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如此一解释,苏念语也觉得有道理,默了默。又问:“那小丫鬟何时来传的话?”
柳意道:“大约一炷香之前,那会姑娘还在睡,奴婢便没立刻跟您说。”
苏念语嗯了声。在桌几旁坐了半晌,心中却是在想。碧水醒了之后,定也知道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又是身处柴房,碧水也是个聪明的,心里也明白大势已去。
她却宁愿拿身上贵重的东西来让小丫鬟帮忙带话要见她,难不成是真的有什么十分重要的话要说?
苏念语如此想着,便决定去柴房走一趟。
恰好这会儿沐浴要用的水已经备好,她便让柳意下去,留了两个大丫鬟在屋里。
等她神采奕奕地从浴桶中出来,又让元香元秋帮着穿好了衣裳,梳了发髻理了妆容,这才掌了团扇走出了屋子。
屋外艳阳高照,树叶绿得晃眼,好在还有一丝微风在吹拂着,苏念语因着刚清洗过身子,配着这微风,倒觉得面上一阵清爽。
她慢慢走着,一边问:“刘姨娘这会儿在作甚?”
“刘姨娘此刻在宁容院,老夫人今日心情十分差,似乎一直咳嗽不止,刘姨娘便带了亲自煲的清补汤过去看老夫人。”
苏念语嗯了声,想起苏老夫人来,面上的表情淡了又淡。
发生了碧水这事,祖母心情好得了才怪。
刘姨娘果真是个会收买人心的,在祖母心情阴郁的时候适时奉上一番自己的心意,讨得了祖母的好感,能在后宅过得如鱼得水也是有缘由的。
忽地加快了步子。
想着趁刘姨娘还在宁容院之际,还不知碧水让人给她捎了口信,她得尽快去见碧水一面才成。
只因那柴房正好临了刘姨娘所住的观翠楼,若刘姨娘一回来,她和碧水甭说见上一面了,就是走近了些,也会被刘姨娘以各种借口遣走。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苏念语走过了那些曲曲绕绕的亭廊,又迈进了个垂花门,里头的景色比起方才经过的那几个院子都差了许多。少了许多的花草假石,几处角落里都堆放着及人高的柴火,有些直接用布块盖着,有些则露在外头;小道边上有一方石桌和几墩石椅,原是给经过的人落脚只用的,可如今,上面却是落满了灰尘,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划,都能带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出来。
显然,这里是久没人来了,更是无人来打扫。
屋子跟前有两个丫鬟守着,大抵是太过无聊,二人正坐在一处的亭栏上说着悄悄话,咋一见有人来,生生都被吓得站了起来。
纷纷行了礼:“大姑娘安好。”
苏念语望了望两个丫鬟,还特别看了她们的手腕处,果真见到有一名丫鬟戴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磷脂玉制成的精巧玉镯子;大抵是发觉了苏念语在看,那丫鬟悄悄地抓了抓自己的袖子,试图把东西掩在里头。
她们的身后,正是柴房之一,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锁,想来,碧水就是被关在这里了。
苏念语道:“把门打开,我要见见里头的人。”
收了碧水镯子的丫鬟不说话;另一个丫鬟却道:“大姑娘对不住了,刘姨娘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见她。”
元香即刻从苏念语身后冲了出来,瞪着双眼道:“瞎了你的狗眼了,你可看清楚在你跟前的是谁了?”
那丫鬟不经防会被凶,愣了下才回道:“……是,是大姑娘。”
“知道是大姑娘也敢拦着?就是刘姨娘在这里,也只能低声下气轻声说话,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想吃耳光不成?”
那收了好处的丫鬟忙把不知所措的那个拉了拉,随后陪着笑容道:“大姑娘想见碧水,奴婢自不敢拦。”
边说着,边从身上摘了锁匙下来把门打了开,推开了一道缝之后,又讨好地笑了笑:“大姑娘里边请,只是这里到底是柴房,里头有些蚊子小虫之类的东西,待得久了对身子不好,大姑娘千万要注意些。”
苏念语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丫鬟手中不经意又露出的玉镯子,丫鬟面上一僵,侧了个身子飞快地把镯子摘了下来收好。
待她转过身,跟前的少女已经走进了屋子,徒留两个大丫鬟在门边守着。
柴房不比收拾稳妥的厢房,比起外头的院子看着更加乱。
柴火一堆一堆,有些堆砌得整整齐齐的,有些则是还来不及砍好,乱七八糟地扔着;地上铺着又干又燥的稻草,有一人衣衫脏乱地靠在墙角坐在上面。
苏念语慢慢走了过去,见到碧水那副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
因着小产的缘故,碧水的衣裳上染了不少血水;又因着没有及时换下,这会儿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成了血黑色,走得近了,便会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纵然苏念语的脚步声轻轻的,可踩在稻草上面,还是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碧水抬起了苍白的小脸,苏念语这才发现,那张小脸上满是泪痕。
见是自己约见的人来了,碧水赶忙拿手擦了擦泪痕,哑着声音道:“大姑娘来了。”
苏念语嗯了声,“听说你约我来,是有话要和我说?”
碧水点了点头,抬了抬眼,把苏念语浑身上下看了半晌,忽地鼻子一抽,崩溃一般狂哭起来。
“我本来应该如你一般,享受荣华富贵的,却不想,竟真的被刘姨娘得了逞,我不甘心,我实在不甘心!”
苏念语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了看她。
到底也没说她落到如此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苏念语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又复问道:“你究竟是想与我说些什么?若只是想求我救你出去,只怕我也无能为力的。”
在路上之时,苏念语便想过碧水约她的目的。
纵使是真的有话说,想来也不会白白说予她听,定会趁机提出要求;而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会求她做的事莫过于救她。
偏偏苏念语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碧水都不值得她花大力气来计谋救她,索性一开口就挑明了。
碧水好似对她的态度并不惊讶,她只是擦了擦泪花,平静道:“你一定得救我,因为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苏念语皱了皱眉。
想了一圈过后,却是对着碧水摇了摇头:“我不认为我还有特别想知道的事情。”顿了顿,忽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你若不说便罢了,刘姨娘去看了祖母估摸着很快就会返回,我也不能待得太久,我就先走了。”
说罢,毫不迟疑地抬了脚便要走出去。
身后的碧水却忽地出声了:“您若从这里走了,您定会后悔的。”
苏念语脚下一顿,方要继续走,却见碧水笑了起来。
“大姑娘,您还记得我之前是在哪里当差的吗?您可知道,当年夫人和刘姨娘一同去普应寺上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大姑娘设法把我救出去,我便告诉您实情。”L
☆、第一三四章 迟了一步
苏念语走出柴房的时候,脸色极为不好,把元香元秋都给吓了一跳。
守门的丫鬟见她出来了,忙讨好地迎了上去:“大姑娘这么快就出来了。”近了才发觉少女阴沉着一张脸,忙又换了个大大的笑脸,“……是不是里头的碧水惹您生气了?大姑娘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待奴婢好好教训她……”
话还没说完,少女忽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别动她,且一定要看好她,千万别让她出事,否则,你们二人就跟着一起陪葬吧!”
丫鬟似乎是没想到少女会如此一说,竟直接愣住了。
苏念语没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提了裙角便急急离去。
却是心乱如麻。
母亲出事的那年,她才十岁,却已经是个懂得是非的年纪,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哭得眼泪干了,就连喉咙都哑了,半夜里还发起了高烧,等她烧好了已经几日之后的事情,她那平日里总喜欢带着她到处走的母亲已经不见了。
当时的炎哥儿还在,被奶娘抱在怀里,睁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奶声奶气地摇着父亲的手,问母亲哪里去了;那会的父亲,像是在几日之间苍老了十岁,鬓前竟多了几丝白发,双眸里更是布满了血丝。
大抵是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过大,面对着自己还只会啃着手指的嫡子,他的喉结动了动,缓缓道:“母亲去了别的地方,要等你长大了她才会回来。”
隐约中,她似乎看到了父亲眸中含着的泪光。
当时的她哇的一声就哭开了,瞪着父亲就来了一句:“你骗人!”却是抹着眼泪转身就跑,寻了个僻静处哭了个稀里哗啦。
如今。想起了往事,不免心里泛酸。
当时她用那般仇恨的目光瞪他,还说他骗人的时候,也不知父亲会有多难受,本就是强忍着丧妻之痛,偏偏还被她任性地揭了伤疤。
原本以为母亲的离世只是个意外,可方才听碧水那么一说。又好似不是那么一回事。
苏念语还记得当时的惨剧是如何酿成的。
那日。母亲和刘姨娘乘坐两辆马车前去普应寺上香,普应寺离京城并不近,此番一去一回。再快也得在普应寺过了夜才能回到京城来。却不想,隔日天刚蒙蒙亮,满身是血的母亲和受了伤的刘姨娘就被人匆匆抬回了苏府。
府中还歇在榻上的大夫先生们个个都被火急火燎地唤到了屋里,为二人诊治。足足忙活了一大早上,母亲因失血过多救不回来。刘姨娘身上伤痕累累却都只是皮肉伤,昏了一天一夜之后还是醒了来。
此次前去普应寺,丫鬟婆子马夫总的算起来有十人左右,存活下来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刘姨娘,一个便是碧水。
如今这么一想,苏念语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来。那事过去三个月后,碧水便被拨到了父亲的屋子里。
当时的她还小。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如今她不禁要怀疑,母亲去了之后,碧水身为母亲的大丫鬟,重新给她安排个新主子也属正常,可为何偏偏就拨到了父亲的院子去?
……难不成,便是因为碧水知道事情的真相,刘姨娘为安抚她才作如此安排?
苏念语的眸子一下子冷了下来。
忽然便意识到了碧水此刻的险境。
如是她的猜测没错,碧水从一个丫鬟成了通房丫头,是因为和刘姨娘达成了某种协议;而如今,碧水因为想上位不惜逆了刘姨娘怀上父亲的孩子,如今更是因此闹翻了。
……只怕,碧水在刘姨娘的眼里,是一定得死的!
“不行,我得再去找碧水谈一谈。”
苏念语从杌子上起了身,连手中握着一杯热茶都没发觉,等到里头的茶水晃了出来,烫了手,她这才知道疼。
元秋见状,忙上前抢走了她手中的茶盏;元香更是一把拉了她的手,仔细地翻看了一番,见方才被烫到的地方都红了,差点就哭了:“……姑娘,您怎能如此不小心呢?”
苏念语把手往回收了收,由着元香帮她擦着手上沾上的茶水,道:“我并不疼,不碍事的。”见元香擦了又擦,认真地朝着烫到的那块吹了吹,她却有些等不及。
碧水如今落在了刘姨娘的手里,她若是没有趁机把碧水给弄出柴房,只怕她会遭了不测。
便急急地把手给抽了回来,道:“我定要把碧水给救出来。”
苏念语蹙着眉头,内心却是百般焦躁,越是急,脑海中越是空白一片,甭说是想法子了,就连要从何谋起都找不到要领。
便越发心烦意燥。
索性唤上了元秋元香,便要回到碧水所在的柴房。
元香元霜对于自家姑娘为何会如此慌乱并不理解,方才二人就守在外面,一个是留意刘姨娘会不会突然回来,一个则是杜绝外面这两个丫鬟偷听了里头的谈话。故,她们二人并不知道方才在屋子里头,自家姑娘和碧水都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姑娘出来之后,心情不复之前的美好,反而一直紧锁着眉头。
如今更是急匆匆还要再去柴房走一趟,心知碧水定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一路上两人也没说话,只是不住地拿眼四下看了看。
自家姑娘一会功夫连跑了柴房两趟,看到的人定会有所怀疑,她们当大丫鬟的,自是要为姑娘多注意着周围,保不准出现个有心的,给禀到老夫人那边去,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口舌出来。
更何况这些日子,姑娘和老夫人有所缓和的关系忽地又僵了,彼时老夫人心情又差,若是知道了自家姑娘探了碧水两次,也不知会不会泄愤一般大发雷霆……
苏念语倒不如身后的两个大丫鬟那边想得细而全,此时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下碧水,她一定要知道母亲出事的当日都发生了什么!
一路走得又急又快,好容易第二次从垂花门之下而过,苏念语还来不及喘口气,不期然却看到了关押着碧水的那间柴房前立着几个人。
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