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烨煊“扑哧”一笑,这氛围总算有了缓和。
一行人往回走着,陈挽究一向性子活泼,和夏烨煊东说西说扯了半天,看上去心情颇佳。夏烨煊人较沉静,便在一边淡笑着望着他听他说得天花乱坠。陈挽究言语里对这皇宫盛宴的惊艳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这份真性情却是难得。
“还好是坐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要是跟你一样坐在那显眼的位置,我肯定是吃不消的。”陈挽究夸张地摆摆手,却又一脸艳羡地道:“不过你看那些歌舞子跳舞跳得多好看啊!我要是也会跳舞该有多好!”
夏烨煊浅笑:“你这性子若能安稳下来学一样才艺,你爹肯定高兴坏了。”
“哼,我爹那个老古板,提到他就来气。”
夏烨煊一怔。记忆里陈挽究的母亲父亲非常恩爱,对他也是百般疼宠的,虽然从好友字里行间知道他父亲喜欢哭,可并未见他对他父亲有什么不好的意见啊!说提到父亲就来气却是为何?
“怎么了?和你爹吵架了?”
“没吵。”陈挽究顿了步子,拿脚在地上扒拉了两下:“就是、就是……互相不说话,都两天了。”
“发生什么事了?”夏烨煊关心地问道,忽然想起一日早上丹冬前来请安时问及了陈挽究,心想,莫不是与丹冬有关?当即开口问道:“挽究,是不是和丹冬……”
“呸呸呸!才不跟那女人有关系呢!”
陈挽究当即否认,态度是斩钉截铁的,可怎么琢磨怎么有一股心虚的意味。夏烨煊作为他的好友,对他的性格也是知道的,既然他竭力否认,那么这事肯定与丹冬相关。
“我成亲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夏烨煊拉住陈挽究轻声问道:“那日丹冬来问我你的喜好,看样子是要投你所好巴结你。你们……”
“诶,没……”
陈挽究连忙摆手,竟然闹了个红脸,眼神闪躲像是做贼一般:“怎么可能跟她怎样?我们可是……”
声音越发低沉下来,到最后几不可闻。夏烨煊低头看去,陈挽究脸色泛红,可眼神里却不完全像是害羞或者气愤,略夹杂了些不明的情绪,让夏烨煊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夏烨煊轻轻拍了拍陈挽究的肩,迟疑了下对顾满嘉华道:“你们到远处一些,我和陈公子说点儿悄悄话。”
待周围没了人,夏烨煊才深吸一口气和陈挽究推心置腹,袒露心事:“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便要告诉我。我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诗青待我很好,府里的人也没有看不起我的地方,爹他现在不愁吃穿,虹儿开始随着夫子念书……我现在很满足,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相助,可一定要说出来。”
陈挽究耸动了两下肩膀,抬起头来时竟是鼻头微红,像要哭了一样。
“挽究。”
“烨煊,我娘她给我物色了几个妻主人选,爹挑了一个出来直说那人好。这都是你成亲之前的事儿了,本来吧,这事儿本就这样订下了,可是……”
“出了变故?”
夏烨煊脑中光亮一闪,陡然想起新婚后第二日府里人拜见新王君,独独不见了丹冬和忆夏。忆夏去了北狄使馆暂且不论,那丹冬……
“是与丹冬发生了什么事?”
夏烨煊问得肯定,陈挽究一愣,反应过来后沉沉点了点头。
“是什么事情?”
能够让陈挽究出现小男儿姿态,让他和他父亲“冷战”,其中又涉及到丹东……即使这些信息组合到一起,夏烨煊还是无法猜想出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日你成亲,我在宾客席上喝了些酒,正巧碰上了那女人。一言不合就……就跟她吵了起来。”陈挽究说到这儿的时候懊恼地跺了下脚,继续道:“吵着吵着就从宾客席出去了,两个人抱着酒坛子爬到摄政王府下人房的屋顶上去……”
“啊?”
“嘘——”陈挽究比着手指头暗暗瞪了眼夏烨煊提醒他噤声。“烨煊,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别瞎嚷嚷,待会儿别人听见了!”
夏烨煊忍住笑,点了点头:“好,你继续说。”
“然后就一边拌嘴一边喝酒啊,不过她始终落在下风,她才说不过我!”陈挽究洋洋得意地晃了晃头,夏烨煊一句“然后呢”却让他得意的动作停了下来,半遮了脸说:“然后,然后我们就在房顶上睡着了,直到半夜被冷风吹醒才清醒过来。醒、醒过来的时候……我、我靠在她怀里……”
夏烨煊蓦地睁大眼,半天才说道:“你们抱在一起?”
“差不多啦!”
陈挽究搔了下头,脸色越发红亮:“我当时吓住了,腾地站起来就要躲开她,谁想到是在房顶……差点摔下去,被她、被她抱住,被、被亲了……”
夏烨煊眼睛瞪得溜圆,陈挽究一掌捂住脸直抱怨:“说了不说你偏让我说,说了又这样看着我,真是,真是讨厌!”
夏烨煊猛地偏过头,低咳了两下才依旧用清亮的声音道:“后来她送你回府了?”
“嗯。”
陈挽究搅着袖摆犹豫着说:“就因为是半夜回府,我娘和我爹都见着她了,开始以为有什么,就、就抄起棍子打人。好在那时候夜深人静,又是在自己府院里,才没闹出大动静。我爹一个劲儿地哭,都不许我说话,后来知道她的身份,解开了误会,我娘又对她毕恭毕敬地,迎人到了府里去。若不是她说身体略有不适要走,我娘还不肯放人。”
夏烨煊听得有些糊涂:“照你这样说,你娘对丹冬该是很满意的啊。”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陈挽究不满地道:“我娘巴结着人,我爹后来也巴结着人,倒把我撂在一边儿了,搁谁心里会舒服啊!”
“那后来……”
“最可气的,后来我娘让人把我那门还没定的婚事给推了,跟我说,既然我跟那女人怎样怎样,就要好好跟她在一起,尽快成亲什么的……”
“那不是很好吗?”夏烨煊听到这儿略微有些明白,心里也替好友高兴:“既然你爹娘都看中了丹冬,你们又是认识的,还、还有了……肌肤之亲,那你们成亲不就好了?皆大欢喜啊!这样你以后还可以常来与我作伴。”
“烨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陈挽究拉了夏烨煊的手臂倚了上去:“不说我跟那女人从认识到现在从来没好声好气说过话,那晚居然还……还轻薄于我。若不是需要她送我回府,我怎么会跟她再扯上关系?”
“啊!”夏烨煊猛然想起丹冬说他们之间有“误会”,这“误会”便是指的这个吧?
“她不是无心的吗?”
“谁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心。”陈挽究没好气地道:“女子不都是天生食色的吗?我才不信她半点儿歪心思没有。”
“挽究,那你……”
“况且她那样一个人,我爹娘都要巴结着她,烨煊,我不是你,摄政王对你好众所周知,是因为她心里有你才会这样。可我不父母俱在,要是对儿子未来妻主这样诚惶诚恐地还要恭敬着伺候着,看她的脸色,我的日子又怎么好过?”
夏烨煊微微一愣,陈挽究还在自顾自说着:“姑且不论她对我是个什么心思,反正我对她是还没到那个地步的。人家说不是不聚头,我却觉得这要让两个‘聚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成亲嫁人,我是要倚靠妻主一辈子的,你看她那样,靠谱吗?前儿晌午后巴巴地捧了一篮子的胭脂水粉站在府门口,传话小厮回来跟我说她支吾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这般得傻……”
“她那是害臊吧?”夏烨煊轻声劝慰道:“她跟我说她递了帖子去你们府里,你不理她她才来问我你嗜好什么的。一个女子如此讨好你,任由你府前来往的人看自己的笑话,肯定不会是逢场作戏啊。”
陈挽究烦躁地甩了甩头,长吐出一口气:“哎呀不管了,反正我现在是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的,见着她就想跟她吵。将军了不起啊,哼,就会舞刀弄枪,肚子里半点儿墨水都没有。”
夏烨煊闷笑道:“肚子里有墨水又如何?你又不会那些,真要遇上个随时随地能跟你谈论诗词歌赋,吟些风花雪月的女子做你的妻主,恐怕你们也生活不到一起去吧?”
“哎,不管了,反正我现在是不想跟她有什么的。好在我娘把婚事推了,现在我没婚约,没盟誓,又自由了,哈哈!”
看着陡然又换了一张灿烂笑脸的好友,夏烨煊禁不住摇了摇头。
“今天算那个允筱撞到我喷火口了,正愁怨气没处发泄呢,他还上赶着来受气。”想到允筱灰头土脸的样子陈挽究就觉得畅快:“以后说出去我也大小是个名人了!奕京四公子之一的允筱是我手下败将!”
夏烨煊好笑地点头附和,事情说开了心里也就没那么堵了,经陈挽究那么一闹先前面对着允筱的不痛快也消弭了几分。招回顾满和嘉华,四人慢悠悠地朝着大殿之处走去。
“有了第一个允筱,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陈挽究数着自己脚下的步子边走边道:“烨煊,摄政王真的会说到做到哦?”
“嗯。”夏烨煊眼里还有萎缩和胆怯,但说话时却是笃定的:“她一言九鼎,有了许诺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女子喜新厌旧实属平常。”
“诗青不会,她说过好几次了,就我和她两个人,过一辈子。”
“真好。”陈挽究幽幽地哀叹了一声:“要是我也能遇到个那么对我的女人该有多好啊!烨煊,看你现在那么幸福,真好啊!”
夏烨煊正要说话,余光却瞥见裴敬向他们走来,“呀”了声说:“说话都去了这些时候了,裴敬找我了,诗青大概等急了。”
“那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你妻主担心。”
刚巧裴敬走到他们面前,福身行礼后笑道:“王君,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回去吧。”
夏烨煊含糊带过,转向陈挽究说:“挽究,你和我一起回去?”
“别,我不跟你走一起,那些朝中大臣都人精似的,要知道我们是朋友指不定立马就让女儿来搭讪,想借着我巴结上摄政王……我才懒得应付,这样,我先回,你慢点儿回去。”
说完便急速地走了,夏烨煊“哎”了声他也没回头。
“王君。”
“嗯?哦,走吧。”夏烨煊应了声,走了两步后忽然又笑了起来。顾满道:“王君想到什么乐事了?自己也笑得开心。”
“没,只是忘了告诉挽究一件事。”
“要告诉陈公子何事?”
“告诉他,谚语说错也就算了,简单的数数可也不能数错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是九个字,不是七个字。”
“啊?哈哈哈……”顾满闻言止不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嘉华慢了一拍反应也随即笑了起来。裴敬不明所以,可他老成持重,也懒得问,在前方带着路,心想,王君看来并没遇到什么事,能笑得如此开心,大概是因为遇到了陈家公子吧!
回到殿内,依旧是觥筹交错来来往往的场景,器乐声昂,舞姿翩跹,诗青稳稳坐在高座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触及夏烨煊的身影便挺坐了起来,望着他笑。
夏烨煊缓缓走到她身边,听到她关心地问:“怎么出去那么久?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碰到挽究了,聊了几句。”
诗青自然地牵过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见他微微笑着才放了心,弓了背从桌案上端了碗茶递到他嘴边说:“前头喝了酒,喝点儿茶醒一醒,中和一下,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夏烨煊极为乖巧地接过,饮下茶水。虽然过口的水液微苦,还带了点儿涩,但流到他心里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暖流。这个女子,真的是全身心地宠着他呢!
“咦,祖母也在这儿?”
夏烨煊偏头揩嘴,却正好看见在一边歪着头打盹儿的右相。或许真的是有了醉意,右相此时似乎睡得香甜,诗青轻轻将食指比在自己嘴上,对夏烨煊说:“让她休息吧,今天她也喝够得多了。”
“可睡在这儿,会着凉的。”
“有人伺候着,没关系的。”
晚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一殿的大臣醉了大半,纷纷被侍卫或家卫扶着出去。诗青喝了不少,可人还是清醒的,夏烨煊在一边扶着她,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将她的一条手臂挽在自己肩膀上。这儿女子身高高于男子,夏烨煊这样就像是驮着诗青一般,瘦弱的身躯里竟藏着无限的力量。
直到上了回府的马车夏烨煊才算松了口气。掀开帘子朝外望望,夏烨煊搓了搓手哈气,心里却在想着是不是自己有些小心眼了?
顾满嘉华等人都是可以帮着他扶着诗青出来的,可偏偏自己不愿意假手他人,愣是一个人将诗青扶了出来。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