亿怀孕产女起他的渴望就越来越明显,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上天赐予的宝贝,却如何能让他就这么失去了他?若是注定要失去,又何必让孩子来这儿走一遭!
“公主还请您,给个准话……”
王御医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夏烨煊常年沉疴顽疾若是治愈,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可若是不治他的病,那孩子更是空谈。诗青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照你说的做。要如何让王君散出病气?”
“极怒、极哀之下……”
王御医惶恐地看着诗青,抖出这几个字来。诗青低声说了句“本王明白了”,便提起沉重的步子回屋中而去。
夏烨煊仍在昏睡,裴敬顾满静静侍候在一边。在诗青来了,顾满蠕动了下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诗青眼尖,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由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顾满张了张嘴,裴敬叹息一声,道:“顾小子,你跟主子说吧,这儿我来伺候王君就好。”
顾满点了点头,伸手比向内寝居外间,道:“主子,未恐扰了王君休息,还请主子移步到外间,顾满有事禀告。”
诗青沉着地点了点头,抬步去外间。
顾满裴敬是伺候夏烨煊得力的人,要说的自然是有关于夏烨煊的事情。诗青正心头烦乱,能听些夏烨煊不为她所知的事来想想对策也好。
顾满斟酌了下方道:“前几日,腾亿王子前来找过王君,说了些事情。”
“腾亿王子?”诗青蓦地惊疑,腾亿王子来自北狄!
“是,腾亿王子说,他父君来信抱怨,说他母王很宠大荣送去的那个男子,日日宿在他那儿,冷落其他后廷贵君。他君君不懂两邦打仗的事情,只说他母王最近很跃跃欲试要兴兵大荣。王子父君口口声声骂大荣送去了个灾星,王子说起这茬时挺为他父君明不平。”
“大荣送去的男子允筱。”
诗青冷冷地念出这个名字,顾满沉吟了下方道:“是,后来腾亿王子抱着小阿驹回府后,王君也念叨着这个名字,那时候王君喃喃自语了一句,奴才正好听见。”
“说了什么?”
“王君说,‘难道是冲着诗青来的?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主子恕罪,奴才直呼了主子名讳。”
顾满跪下,诗青沉思了会儿才让他起来。顾满略有些忐忑地望了诗青一眼,见她面沉如水,便识时务地告罪退下。
原来是如此!原来他听到自己要出征的消息时那般惶恐,反应如此之大,竟然是因为如此!
允筱求欢不成,和亲北狄。一年多的时间里霸了兀术王的宠。如今北狄兴兵,夏烨煊根据从腾亿那儿听到的消息肯定认为是允筱在旁作梗。而事出有因,便是因为大婚后入宫谢恩那一场针锋相对,还有自江南归来后于码头的那一场弃若敝帚。
夏烨煊定以为是他的不大度,让允筱怀恨在心,所以以这样的方式报复。他恐惧害怕,担心诗青有任何损伤,所以才如此受了刺激,愧疚和担心、惧怕萦绕在心,终于抵抗不住,昏迷了过去。
诗青慢慢踱步到床前坐下,手伸进被窝摸到夏烨煊的手缓缓摩挲起来。她心里骂着他傻,可这傻却让她心中泛起无数涟漪,只觉得为他心疼,满满的都是怜惜。
他怀了身孕,可他也危在旦夕。她承诺过会好好保护他,让他不再为其他事情烦恼忧愁,可现在看来她完全做不到。在其位,谋其政,是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却远远不是一个合格的妻主,不是他能稳稳依靠住的港湾。
她靠不住,靠不住啊!
诗青红了鼻头,泪水缓缓从她的眼中滚落。一滴,两滴,没入轻软的棉被中去,被面上只能看到一点儿湿润的痕迹。她缓缓将头埋下,额头抵在床沿,破碎的声音自喉间溢出。
孩子保不保得住还是一个未知数,而现在她要做的,是要让夏烨煊极怒或极哀,让他把病气发出来。这对夏烨煊来说何其残忍!
诗青猛吸一口气,豁然抬起头来,低声吩咐裴敬道:“去丹冬府上让她夫郎来一下。”
裴敬一怔,答应着去了。诗青缓缓抽出手,细心地为夏烨煊掖好被子,嘱咐顾满小心伺候,王君醒来便回报于她,便踏着沉重的步伐朝前厅而去。
陈挽究来得极快,听闻夏烨煊昏迷他心急如焚,到前厅的时候尚有些喘息。听闻诗青诉说一番夏烨煊的病气,陈挽究蓦地呆坐起来,半晌才捂着脸哭道:“烨煊……烨煊不会有事……”
丹冬在一边拍着他的肩无声安慰着,诗青沉默了下方道:“我有事要拜托你们妻夫俩。”
丹冬立马立正站好,行礼道:“将军请吩咐!”
“这次去平乱,我延时去,你打头阵上场杀敌,为前锋主帅。”
丹冬一愣,诗青摆了摆手道:“忆夏娶了腾亿,如今两方战事她不好出面,还是别为难她了。念秋一直以来跟在我身边,可你也知道她其实也是栋梁之才,这一次让她跟你一起去,做你的军师,为你出谋划策。一直以来你二人合作默契,相信这次也能势如破竹。”
“那将军你呢?”
“王君这样的状况,我不能离开。”诗青缓缓抬起眼,道:“两权相较取其轻,现在对我来说,北狄战事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正在静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丹冬默默点了点头,陈挽究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你万事小心。”
“我也有事要摆拜托你。”诗青转向陈挽究道:“如何,才能让煊儿极怒、极哀?”
陈挽究默默想了想,方道:“如今烨煊唯一的依靠是你,若是你变心,或许烨煊……”
“不行。”诗青果断拒绝道:“感情,从来不能这样欺骗,我也绝对不会拿自己和煊儿之间的忠贞来说谎骗他,即使是不得已的。”
陈挽究呐呐地点了点头,可他也着实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了。诗青亦陷入了沉默。还是丹冬在旁插嘴道:“不如等王君醒了后,看看他是何状况再打算吧?现在说这个到底是不知道王君如今的身体状况。”
诗青只得点了点头。
夜半时分,夏烨煊终于醒了,可人却没有什么力气,倚在床头看着闪烁的烛光发呆。
诗青进得门来慢慢坐到了他身边,伸手执起他的手挨在自己脸颊边,轻笑道:“不用担心了,这场仗,我暂时不去了。”
夏烨煊蓦地将实现投到她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表情,见她不像是在骗人,终是哆嗦着嘴问道:“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诗青靠近了他一些,柔声笑道:“丹冬替我上战场打前锋,我过段时间再去。”
“可是,不是,怎么?”
夏烨煊语不成句,诗青止住他的唇道:“傻瓜,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你担心的、恐惧的,我全都知道,我留下来陪着你,不让你胡想乱想,好不好?”
“我、我拖累你……”
“妻夫之间哪有拖累的。”诗青叹息一声,道:“忘了你出嫁的时候祖母说的什么?相助,才能长久幸福。你病了,我守着你,我病了,你也会守着我的,对不对?”
说着诗青慢慢抓着他的手盖到了他的腹前,微微弯下腰去隔着锦被亲了亲他的腹部,道:“更何况,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夏烨煊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直直看向诗青。她眸光专注温柔,几乎能让他溺在这种和煦的笑意中,他的不可置信终究是转换为了小心翼翼,掀开锦被将手实实在在地盖在了腹上。
“一个半月了,煊儿。”诗青亦盖在他的手上,抬头去看他泪盈满眶的眼睛,郑重地道:“不管发生什么,想着孩子,你一定要坚强下去。”
“诗青。”夏烨煊反手握住诗青的手,哽咽地道:“诗青,男子其实就像是菟丝草,必须攀附着一个女人才能生存。我以前一直是这样认为。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却想,若是能站在你身边,你必是更高兴和欣慰。诗青,我在努力,我一直在努力。”
“我知道,你很努力,你做得很好。”
“可是好像我老是在出错,在为你添麻烦,因为我你遭受了不少诟病,因为我你多了很多事情要处理,因为我你至今二十有七还没有孩子,因为我……”
“傻瓜,孩子不是有了吗?”诗青低叹一声,手放到他背后轻轻拍着,像是吼孩子一般柔声细语地道:“你要做父君了,可不能再哭鼻子呐。”
夏烨煊蓦地破涕为笑,一下子前倾投到诗青怀里,像是得了世间最大的宝贝一般不断重复着:“我要做爹爹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