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诗青怒极反笑:“你这是何意?”
顾大人是三朝元老,本该颐养天年,但念她劳苦功高,且她不愿离开朝堂,所以一直挂着个右相的虚衔,平日里不闻世事,今日却跑了出来瞎搅合。
诗青沉沉握了手,她知道,若是这名声极佳的老臣子出言反对,那些蔫下去的三公九卿就又有了底气,要是联合起来,她虽不惧,却也疲于应付。可这顾大人也是个老臣子了,平时里不会说什么话,今日这般反对是为哪般?要说三公九卿反对不过是觉得摄政王君的位置被人霸占,阻挠了她们心里算计的将自家公子塞给她的意图,可这右相府里却没有适龄的公子,她反对,有些没有缘由。
“老臣一向不喜多说话,摄政王之家事也不是老臣可以出口管束的。”顾大人皱纹满布的脸上却有着犀利之色:“可是这门婚事,万万不可,绝对不可!”
“顾大人!”诗青握着圣旨的手有些颤,可还是尽量平复了心情冷然道:“既然顾大人说本王的家事不是你该管的,那现在这般反对又是为何!”
年迈的老人脸上散发睿智的光,诗青一瞬间竟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着无奈和同情,更夹杂了一丝敬佩。“摄政王,老臣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一日日成长为如今的大荣栋梁。老臣欣慰大荣有此等忠肝义胆的好女儿,可是你要知道,你的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草率不得,轻易不得,更马虎不得。”
“顾大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站得越高,摔得越重。有的时候感情会成为一把利剑,将人伤得体无完肤。当真相暴晒于天下,姑且不论你如何,你可想过别人是否能承受?”
诗青攥紧了拳头,声音里却有了一丝颤抖:“我可以……”
“话不要说得那么满。”顾大人叹息一声,望着这大荣的中流砥柱沉沉地道:“覆水难收,若真到了那一日怎么办?到时候受到伤害的,是你在乎的那个人。不如各退一步,全了大臣们的意思,也能给那夏公子一个交代。”
诗青还未反对,顾大人便朗声开口道:“皇上,依老臣之见,夏公子身份确实低了些,但摄政王也是意图坚决。不如这样,正君之位夏家公子匹配不上,便搁在那儿,摄政王府中还没有侧君侍君的,不如封夏公子一个侍君吧。”
众大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纷纷开口道:“右相说得极是!”
“右相说得极是……”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在诗青耳边炸响,她的脑海里重复着右相的话,却没有出口反驳。
阶上的皇帝看自己姨母没有反对,觉得她大概也默认了,经不住大臣们一声声的言语攻势,她觉得好困喔,一大早就在应付这些“老虔婆”,还是姨母说得对,她要做一个让人敬服的帝王,唔,还是先回去补个眠才好。
“那就依众大臣的意思。”严浓云收回“成命”,暗暗打了个哈欠:“诏书翌日再颁,退朝。”
“退朝——”
女官声音尖细,众臣吁了口气恭送皇帝离开。顾大人经过诗青僵直的身体时停顿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有的时候,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一些东西。现在不是歌舞升平的日子,能护着的,只能这样护着。”
诗青茫然地望着顾大人离开的背影,觉得挫败而心慌。
她一个箭步跨了出去,直奔摄政王府而去。?
☆、第045章 尘埃
? 现在已经是冬天,寒冷侵体而来,奕京因为北狄的投降、科举的兴创所产生的余热未散,这种氛围下倒也并不觉得有多冷。诗青一向是耐寒的,可在奔回摄政王府的时候却还是觉出了一点儿凉意。
她自信,却自负了。
顾大人一席话让她醍醐灌顶。将夏烨煊这么一个没背景、没靠山的人放在摄政王正君的位置上,不是平白让他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惹别人眼红吗?而一旦别人起了心思,那些明争她或许能帮他挡住,可那些暗斗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虽聪慧,但不一定知道那些隐藏在罪恶下的肮脏,她怎么能……她怎么能把他放在风口浪尖处?她说了要保护他一辈子,就是这样保护的?
可是她承诺过要给他正君的位置,她还曾信誓旦旦地、郑重地对他的好友保证过的,可转眼间就要出尔反尔吗?她不想委屈了他,可却不得不委屈……
“主子。”
门口的奴仆一把接过诗青甩来的斗篷,惊慌间叫了一声,诗青的身影已经消失了,随之而至的丹冬喘着气,瞥见一边发愣的奴仆,没好气地喝道:“还傻在这儿做什么?去报将军回来的消息!”
“丹冬?”忆夏穿着简朴从一侧偏门出来,诧异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婚事不顺呗!”丹冬急躁地回了句,随即捂住了嘴:“呸呸呸,我可什么都没说!”
忆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丹冬,拿起手里的扫帚开始扫地。丹冬叹了口气,搓了搓手臂仰天,心想,这节骨眼儿,可别再闹出什么事啊……将军不高兴,这惩罚不是会更重?可怜了她丹冬啊……
诗青没有换衣裳,挟着冷风直奔浣溪院而去。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清扫得干干净净,回廊处枝条曼垂,浣溪院是一派清幽宁静。诗青不理洒扫小厮的行礼,直奔浣溪院阁楼,站在二楼门口伸手触及门扉,却陡然失去了推开它的勇气。
“吱——”
门扉开启,夏烨煊静静站在她面前望着她笑:“听见有人跟你行礼了,快进来,外边冷。”
诗青眉眼一闪,忽然伸手将夏烨煊搂在了怀里。怀中男子一怔,开口问:“怎么了?”
“没……”诗青沉缓地呢喃了一句,闻着他脖颈处散发的清爽味道,闷闷地说:“想你了。”
夏烨煊“扑哧”一声笑出来,虽困惑于诗青不同于以往般强势,竟会对他撒娇,可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哄道:“那现在见到我了,就不想了。”
“还想。”诗青从他身上抬起头:“想,很想。”
诗青眼里藏着隐忍和愧疚,夏烨煊微微皱起眉头。她轻放在他肩上的双手有些颤,因为这拥抱而带来的外间的冷风迟钝袭来,竟让他打了个喷嚏。
诗青急忙拥着他进了阁楼屋中,反身关上了门,拉着他坐到了暖垫上。
暖垫下是御赐的软貂暖塌,是江南一带上贡之品,诗青在夏烨煊来的时候就吩咐了玉总管搬到了浣溪院。席上暖意融融,诗青却觉得自己将要出口的话仿若是含着坚冰。她要如何开口?要如何告诉面前这个男子,她要食言了,她做不到她的承诺?
“有什么话,告诉我吧。”她眼里的纠葛他如何看不清?因为看清,所以心痛:“别憋在心里,会难受的。”
“烨煊。”
诗青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在他眼帘处印下一个吻,翕动着唇瓣,终于说:“对不起,正君……你不能……”
诗青话哽在喉咙,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沉默在他们中间蔓延,夏烨煊恍惚间想起醉青楼初遇,想起河边偶遇时她的赠玉,想起双十节,想起天上居客,想起蓝锦衣裳,想起顾渚紫笋,所有的回忆渐渐凝聚,夏烨煊看向诗青,伸手握住她的手,定定地喊道:“远山,诗青。”
诗青手一颤,猛的抬头看他。夏烨煊缓缓绽出一个笑,清淡如风:“我相信你,以后,都相信你。”
“烨煊。”
“别痛苦好不好,我会难受的。”
如何能不相信?她能接受残花败柳的他,给他一处极好的住处,事事过问时时关心,给妹妹找了夫子,请来大夫给自己和爹爹看病,对挽究掷地有声地表明对自己的心迹,她说的一切话他都记在心里,如果他还不能信任她,那在这个世上还能信谁?
娘早已成了他的记忆,本以为这一生就只有爹和妹妹成为他一辈子的温暖,却来了一个她。是上苍垂怜,他早已知足……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诗青还如坠云雾。从他嘴里发出的音节缓慢地从她的脑海里游过,诗青觉得心里绽放出了花,那般美,却也那般苦涩。她站起身蹲在了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手,一言一句地承诺:“即使不是正君,你也是我的唯一。”
夏烨煊笑着点头,诗青执起他的手轻吻,蓦地笑出声来。
“怎么了?”
“你爹叫你烨煊,陈家公子也叫你烨煊,我以后,就不叫你烨煊了。”
“嗯?”
“煊儿。”诗青侧头偏在他腿上,得意地道:“我以后就唤你煊儿,你爹抢不到,陈家公子也抢不到,谁也抢不到。”
夏烨煊失笑,却温顺地捋着她的头发点了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又加了声:“好。”
次日一早,诗青专程到了右相府拜访右相顾大人,先是谈论了些河工之事,论述了下洛阳瘟疫后的工作,接着就昨日大殿之上的提醒忠告言辞感谢了一番,话锋一转,诗青到:“顾大人,本王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摄政王但说无妨。”
“昨日大人在殿上说的,不无道理,本王也很清楚,但侍君之位未免太过低了。”
顾大人梳地光洁的头发银光微闪,诗青目光放得很低,她虽是自称“本王”,但态度恭敬,语气和煦,透着尊重,不发一言地等着右相的回答。
顾大人沉默半晌后轻笑出声:“摄政王,希望老臣如何帮?”
“认烨煊为孙,堵大臣们之口,于皇上面前提议,封他为摄政王侧君。”
大荣公主被封为王,在拥有至少侍君以后才可被称为王妃。正君、侧君、侍君的份位差距十分明显,相当于男尊女卑社会中妻、贵妾、妾的地位。侧君虽然比不过正君,但好歹比侍君好些。
顾大人锁了眉头,提眉道:“摄政王意已决?”
“是。”
“罢了。”顾大人叹了口气,却又笑了一声:“老婆子我就帮摄政王这个忙了。”
诗青拱手谢礼:“多谢顾大人。”
“摄政王客气。”顾大人摆摆手:“年轻真好啊!”
当日诏书下,言右相之孙,秉德柔嘉,持躬淑慎,纳顺罔愆,合珩璜之矩度,服勤有素,膺褕翟之光荣,特赐婚于摄政王严诗青为侧君,于三月后完婚,特此,昭告天下。
三月后,春暖花开。?
☆、第046章 落定
? “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
稚嫩的读书声传出书房,诗青披着黑色斗篷站在外面,不时点点头。大雪纷飞的日子渐渐过去了,三月之期将近,一切都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右相的说服力起了关键的作用,大多数朝臣因右相而闭了嘴。不过,诗青却是因此欠上了一份人情。
诗青正欲转身离开,书房中出来个教书夫子打扮的人,年约五十岁,长相温和,不过左边脸有道疤,生生破坏了这柔和之感。
“宋夫子。”诗青朝她点了点头,往书房内看了一眼,道:“小姐学业如何?”
“回摄政王的话,小姐天资聪颖,老身得此佳徒是老身之幸。”
诗青满意地颔首,却也不忘提醒:“宋夫子按着自己平日授课规矩教导便是,不用顾及本王面子。该说的地方要说,该罚的地方也要罚,切勿让她有骄躁之心。”
“老身明白。”宋夫子拱手拜了下,接过一旁小厮送上来的四书之尚,冲诗青示意了一下,方又回到了书房。
宋夫子是诗青请来教授夏扬虹学业的老师,此人本供职翰林院,因家逢变故而不得不辞官。她为人爽直,学识渊博,且温文尔雅,诗青一向欣赏她,科举创设后专门开了个国学院,宋夫子由诗青亲自请去其中担任授课夫子。
因为国学院刚刚创建,很多都不完善,并不为百姓熟知,所以宋夫子目前还比较闲。诗青想着她重实践轻理论,引导启蒙入学正好,于是便将人请来了摄政王府。
转身离开书房,过了条回廊,正看见夏烨煊掩着衣襟慢慢行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厮,端着托盘,其上有一盅。诗青快步迎上去,掩实了他颈部漏风的地方,笑道:“来看扬虹?”
“嗯。”夏烨煊轻轻点头,视线移到身后侧顾满端着的托盘上:“近日虽然快到春天了,可气候还是有些寒,爹煲了鸡汤,我拿暖炉子温着,给虹儿送来。”
“没我的份呐!”
诗青装作埋怨地喟叹,顾满难得见自家主子露出这般神情,低垂了头发笑。夏烨煊倒是不知如何是好,嗫嚅道:“你要是想喝,浣溪院还有……”
“那我们去吧。”
诗青说着便打了个手势,示意顾满端着那盅鸡汤去书房,自己顺势揽了夏烨煊往回走。
过年的气氛还没淡去,摄政王府中依旧挂着大片的灯笼,红砖绿瓦,窗棂处贴着倒福,府中人皆着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