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冬本就是胡诌的,脱口而出这么句话,压根就没想到后续解释。诗青望着她的眸越来越冷冽,正当丹冬想直接请罪的时候,念秋出声道:“主子,请容属下说两句。”
诗青冷哼一声,道:“出了那么个‘好点子’,你还想说什么?”
“不管属下有没有出那么个点子,主子都不能和夏家公子在一起。”
念秋起先弯着腰跪于地上,现在却将背挺得笔直,那姿态仿佛是要和诗青对着干一般。忆夏丹冬惊恐地互视一眼,心里都在想,这念秋到底要做什么?
“本王的家事,与你有干系?”
诗青冷言冷语,念秋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跪在地上平静而谈:“属下不似忆夏,有家中老父需要照拂;属下也不比丹冬,扛有军人之职。属下一直以来跟在主子身边,自然看惯了这朝堂冷暖。政息瞬变,主子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整个大荣。刚灭北狄,揪左相,兴科举,哪件事不会让世人称赞?但若是主子娶了夏家公子,恕属下直言,恐怕主子会受天下臣民耻笑,说主子识人不清,所爱非人。”
诗青冷冷的听她说完,双腿张开手撑在膝盖上,面容逼近念秋:“这就是你所谓的,忠贞大义?”
“主子是明事理之人,夏家公子之事牵涉甚广,绝对不可能瞒天过海。当世人知晓夏公子之事时,夏公子如何自处,主子如何自处,皇室脸面如何自处?”念秋并未看诗青,纵使这样避开主子目光答话是为恭谨,但此时此刻却给人一种压迫之感:“夏家公子遭受劫难是上天不公,但主子若执意为之,那么给予夏家公子的,就必是更深重的打击。他将会面临来自皇室、贵族、世家,甚至是平民百姓的嘲讽嗤笑。主子,还请您三思!”
“三思?”
诗青从鼻腔中哼出这么一声,旋即端坐到了暖榻上,背挺得笔直,声如钟石,磐罄铿然:“忆夏知情不报,念秋忤逆抗主,丹冬从旁袒护。三人之罪,本王不一一赘述,即日起,忆夏吏部之职待定,于摄政王府打扫庭院三月;念秋于戒律院思过三月,其间不得外出半步;丹冬禁足于练军场,三月练不成百步穿杨,便再续三月。”
诗青一语话毕,站起了身拂袖而去。忆夏呆愣在原地,丹冬还没反应过来,只有念秋凄惶地再叫了一声:“主子!”
“你要本王三思,那本王问问你,你可在想出那等主意之前有过三思?一思夏家老父育儿之苦,二思夏家公子身世之悲,三思本王对夏家公子怜惜之爱。念秋,忆夏有母有父,你与丹冬却俱是孤儿,丹冬性直爽,想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透彻,而你,知道了夏家所遇之事,却仅仅只是想到天下臣民的耻笑。本王问你,若你的亲人遭此不幸,你可还会那般言之凿凿地语调坚决,要本王三思?”
“主子。”
“本王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一朵清雅孤兰,还未摘在手中就已成败落之相。本王欲用心浇灌,欲以温培之,欲倾所有博孤兰一笑。本王唯此心愿,难道这一点心愿都不能达成?”
念秋浑身僵直,默默跪坐在诗青身后。诗青神情寡淡,手中捏着忆夏呈上的奏报,双拳捏得死紧,抬眼望向未名之湖,目光拉得老长。
“我不贪恋世间繁华,世人之言又有何畏惧?人生得我所爱,一生尊之重之,天下大幸也。”
诗青甩手而去,忆夏念秋眼眶泛起红丝。丹冬慢了一步反应,犹自傻傻问道:“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
“主子说,她很寂寞。”忆夏喃喃自语,近乎痴了。
丹冬又问:“那将军她,去哪儿了?”
“夏家,探病。”
念秋默了眉眼,沉重一叹:“古来圣贤皆寂寞,古来圣贤,皆寂寞啊!”?
☆、第034章 探病
? 弄堂口还有挑货婆子守着担子搓着手叫卖,诗青立于前面走得有些急切,虽然还是一派沉稳之风,却显出一股子急躁来。身侧伺候的丫鬟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自己招来什么祸事。
摄政王两大贴身护卫都被摄政王下了命令看守了起来,就连军中将帅丹冬也被变相软禁了,这等节骨眼上谁还敢去触摄政王的霉头?
“王、摄政王啊,护国公主哦,您这是,您这是让老臣给谁治病啊?”
“未来的摄政王君。”
诗青连个眼神都没有丢给身后被她让人从宫中揪来的御医,步伐迈得极大,丝毫没有想到身后那老御医已经年过半百,跟不上她的步子,早就气喘吁吁了。
老御医姓王,在宫中资格很老,切脉断病很有一手,连皇帝都要尊称一声“王师傅”,可见其地位颇高。诗青向来也是尊重医者,但这次却有些怠慢了这位王御医,而王御医也并未多注意。
她的注意点在于摄政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上。
摄政王君。
摄政王年二十五,府中无君无侍,无夫无郎,为人算得上是洁身自好了。因为摄政王身边常年无男子相伴,只有二卫一将相随,坊间悄然也有关于摄政王喜爱女子,不慕男子的传言,但大多是一些爱嚼舌根的无知小民说说,以及政见和诗青有所不同甚至相悖的大臣们暗中中伤,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大肆宣扬。
王御医也是个人精了,听闻这话一时诧异震惊过后,立马恢复平静,尽量跟在了诗青后边,让左右搀着她的丫鬟动作麻利些。
朱雀大街那处弄堂依然是灰暗晦涩,冬日步伐渐近,此时正是正午,却也无多少暖意。诗青在夏家门口戛然止步,一只手伸出想要触及那斑驳腐旧的木门,手停在半空却渐渐握住了拳。
“公主,奴婢来敲门吧?”身侧丫鬟小心翼翼地上前探问,这种事情本来就该下人做的,丫鬟忐忑不安地开口,正要伸手去敲门,却被诗青打断。
“不用了,都在门外候着,听本王吩咐。”
“是。”
众人闻摄政王声音低沉,也压低了声音应了。诗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手去敲门,门却悄然开启,大概是主人家忘了关上。
诗青放慢步子走了进去,从木门到那屋子前不过五步的距离,诗青却觉得这段路好长好长。她手中还捏着忆夏的调查纪录,耳边还回响着忆夏三人口齿清晰的奏报声。
初见时,他弱质纤纤,于青楼中兜售糕点,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堂堂正正,让她刮目相看,亦就此上心。他身世坎坷,畏首畏尾不肯接受她的爱意,她也秉着地位悬殊的理由来看待他的犹豫,却没想到,真正让他一口一声不断说自己“不配”的,竟然是这一手肮脏纪录下那不堪的过去!
诗青拳头越握越紧,手中纸团顷刻间化为齑粉随风而散。她嘴角冷冽,眼神冰寒,其中散发的怒意熊熊。
“吱——”
一声轻微的启门声响起,诗青瞬间收回浑身气势,看清人后,淡暖了眉眼,舒展了嘴角,轻扬起一个笑:“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夏烨煊一手支在门扉处,面容憔悴,眸中的情绪却是无比复杂。仿佛是惊喜,又好像是烦恼,更有着忧愁,还掺了点儿悲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眸子倒映在诗青的眼里,让她忍不住想一步跨过去拥住他,从此替他挡住所有的风霜雨雪,让他什么都不要怕,什么也不用想。
可她还是忍住了。她静静立在他身前,笑容和煦温柔。天下男儿都道摄政王为人寡淡冷情,何曾有这种表情出现过?夏烨煊轻轻放下扶在门边的手,嗫嚅了下唇,却只是发出一个单音节,什么都没有表达清楚。
“烨煊,看过大夫了吗?还严重吗?”
诗青和暖开口,夏烨煊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但却还是没有说一个字。屋内突然传出两声咳嗽,魏老爹在里间喊道:“烨煊啊,有客人呐?是不是陈公子来了?”
夏烨煊极快地朝后喊道:“没有,没人……”
声音喑哑低沉,不似他原先的嗓音。诗青锁了锁眉头,却没有出言反驳,看着夏烨煊走出来阖上屋门,背抵在门上低垂着头,她依然温和开口:“要是没有看大夫……”
“看了。”夏烨煊轻轻咬了下唇,点着头说:“病都好了。”
“那便好。”
四面寂静无声,魏老爹大概又睡着了,夏扬虹也不知道去哪儿玩去了,夏家外候命的人大气都不喘,全都屏气凝神,不敢偷听这间简陋住房里面的谈话。
他拒绝的意思那么明显,话外之意明确是在敷衍,诗青怎么会听不出来?可是她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又问:“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
“那你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店里。”
“先跟我谈谈。”
“不用了。”
“就谈一会儿。”
诗青话说得轻柔,其中意思的坚决却笃定地透露了出来。夏烨煊沉着双眸,低声一叹,那轻若风絮的声音就这样飘进诗青的耳里,让她心口忽起一丝丝的疼。
男子在这样的女尊社会就等同于是男权时代中的女子,失了贞洁,便是一辈子都给毁了。他并没有任何过错,却是他来承担了这样的苦痛。夏烨煊,夏烨煊,明明是那般闪耀的名字,火字双旁,炙热燃烧,而他却是温润如水,淡漠如风。
他的躯体之下掩藏的是一颗高贵的灵魂,比那些身穿华服美裳的丑陋之徒高出何止一丝半缕的高度。他在地狱般的煎熬中挣扎,却仍旧为了老父幼妹而坚强地活着……
我要如何靠近你,温暖你,要如何才能抚平你心中那亘古的伤疤?
诗青轻轻牵起他的手,坚定不移地握在了掌心,无视他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屋内人的挣扎,也不管他低低开口央求的“放手”,她轻抿了唇,口中吐出一丝喟叹,旋即如释重负地一笑,终究是把他的手整个包在了自己的手中。
“烨煊,嫁给我吧。”
声音轻柔却坚决,却让夏烨煊慌了手脚。男子瞳仁放大,乌黑清澈的眸子中流露出慌乱,只知道不住摇头:“不、不行……”
“烨煊,嫁给我。”
女子眸光执着,凝视着男子不住躲闪的眼睛。夏烨煊不敢看她,更不敢再答话,他的心绪被完完全全扰乱,他之前所做的所有心理建设通通瓦解。
不可以,怎么可以?
他很想果断地拒绝,很想再一次说那句被他反复咀嚼,由此黯然神伤的“我不配”,可是话到喉口,他却无法吐露,无法出声。他无助地盯着地,嘴唇嗫嚅,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就像是林间自由快活的兔子,蹦蹦跳跳毫无节制。
可是他没有那样的自由快乐,怎么可以任由自己的心那般顽劣任性……
“不可以……”
“可以。”诗青揽住了他的肩头,声音清晰而铿锵:“嫁给我,所有的风雨,由我来承担。”?
☆、第035章 求亲
? 面前的女子一如既往的真诚,面容清秀,眸光却坚毅如铁。夏烨煊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失了神,脑袋里是一团浆糊,暖熏熏的,却搅得他根本无力思考,更无力开口拒绝。
所有的风雨,包不包括耻辱的过去,还有晦涩得望不见未来的明天?
诗青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他,夏烨煊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要推开身前双臂有力的女子,可诗青却执着地将他环抱在胸前,耳鬓厮磨地蹭了蹭他的鬓发,轻声开口道:“你爹在家的,我去跟他商量。”
“不……不要……”
夏烨煊根本就没有思考便开口拒绝,诗青却仿若没有听到,一手揽了夏烨煊,一手就要去推那扇门。夏烨煊惶急间扯住了诗青的衣袖,急切地猛烈摇头,字不成句地阻道:“不、不要……”
他的声音凄楚,她的态度坚决。男子死死拉着她的衣袖,眸中写满请求,脆弱而又哀伤。诗青停下步子,久久地凝视着他,突然一把将他嵌入怀里,死死抱紧,手扣在他腰上那般用力。
“烨煊,烨煊……”
诗青低声呢喃,怀中的男子僵了身子,双手在半空踟蹰,不知该就此回抱住她,还是使劲将她推开。
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诗青已然吻上了他的耳廓。
这个吻来得突然,让他措手不及地被动。他不敢大声嚷嚷,也不敢有所回应,他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耳际那仿佛是天旋地转般的感受,像是被电击打了一样,四肢百骸都随之晕眩。
不同于双十节时那一记稍触即分的浅吻,流连在他耳廓处的唇瓣温柔而绵绵,缱绻往返地轻轻舔舐,却不让他觉得龌龊或肮脏,那种感觉美好而甜蜜,远远超越了他那段噩梦中淫靡荡笑的女人们在他身上给他制造的感受……
天呐,他现在在做什么!
夏烨煊惊恐地一把推开诗青,眸中还残留着恐惧和绝望。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耳根红了一片,脸颊却是苍白得没有血色。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