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一顿，一同来问安的几位姑娘陆陆续续走出了屋子，苏念晴落在最后面，还投过来了一个眼神，之后消失在门外。
苏念语转过身来，老夫人正饮了一口热茶，热气袅袅。
她却觉得有些许的不自然。
上世她再怎么走都只能在玉兰苑里，和祖母单独面对面坐着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苏老夫人见她愣愣站着，蹙了蹙眉，“语姐儿，可是身子不舒服？”
苏念语这才摇了摇头，又听得苏老夫人说道：“先落座吧。”
苏念语寻了个就近的位子坐了下来，苏老夫人看了看她，眉心依然皱着，“坐近一些，祖母与你说说话。”
说话……怕是要训她吧！
苏念语不自觉就想起了之前她摔坏的事情。
前世的自己娇纵惯了，上树捡风筝她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还顶撞了祖母，导致祖母生了气，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睬她。如今，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当枪使的小丫头。
一个翰林院侍讲学士的正经嫡女竟然当着众大家贵女的面爬树并摔晕了过去，没规没矩的，哪有半点闺房小姐的模样？传出去的话，不论是对她或者苏府的声誉都有不小的影响。
祖母虽把苏府中馈交了刘姨娘，自己常伴青灯，吃斋念佛，到底是苏府的老夫人，关心着苏府的一切，出了这样会影响苏府声誉的事儿，她生气、怪罪她也是预料之中。
只怪她当时年纪小看不穿，私以为是因为祖母不喜她，遂处处针对她。
祖母欲让她坐得近一些，她自然照做。
父亲是个孝子，和祖母的关系十分好；而自己又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因着她和祖母不对盘，父亲一直十分苦恼……
若是能和祖母的关系缓和一些，父亲定是欢喜的。
念语如此想了想，决定自己先示弱。
一抬头，却发现祖母手中捻着一串禅珠，面色淡淡地静静盯着她，眼神很是犀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夫人手中的禅珠不紧不慢地滚动着，“语姐儿，你已经十四了，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你还要一直不懂事下去吗？别忘了，你可是苏府嫡女！”
若是前世的自己，只怕又要跳起脚与老夫人争辩了。
可若是静下心来想想，苏老夫人的话并不过分。
但凡是个懂事的，定不会当着众小姐的面做出爬树的事情来，更何况她是苏府嫡女，一举一动关乎着苏府的门面。
祖母嫁于祖父，一生都为苏府的荣辱兴衰而努力，她生育了两子一女，一手抓科举，一手抓女红，成了当时有名的严母，这才有了入主翰林院的父亲。
不过是祖母的一贯作风罢了。
苏念语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祖母，我错了。”
☆、第九章 挑拨离间
从房里出来时，一阵寒风打在了苏念语的身上，冰凉刺骨，元香赶忙上前来仔细帮她捂好身上的貂皮大袄。
“姑娘，您可别冻着了。”
苏念语笑了笑，由着元香忙活着，轻道：“这点小风还能把我的身子吹坏了不成？”
“这可不好说。”
风儿确实不大，只是因为三月的天气阴寒，所以便冻了些。
苏念语走在青石小道上，鼻间满是玉兰花浓郁好闻的香气，她无事便打量起了宁容院来。
宁容院是一个三进院，庭院里布置着大片的花草，偶尔有假石山水穿梭其中，设有石桌石椅，以备平日透风观赏之用。因着祖母喜爱玉兰的缘故，院落里栽种着各种各色的玉兰，又因为是常青花种，花期绵长，宁容院更是日日飘香。
仔细想想，上世自她待在玉兰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她有多久没来过宁容院了呢？就算是过来跟祖母请安之时，她也不曾好好瞧过，整日只知道和祖母置气，却从来没有发现宁容院竟是个如此巧妙的地方。
自己委实是任性了。
到底是祖母的院子，和祖母的关系又不是融洽的，若是待久了，必会引起院子里丫鬟婆子的多心，苏念语顿了顿，终是往外走。
刚走出二进门，就见门边上站着披着大红斗篷的苏念晴及身后的几个仆人。
见她神色淡淡地出了内院，苏念晴笑着迎了上来。
“姐姐，若是祖母又跟您说教了，您也别气着了，说到底祖母都是为我们好的。”
苏念语抿了抿唇，算是对苏念晴如此“好意安慰”作了回应。
想起上一世，苏念晴可没少如此“安慰”她。
每每祖母独自留下她之时，总是她闯祸的时候，免不了要被祖母训上几句的，那时的她娇纵惯了，一边又听信了苏念晴说她无错的话儿，祖母一训她就还嘴，导致了每次她从祖母的屋里出来的时候都是气冲冲的。
她的好二妹就会守在外面笑着等她，那时的她，总以为苏念晴是和自己交好的，却从来没想过，为何她去跟祖母问安的时候，苏念晴总是已经在屋里与祖母说笑了。
如今想想，苏念晴分明是一石二鸟。
一方面是讨好祖母，一方面又可以在气氛正好的时候给祖母上眼药，又或者让本就与祖母不和的她看到。祖母对她冷淡，却和苏念晴亲热得很，她见了自然心里不是滋味，越发觉得是祖母有意为难她，以使得她与祖母之间愈来愈隔阂，才有了后来让刘姨娘成为了当家嫡母的事情来。
而冒着烈烈寒风守在门口，不过是想看她和祖母闹翻，顺便再打听打听她们到底都聊了些什么罢了。
刚好她们所在的位置又是属于宁容院，只要她一发怒，即刻就会被宁容院的婢子看在眼里；而苏念晴好意劝说她的画面，自然也会被禀于祖母听。
如此一来，她就越发娇纵不堪，苏念晴越发温柔懂事善解人意，以此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端的是好计谋。
见苏念语一直没说话，苏念晴又继续道：“姐姐，您若是心里委屈，不如与妹妹说说，看看妹妹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苏念晴的表情看起来很诚恳，甚至是抚慰性地拉住了她的手，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势。
苏念晴却是扯出了一道恰到好处的笑容，干脆带着她往前走，四手交叠，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她们姐妹情深。
“二妹妹果然是个体贴人的，经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了许多。只是，到底是被祖母责骂了一顿，心里确实还有些不痛快。”
不痛快就对了。
苏念晴唇边的笑容深了深，又是说了几句体面话，忙问道：“祖母都和您说了些什么？”
不等苏念语答话，她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生怕她的好姐姐受到的打击还不够，继续道：“今日我特意早早去寻了祖母，说了您的好话，也一并把责任都担在了我的身上。只是祖母竟是不信的，祖母说您的性子野惯了，这样的事情也未必做不出来……姐姐，都怪妹妹帮不上您，您不过是性子豪爽一些，祖母竟会这样误会您！”
有她的好二妹在，祖母如何能不误会她呢？苏念晴倒打了一靶，既在祖母面前留下了好印象，又妄图让她对她感恩戴德，顺势挑拨了她和祖母之间的关系，与祖母之间的这点不和竟被苏念晴利用得彻底。
苏念语忽地顿住了脚步，看了看脸上还假惺惺漫着一丝担忧的苏念晴，有意吓吓她。
“祖母竟真的如此说我？”
苏念晴不疑有诈，最喜欢看到的是笨姐姐和祖母闹得不可收拾的场面，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明明是巴不得再煽风点火，面上却只是极为为难地点了点头。
苏念语拉着苏念晴就要往宁容院的方向走，面上恼怒道：“祖母怎能如此说我，不行，我定要和祖母理论！我的好二妹妹，你一定得帮我作证，祖母若真的说过那些话，我……”
原本两个人走得好好的，一个没防备，苏念语竟突然要拉着她回去找苏老夫人，吓得苏念晴差点花容失色。
前脚才在祖母那头上了眼药，后脚又在苏念语面前话祖母的不是，她哪里敢真的回到祖母面前去？
……祖母压根就没说过那些话，不过是她故意说给苏念语听的而已，被祖母知道了，以后她还如何在苏府立足？
遂，苏念晴被苏念语拉着小跑了两步，反应过来之后，想挣脱却又挣脱不开，脸上不禁浮起了一丝急态。
“姐姐，您先别急，祖母现下是在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罢了，改日妹妹定帮你在祖母面前多说说好话。”
苏念语不仅没放开她，反而是抓得更紧了些，“不成，我委实心里不痛快。”
“姐姐，姐姐等一等！”苏念晴委实吓得不轻，一双秋波大眼中满是惊恐，她想拖住苏念语前进的步子，却又不得不跟着往前，“姐姐现在去找了祖母，肯定又会一言不合，闹得越僵。与其如此，不如缓一缓，等姐姐心情平复些了，妹妹再陪您去见祖母可好？”
缓一缓，也让她缓一缓，即便到时候真的得陪苏念语去见祖母，她也总能想出个对策出来，才不至于对自己不利。
苏念晴想起她还小之时，祖母看她的冷淡目光，只觉得心里头不寒而粟，让祖母信任她并喜欢她，她费了太多太多的功夫。
祖母……祖母可不是个省心的啊！
☆、第十章 吃了瘪
苏念晴的百般推诿，不肯和她去见祖母，苏念语的心中早就绕转了好几圈。
以前，但凡是苏念晴转述她与祖母之间的那些“私密话”，苏念语总会从心里感激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说的那些话的真伪，如今，她不过是耍了个小小的把戏，就让苏念晴露出了马脚。
祖母断是没有说过那些话的。
若是说了，她的好二妹不至于如此惊慌失措，她巴不得自己和祖母能时时刻刻起冲突，若确有此事，她表现得不比她急才怪。
有什么能比看到她和祖母一言不合、恶语相向更欢喜的事情呢？
而她却也不是真的要拉着苏念晴去见了祖母，不过是想让宁容院的人发觉她们起了争执罢了。
天时地利人和，她一点都没沾到；再者，以祖母目前对苏念晴的疼爱，就算知道了她嚼了舌根又如何？她扮扮可怜，再哄哄祖母，总归是雷声大雨声小的。
又让苏念晴防备起自己来，委实不划算。
上世利用她的信任使得她凄惨无比地死去，这世，她定要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两人在二进门附近纠缠不轻，跟着的丫鬟看着却又不敢上前帮忙，到底是主子之间的事情，她们都是当下人的，好心好意劝说了，回头就被迁了怒也不一定。
遂，一众丫鬟只能跟着干着急。
不须一会，果然引起了宁容院外头的粗使婆子的注意。
一见是府里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婆子也不敢轻易上前，转身进了内院去，婆子出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着在苏老夫人跟前伺候的李妈妈。
李妈妈急忙上前问道：“大姑娘，二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念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引来了李妈妈，一张俏脸又是青又是白，若是让李妈妈知道了两人是为何缘由一直杵在这里不动，她挑拨祖母与长姐之间的事情势必也会被查得水落石出。
生怕被苏念语抢了话头，忙笑道：“李妈妈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有点事情起了分歧……”
苏念语却没有给她说全的机会，声音清脆有力，“祖母在二妹妹面前说了我的不是，我正欲让二妹妹陪我进去见见祖母……对了，这事与二妹妹无关，是我让二妹妹有话直说的。”
苏念晴硬生生地憋下了还没说完的话，只觉得心底一沉。
说了，她这个笨姐姐终究还是说出来了，这可怎么好！
苏念晴娇软的身子微微打着颤，再看李妈妈一副明白人的神色，在心里大呼不好。
她朱唇轻启，“李妈妈……”
想要出声解释，奈何李妈妈却不听她的。
李妈妈伺候了苏老夫人多年，从苏老夫人还是个风华正茂的新妇，陪着她走了数不清的沉沉浮浮的日子，说是苏老夫人的心腹也不为过，见过的小心思小九九算都算不过来。
只轻轻地拿眼看了看眼前的状况，又联想从两位小姐口中说出来的话，当下心里就明白。
怕是二姑娘在大姑娘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了。
和苏老夫人的另一位得力助手赵妈妈不同，赵妈妈为人圆滑，李妈妈却是个直性子，即便苏念晴在苏老夫人十分讨喜，她却也丝毫不给面子。
嘴严不严实暂且不说，她最不喜欢无中生有的事情，二姑娘之前在屋里和老夫人在屋里说话的时候，她是在场的，压根就没说过大姑娘什么，倒是二姑娘在老夫人面前拐弯抹角说了些姐妹之间的是非。
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机，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儿，瞧那表面乖巧的。
啧啧……
李妈妈看着苏念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