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少年一把扯过宝春的手臂,“我家主子不喜欢等人!”
“喔。”宝春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视线回到少年身上。没办法,穷苦的日子过久了,总是想著如何让家人吃得饱、穿得暖,方才那白鹅的毛还可以拿来做衣服保暖呢。
穿过小竹林,两人步上石阶。
“草菇!”宝春捣著嘴轻叫一声,彷佛看到什麽珍宝似的。
原来沿著石阶而上的右侧,长满了七彩的草菇。她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瞧著。
“好漂亮,拿来炒肉丝一定很棒!”她所说的肉丝当然就是方才遇见的大肥鹅罗。
“那是有毒的。”少年再次打破她的幻想,并且冷冷地提醒她,“你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
“对不起。”宝春反省著,急忙跟上少年的脚步,只可惜她的步伐在不久後又静止不动。
少年不悦的神情表露无遗。明明数十步便可走完的竹林,他们却花了半刻钟,只因这个笨女人不断看著嫩笋傻笑!
少年铁青著一张脸,终於带领宝春进到一间房,缭绕在四周的是一阵阵清雅宜人的药草香气。他恭敬地朝空无一人的座椅揖身,“爷,人带到。”
宝春好奇地四处探索,也不明白少年是在和谁交谈。
“我等得快发慌。”不满的声音从白纱帘後传来,听起来相当年轻。
“对不祝”少年没有多解释什麽,指示宝春坐在右侧的椅子上。
宝春眨眨眼,有丝不安及困惑,但还是顺从地坐定位。
沉默半晌,帘後传来轻哼,“贫血。多吃点补血的食物就好了。”
宝春一头雾水地看向声音来源。
“这点小毛病竟然还要跪上三天求药?天底下的庸医是全死光啦?!”帘後的声音咕哝。他是一时无聊才破例放人进来,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想见见黑衣少年口中“在门口边跪边烤肉的家伙”。没想到放进来的人只不过是小小的贫血,难怪他此刻的脾气有些不满。“你可以滚了。”
宝春此时终於明白帘後的人在说些什麽,她连忙起身,“神医,要看病的人不是我,是我妹妹!”她差点冲过去一把掀开纱帘,但被黑衣少年以不悦的眼神制止。
“在外头跪了两天的不是你吗?”帘後声音轻快地发问。
“是呀。”
“既然跪的是你,当然就是你有求予我罗。”
“嗯,我想求您为我妹妹看诊。”
“石板上清清楚楚写著,谁要医病就由谁跪,你没瞧见吗?”
“我、我不识字……”宝春低下头小声嗫嚅。
帘後短暂无声,只听到指尖轻敲桌沿的细微声响。
“神医……”
“我只见守规矩的人,令妹要见我,叫她跪个三天再说。”帘後人影懒懒地挥手,语气中有明白赶人的意味。
“我妹妹身子很差,没有办法跪上三天,请神医宽容。”宝春轻喊著。
“给我一个宽容的理由。”
“因为你是神医啊!!”
“不成理由,再来。”帘後的人不满意,驳回。
“神医是很……善良的……”宝春拼凑出一个连自己也觉得牵强的烂理由。
“善良?这词儿倒新鲜。要真善良,我何必让所有人先跪满三天,而且跪满三天才见人,而非救人?”帘後传来甩扇声,隐约可见人影悠哉地摇扇。
“呃……我想……因、因为……那个……呃……”宝春越是急著想回答神医的问题,脑中越是迷糊一片。
“再不说话,我就要送客了。”帘幕後传来轻柔的威胁声。
宝春一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听秋月说,名号里被冠上“神”字辈的人几乎都有些癖好,我想您叫人先跪三天是您的怪癖吧?当、当然我不是在指责您或埋怨什麽,只是这种怪癖有点草“管”人命……”
“草管人命?”数声大笑让宝春无地自容。
“我……我说错了吗?”早知道就别卖弄她那少得可怜的成语。宝春紧张地绞著裙摆。
笑声未止,只是转为轻笑,反问道:“你和你妹妹感情很好?”
宝春点头如捣蒜。
“好到能为她死?”帘幕後传来疑惑不已的问话。
“嗯,如果有一天必须到这种地步,我愿意。”
“为什麽?”帘幕之後,神医的双眼一动也不动地盯著宝春脸上的表情。
“因为她是我妹妹呀。”宝春理所当然地回应,毫无迟疑。
此刻她脸上只有一种神态——真确。
这个小姑娘不做假,水亮眸子清灵得让人能够轻易读取她的思想。
沉默取代所有的声响,半晌,帘後的人突然唤出一个数字。
“十九。”
“咦?”宝春疑惑地抬起头。十九?这是什麽答覆?
站在她身旁的黑衣少年立刻上前一步,“爷请吩咐。”
“把她妹妹带进府来。”
原来十九是那个黑衣少年的名字呀。宝春恍然大悟——真是怪人配怪名。
帘後的人影站起身,一柄纸扇拨开白纱,缓缓露出身形。
“人,我就先带进府来,至於救不救是另一回事。”恍若为了配合慢条斯理的动作似地,说话的人以极慢的速度道出这句话。
宝春顺著质料极好的白绸蓝褂往上瞧去,粉唇犹如方才见到府内景物时一般,再次张大。
步出纱帘的,是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
笑意满满的俊脸呈现在她面前,反映著她倒影的那双眼眸黑白分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暖意,眉心烙著星辰形状的图案,一头异於常人的浅银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後……眼前的男人真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笑看宝春失神的模样,合上扇子,顶起她下颚。
“你的口水流下来了。”
※※※
丢脸!真丢脸!
她竟然看男人看到流口水!天啊!
宝春双手捣住自己的脸,潮红始终未褪。她就像个花痴般死命盯著神医瞧,直到那个名叫十九的少年将若夏带回府中,她才回过神……真是羞死人了!
神医那时脸上的快意,八成是因为她的窘态!
“宝春姊、宝春姊!”若夏不耐地唤著失神的宝春。
“呀?”宝春看向若夏,一脸茫然。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呃……没有。”宝春诚实答道。她现在满脑中只有那张耀眼迷人的笑容。
若夏赏她一个大白眼,“不是说神医要帮我看病吗?咱们待了一天,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他大概很忙吧。”宝春没有马上告诉若夏,神医只愿带她们进府,却未明白表示是否愿意为若夏看玻“宝春姊,你去问问他。”若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自小身子不好,家人对她细心呵护,不论她多骄纵,也没人舍得骂她一句,以致於养成她今日的性子。
“喔。”宝春不好反驳若夏的要求,只好硬著头皮再次来到书房。
轻柔的白纱後空无一物,宝春只好从宽阔的庭园开始找。
神医的住宅十分清幽,甚至没有几个奴仆,就她所见过的也只有十九一人。怎麽有人会用数字来当名字呢?宝春好奇地想。
她毫无目的地走著,又来到赏白鹅的湖畔。
“四下无人,真想偷偷捉你们来入菜。”宝春喃喃地对著两只肥鹅道。
白鹅也不知是否懂人语或是明了宝春眼中炙热的食欲,快速游离宝春数尺之远。
“清蒸、红烧、油炸、炖汤……”宝春幻想著各式料理方式,如同用眼神就可以将眼前的白鹅做成美味菜肴。
“主人家中的物品都有其用处,你最好别动歪脑筋。”冰冷的声音打断宝春的自言自语,让她回归现实。
宝春没有回头,唤出会这般打破她短暂幻想的不二人选,“十九公子。”
“别叫我公子。”十九厌恶地皱起眉头。
宝春回他一个笑容,但十九完全不领情地视若无睹。
“你妹妹是不是叫二十?”宝春故意无视十九脸上的漠然,打趣地问著,“通常用数字来命名就代表那个家族子孙的数目,你是家里排行十九的吗?”
回答她的是呼啸而过的冷风。
要他开口还真不简单。宝春摇摇头。
十九算得上是相当好看的男孩,可惜那冰冷的模样总教人退避三舍,他的俊是一种寒,相较於他的主子神医,十九只能称二,因为神医的外貌原先就胜过十九数分,再加上他笑的次数绝对是十九的数倍之多,给人一种乐於亲近的和善感。
“你们家主子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询问他是不是方便为舍妹看诊。”
要不要救人只要一句话。不救,她们也好早日和阿爹重逢。
“主子昨晚犯病,人正在休养。过数天,他便会给你们答案。”
“犯病?!神医也会犯病?”宝春吃惊的神情全写在脸上,她一直以为神医是百毒不侵的。
“神医也是人,何况主子从不自诩为神医。姑娘日後见到他,别再用神医这两个字,主子会不高兴。”
“那我该如何称呼他?”
“主人复姓“皇甫”。”
宝春默默念了这个姓氏三次,脑海中浮现那日见到的脸孔。
如春风般的嗓音教人软酥到骨子里,那头闪耀银光的细发,摸起来会不会像上好的绸缎?还有那上扬著好看弧形的唇线……原来他叫皇甫呀!
“全名呢?”宝春想知道关於他的所有,缠问著十九。
“不知道。”十九的口气听起来是不屑回答她,但是他当真不清楚皇甫的全名,平日都是尊称他一声爷。
“他看起来和蔼可亲,笑起来好善良,为什麽你这麽冷酷?”宝春看不惯十九那张死人脸。
和蔼可亲?!善良?!用这六个字形容他的主子,真是太污辱这六个字了!
十九没有将情绪表达在脸上,只淡淡道:“姑娘不够认识主子。”而对於宝春说他冷酷,他则是听若未闻。
“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叫宝春。”宝春瞧见十九手上捧著一碗黑漆漆的汤汁,好奇地问:“你家主子犯得是什麽病?要不要紧?他看起来很健康呀!”
“宝春姑娘挺厉害的,光用看就能看出一个人健不健康,神医之名真该由你来担。”十九一句话似褒似贬,只可惜直线条的宝春听不出言辞间的涵义,但却隐约听出他不友善。
“十九,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宝春姑娘多心了。我还赶著为主子送药,恕不奉陪。”他冷漠的回话,让宝春内心小小受创。
她虽然长得不美,但对人皆是诚心诚意,在群众中也是挺讨喜的呀,为什麽十九会对她一副不屑的样子?宝春看著十九离去的背影,感叹一声。
“难道我离开故乡後,变得不讨人喜欢了?”宝春喃喃自问,还不忘掐掐脸颊。
“十九就是这种少言个性,绝对不是针对你,小姑娘。”花丛中突然探出一个慈祥的老妇人开口安慰她。
宝春著实被吓了一大跳,她没料到这府里还有其他人在。
“婆婆,您是?”
“我?我是这儿的厨娘。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讲话,而是——”老妇站起身子,连带让宝舂看到她手上环抱的一篓野草,“我在除草。”
“这些?”宝春走近点细瞧,“婆婆,这些草您把它拔掉?”
“杂草不除,会妨碍药草的生长。”老妇指著四周的花草丛,“这些都是主人最锺爱的草药。”
宝春不禁心生感慨,“可您手上的那些草却是我们十几天的粮食。我们村里旱灾好严重,所有绿色的植物都枯死了,真的饿极时,连枯黄的乾草咱们也吃……婆婆,您这些草如果要丢掉,可不可以给我?我可以拿来熬野菜粥。”
她幽幽的眼中泛出浅浅笑意,“我煮的野菜粥很好吃喔。”
“你会下厨?”
“嗯,家常菜难不倒我,不过山珍海味可能就有待加强。”
“你是新来的奴仆?”老妇盯著宝春一身满是补丁的衣物,猜测著。
“不是,我只是带妹妹来向神……皇甫先生求医。”
“喔?”老妇拖长语音,她可从不曾见过哪个求医的人能在府中待上一刻。“主子帮你妹妹看诊完了吗?”
宝春摇摇头,上前扶住老妇的臂膀,替她减轻些负担。
“皇甫先生好像生病了,可能要等个几天吧。”
“那你就在这儿多待几天,顺便跟我这老太婆做个伴,有空就熬个野菜粥让我尝尝。”老妇头一眼就对宝春这丫头挺喜爱,拍拍她的手背道。
“嗯。这麽多的野菜,可以煮好大一锅呢!可皇甫先生家的人口好少,十九大概也不会愿意吃我煮的食物……”她回想著十九冷淡的态度。
“十九这孩子不挑嘴的,而且方才他愿意和你说话超过五句,就表示他挺喜欢你的。”十九这孩子冷漠有馀,但坏心不足,他心思转个几圈她会不知道吗?
“真的?”宝春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他对他不喜欢的人可是连一句都不会说呢!”
“那……皇甫先生呢?他是个怎麽样的人?”宝春最感兴趣的还是皇甫。
“主子呀……”老妇沉吟半晌,挑了最宛转的字眼,“你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她不希望这小丫头被主子善良可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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