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奴并不知道。”浩洁答道:“当日临风哥,王君可还记得临风哥?王君与王妃欲走,临风哥曾出言挽留。”
夏烨煊点点头,浩洁继续道:“临风哥受过情伤,此生所愿不过是寻到一个可以安稳依靠的地方依靠。当日观王君王妃情谊缱绻,王妃又谈吐不俗,本以为王妃会是一个好归宿。岂料后来,他见你二人之间不会再容得下旁者,抱着最后试一试的打算叫住王君,却还是被王君拒绝了。”浩洁微笑着,道:“后来临风哥跟奴说,这世间女子多不胜数,却少有见到如王妃这般疼宠夫郎的,王君,该是最幸福的人。至于知道王君身份,还是后来随了妻主,从妻主处得知的。”
夏烨煊微微张了张眼,心中暗道:竟然还有这等隐情!那临风……也是个命苦的男子。
“妻主说,她见王妃谈吐不凡,是个人中龙凤,有意结交,便派人去探问王妃居处,结果却不得而知。直到上任江南见过王妃一面,才知道那日花魁赛中的女子是王妃。”
浩洁颇有些不好意思,或许是因为要做父亲了,显得很腼腆:“妻主说,摄政王熟知各官名号、祖籍、官俸,当日见到她定是能认出她的。事后她吓了一身冷汗,唯恐自己去花魁赛之事给王妃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夏烨煊莞尔一笑,想到诗青那时说:“还是个清官呢,头一次动用了官府手段强行将人带了回去。”心中对这宋渊与浩洁之间的感情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可却碍于身份不敢细问,只能斟酌地道:“浩洁如今过得很好吧。”
“是,很好。”浩洁轻柔地笑道:“妻主并不嫌我,以夫礼待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浩洁此生得幸,自当全心全意回报于她,不猜忌,不犹疑。她便是浩洁的天,浩洁总要和她走完一辈子的。”
夏烨煊心中震动,久久都不能平息下来。
此生得幸,自当全心全意回报于她,不猜忌,不犹疑。
这话像一记清泉一般霎时灌入夏烨煊的脑海,让他醍醐灌顶。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小了些,听得到屋檐下滴下的水声,饱尝了水份的植物全都翠绿起来,被洗涮的石板砖周围突起的鹅卵石看上去分外可爱。夏烨煊撑了伞慢慢随着浩洁去往他安排好的客房,在屋中等着诗青的回来。
当晚夜眠,诗青沉沉睡着,手搭在他腰上。无邪的睡颜透过月光反射到他眼中,夏烨煊凝住的眼微微弯了起来,缓缓将头偏上她的肩窝,甜蜜入梦。
耽误一日,天气放晴后诗青又带着夏烨煊离开了金陵。临行前浩洁拉住夏烨煊,腼腆地递上一副装裱好了的画作,道:“奴没什么可送予王君的,这画是浩洁平日偶得,这便送给王君权当纪念,还望王君莫要嫌弃。”
夏烨煊珍而重之地收好,咬了咬唇才道:“我与你相见如故,回京后若是给你写信,你可记得回。”
浩洁颇有些受宠若惊,看了宋渊一眼,见她点头,忙道:“那是奴的荣幸。”
“就别奴啊奴的自称了,自唤名吧。”诗青在旁插口道:“煊儿难得遇得到个谈得来的朋友,你们鱼雁往返可得勤快些。”
宋渊急忙说是,浩洁也频频点头。诗青招呼夏烨煊上船,对便服打扮的宋渊道:“江南本王可就交给你了,你记住了,你可以是清官,可以是贪官,但不可以是权臣,也不可以是佞臣。官场上的事情我不需要多说,有的时候必须要贪一点儿,也必须要做些表面功夫,但你一定要记住一条底线——百姓之命,百姓之财,万万不可窃取一丝一毫。”
宋渊郑重地拜下,道:“下官,谨记于心!”
“出发!”
诗青登上船,遥遥望向渐渐远去的码头,心中倒是生上了几分怅然。突闻身后惊呼一声,回身望去,却见夏烨煊瞪大了眼望着方才浩洁送的画作,片刻后竟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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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
画作倒没有什么让人惊奇的地方,也确确实实是浩洁自己所作,有着他自己的风骨走笔,让夏烨煊落泪的是画上的内容。
烟雨江南,青石板街的背景模糊,只能看到雨幕中有着淡淡的黑灰影子。纸上突出的是相携而走的两个人,共撑一把伞,男子微微仰头,鬓发稍湿,眼眸清亮;女子略略低首,手置于男子鬓角,目光温柔,看上去正是在给男子拭去鬓角的雨水。
他们的下摆都显得有些湿漉漉的,可他们脸上却都扬着淡淡的笑,举动间看上去分外默契,相携姿态自然无比,仿佛雨幕之下只剩下他们二人,身后那些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都不存在了一般。
“煊儿。”诗青低低唤了声,夏烨煊连忙擦掉眼泪,笑望向她,轻声应了句。诗青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画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方才道:“宋渊的夫郎却是有作画之才。”顿了下又笑道:“可惜的是没让丘山去拜个师学个艺,这现成的老师可摆在那儿呢。”
夏烨煊蓦地笑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他手指画作道:“你没看出来这里面画的是谁吗?”
“当然看出来了。”诗青挑眉道:“画的正是你我。”
夏烨煊低低笑出来,诗青却又在旁道:“只是,空有了画,却没有题词。煊儿,不如你来添上一笔?”
夏烨煊赶紧摇头。他虽然识字,这南下半载的时间里也常常学着诗青的笔迹练字,可他自己倒是知道这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拙作。浩洁此画如此美,怎可被他那写得拙劣的字给坏了美感?他一边摇头一边推拒说:“我字那么丑,不然你写……”
“没事,我教你写。”
诗青似乎来了兴致,拉着夏烨煊就进了书舱,在案头磨起墨来。夏烨煊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桌案上铺好了画作,拿镇纸仔细压好了,眼睛才转到诗青的手上去看着她磨墨。
“煊儿,选一支笔。”
诗青微扬嘴角走到夏烨煊身后,男子不明所以地挑了一支笔正要递给她,却被她反抱住,顿时后背靠在女子怀中,执笔的手被她抓住。
“诗青。”
“我来教你写。”
诗青低低笑了一声,左右搂着他的腰,右手握住他的手缓缓朝画作上下笔。夏烨煊无奈,只得随着她微微弯下背,右手听着她的指挥落笔于画上。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夏烨煊怔怔地转过头,正看到诗青含了笑意的眸子柔柔地望着他,顿时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手上的笔已经被诗青拿过搁好了,他仍旧保持着回转头的样子呆呆地看着诗青。
“脖子不疼吗?”
诗青轻笑一声,双手放到他腰上将人转了过来,轻柔地揉着他的颈子,好笑道:“瞧你这样,一副失了心魂的样子。我的字几时变得如此难看了?居然让我的煊儿有了这么一副表情……”
诗青话未说完,却感到怀中蓦地扑来一人,腰被死死抱住,胸口还有些喘气不匀。可诗青却觉得分外舒爽,一把搂住了投怀送抱的夏烨煊,低喃道:“煊儿对我撒娇了,嗯?”
怀中的男子闷闷地嗯了声,侧着头感受到女子暖热的体温。她的怀抱就像是可以躲避所有风暴的港湾,他到如今才意识到她给了他多大的包容和忍让,一直以来对着他都似乎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一味地迁就着,成亲半年多了,从来没有对他厉声喝过一句,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嫌弃他的样子。
以往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慢慢地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再次重温了一遍他们相识、相遇、相知的过往,直到他嫁给了她,从始至终她都专一无二,甚至在最初他整理府内账册时发现她曾有房中人,她主动谈起时还带了点儿讨好和小心,仿佛生他生了气,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就只有我们俩。”
真的只有他们俩呢!半年的时间,足以可以看清她的心境和承诺了,她说的到,就真的做得到。
夏烨煊闷闷地在她怀中叫道:“诗青。”
“嗯。”
“我……”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诗青轻笑一声,拿手去勾起他的下颚迫使他抬手,诱惑般地问:“煊儿想说什么?为妻洗耳恭听。”
夏烨煊微微红了脸,却不敢去看诗青的眼睛。他复又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前,声若游丝地呢喃道:“我……你……”
诗青浑身一震,近乎有些不敢置信起来。夏烨煊一向是沉腼而索静的,少有真心实意表达自己感受的时候,更别说对着她说这样的话了,即使是在床上他也从来没有这般说过。而现在他是在说他,她吗?
诗青不由想再次确定一下,愣愣问道:“煊儿方才说,你我?”
夏烨煊整张脸更红了,轻锤了她的背一下当做回应,嘴角却弯了起来。
诗青高兴地将人推开,直直望着他道:“是不是?是不是?煊儿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夏烨煊暗暗骂了一句“傻样”,可眉梢眼角都是开心。诗青蓦地一把拦腰抱了他起来,在书舱中转了一圈,这才将人放下,随即哈哈大笑。
夏烨煊似乎是因为方才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而变得胆大起来,揪住了诗青的腰仰头问她:“你说的,只有我们俩,真的?”
“为妻说了很久了,煊儿还不信?”诗青挑起眉头,刮了下他的鼻子,调皮地道:“我还以为煊儿会把我的话当做证据,一言一句都记下来呢。”
夏烨煊舒心地笑,眼中的波光让诗青也止了笑意,慢慢凑上前去想要攫取他樱唇的芬芳……
“啊,哥哥嫂嫂在亲亲!”
旖旎的气氛被丘山打断,诗青恼怒地一把从装画轴的架子里取了幅话丢过去,骂道:“臭丫头,把这幅画给我描十遍!”
在运河北端尚未结冰的时候,诗青一行人总算是返回到了奕京。
前来接船的人除了摄政王府中伺候的旧人,就连右相和腾亿王子也来了。让夏烨煊诧异的是,来人中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允筱。
当日进宫谢恩参见晚宴,这个男子言谈之间的一席话逼得他根本无从反击,若不是陈挽究忽然出现替他解围,恐怕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躲开。出外半年了,这甫一回来又见到了这个“情敌”,夏烨煊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允筱拜见王妃,侧王君。”依旧是那柔弱的声音,“侧”字倒是咬地极重。诗青微微皱了眉头,疑惑的眼睛望向右相,右相却是冷冷一笑,睨了眼允筱所在的地方,根本不予搭理他,只转而换上一副慈爱的脸对着夏烨煊道:“我的乖孙,快来给祖母看看,瞧这样子,可是廋了,哎,我的乖孙,是不是诗青这丫头欺负你了?要是欺负你了,可记得给祖母说,祖母一定好好教训她!”
夏烨煊心中一阵窝心,任由右相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臂唉声叹气。他也知道右相这番样子多多少少有做给允筱看的意思,但他心里亦明白,右相是真的疼爱他。他是膝下无儿无女的右相唯一的义孙,若是没有丘山……
对了,丘山!
夏烨煊猛地醒过神来,懊恼自己因为看到了允筱就把正事忘了,忙朝后招呼道:“丘山,快来!”
丘山裹得严严实实地跑了出来,呼出一团白雾,搓了搓手道:“好冷啊!”
夏烨煊还记得诗青说的话,所以也不直说丘山的身世,只拉了她到自己身边,对右相道:“祖母,这是丘山。”
右相温和地望了丘山一眼,却立时有些呆愣,动了动嘴却是没说什么话,只点了个头,倒让夏烨煊有些失望。
“好了,先回府吧,恐怕爹和扬虹都等急了。”
诗青瞧他一脸沮丧,笑着拉过他轻声说道。四周人默契地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腾亿冲夏烨煊眨了眨眼睛,也乖巧地进了马车,倒是比夏烨煊半年前看到的草原王子多了几分拘谨和文静。
“王妃。”
被冷落在一边的允筱出声唤住诗青,见她顿了步子,忙快步赶了上去,期期艾艾地说:“王妃回来了。”
诗青冷冷地“嗯”了声,跨前一步正要上马,却被允筱拉住了袖子。众人一时诧异,允筱却是不待诗青开口斥骂便咬了唇说:“王妃,侧王君如今还未有孕,允筱愿意……愿意……”
话中的求欢之意明显,作为一名闺阁男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自荐枕席,这份胆量倒是让人钦佩了。不过看诗青一脸厌恶的表情,本升腾起的钦佩之心顿时烟消云散。
夏烨煊愣愣地看了允筱一眼,忽然伸手拉过诗青,上前一把甩开允筱的手,直喘着气道:“你、你不要脸!”
夏烨煊一向不会骂人,每当受了委屈,若是没有陈挽究在的时候,他泰半就忍气吞声地忍下来了。即使后来嫁给诗青了,也从来不会斥骂下人,摆主子的款,更别说骂人了。是以这一句“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