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紧嘴唇,恨声道:“是谁让你这样低看自己?家奴?这是我爹娘给你的称号吗?”
“这是事实。”
他坚定又不卑不亢的表情,让于佳立在这一瞬间坪然心动。是为他心疼吗?还是替他生气?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将他当奴才看,他怎么可以用这样低贱的字眼来形容他自己?
此时于从云终于开口打圆场。“好了,佳立,赶快坐下,爹还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呢。”
“什么事?”她闷闷地转过脸。
“未及城的夏城主给你来了封信,你知道他是现任武林盟主,他能给你写亲笔信是你的荣幸。”
一提到江湖事,于佳立立刻神色大震,急切地问:“他信上说了些什么?他的信呢?”
白锦霞瞪了丈夫一眼。像是责怪他不该将这件事说出来,但于从云说:“佳立已经大了,你不能瞒着她,日后她若知道真相,会更加责怪我们。”
白锦霞气呼呼地从旁边的一个花瓶下面拿出被她藏在那里的信函,丢给女儿,“自己看!”
于佳立早已忘了刚才的郁闷和不快,展开信后粗略浏览一番,便举手欢呼。
“哈,夏凭阑居然邀我去参加武林大会!”
齐浩然幽幽地望着她明媚的笑颜许久,然后一低头,对坐在斜对面的白佳音说:“不知京中所需的桑蚕丝大小姐是否准备好了?我想明日就动身,起程回京。”
于佳立的欢呼声,在听到他的这句话时立刻戛然而止。“你干么走得那么急?”她的心头又疼了起来。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两个人还没有私下说些体己话,他就急着要走?
齐浩然面容平静,却没有再笑。“此次回来是为了公事,公事若忙完当然是要走的,何况小姐还有别的事忙,我也就不多打扰了。”
白佳音冷眼旁观两个人颇显古怪的神情,眼珠一转,又问:“佳立啊,你那个武林大会是在哪里开?”
“京城。”她闷闷地回了句。
“那不是正好吗?”白佳音难得一笑。“你们可以结伴回京啊!浩然一个人要带这么多贵重的桑蚕丝回去,我原本还怕他路上遇上劫匪,有你沿路保护,我就可以放心了。”
这句话让于佳立双眸立即一亮,可齐浩然却微怔。“这……恐怕不好吧?护送桑蚕丝是我的职责,与小姐无关。而且若怕有危险,我们可以另聘镖师帮忙,小姐要忙大事,不该让她牵扯进来。”
“你怕我的武功比不了那些只会举石锁耍大刀的镖师吗?”于佳立不满地皱着眉,“大姊的提议不错,就这么办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我护送你回京,把你送到京里我再去武林大会。”
“小姐……”
“你若一定要把我当作小姐,就不许反驳我的意思!”她狠狠地瞪他一眼,那凶巴巴的表情像是在叫他闭嘴。
望着她,齐浩然原本略显尴尬犹豫的神情慢慢舒展开来,随即一笑。“若是夫人老爷不反对,那浩然就先谢过了。
饭后,于佳立本来想和齐浩然单独聊聊,但是他却起身告辞说要回客栈去,看看单独留在那里的表妹。
她不满地抱怨。“你既然回来了,就应该住在府里,把你那个什么表妹也接进来一起住好了,这么大的院子,还怕没有她的房间吗?”
“我这个表妹自幼娇生惯养,我怕她住在府里反而会叨扰到府里的人,所以还是住在客栈省心些。”
想起那次见对方吃饭时的讲究,她心中鄙夷,不由得嘲讽道:“是怕我们这里脏了她大小姐的衣服,还是怕我们的饭菜不干净?”
他只是看着她,笑而不答。
于佳立咬咬牙,恨他提起那个什么该死的表妹时能笑得这么恬淡,于是她甚至做出一个让自己意外的决定。“我送你去客栈。”
从白府到客栈不过几条街的路,对于她这样大张旗鼓地要亲自送自己到客栈,齐浩然开始并不同意,但是她根本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出了府门。
“不必骑马了吧?”她回头问,但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径直往前走。
他在原地轻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她霍然回头,表情很凶。
“你……还是那么习惯发号施令啊。”他悠然道。
她一怔,黯然了眼眸。“你是说我现在没资格对你发号施令了吗?”
“不,我喜欢听你对我发号施令。”他踱步到她身侧,“走吧。”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齐浩然走得不快,使得她急如火快如风的步伐也变得缓慢了许多。
“这些年在京城里,很难听到小姐的事情。”他说。
她沉闷地回答。“是啊,我没有你混得有名气。”
“不,是因为京城里的人很少说江湖事。虽然我一直努力打听,但是得到的消息还是很少。”
他停顿了一会儿,问:“这些年小姐过得好吗?”
“很好啊。”她故做轻松地耸耸肩,“你看我爹还是这么疼我,娘虽然经常骂我,但是也不大管得了我的事情。我在江湖上结交了很多新朋友,都是武林豪杰,还学会了不少新的武功招数,可惜你不懂,我没法打给你看。”
“这么说来,小姐的确过得很好了。”他的声音忽然淡了下去,“那么,小姐说过的话大概已经都忘记了吧?”
“什么话啊?”她随口问,忽然察觉身畔的他停下了脚步,偶一回头,对视上的竟然是他略带幽怨的目光,或许那不是幽怨,只是感慨,是遗憾。
“小姐答应过终有一天要接我回来的,你忘了吗?”他的慨叹声一字字敲进她的心坎里,赫然揭开了她最不敢面对的那一个心结。“我一直苦苦地等,但是怎么也等不到小姐来接我,”
这话让于佳立的全身都像是僵在了那里,化在了他的目光里,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我怕小姐忘了我,所以拚命努力。我想,如果我能站得高一点,名气再大一点,大概小姐就会想起我来了,可是……我的努力似乎都是白费,小姐始终没有出现。”
她听了心都揪了起来,如果此刻面前有一片大海,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一头跳下去。羞愧难当,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感觉,不,除了这四个字,还有心疼。
“等不到小姐来找我,我很难过,但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所以,我主动回来了。”齐浩然的眸子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撼人心魄,“既然小姐不肯走到我面前,只有我先一步走到小姐面前。
你问我那天为什么在荣华楼没有和你相认,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把我忘记了。”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他的眼波,全然没有察觉他们已经站在客栈门前,他专注地望着她,就像是从很久以前便已开始这样凝视着她,这样让她心碎的凝视,她不忍对视,更不忍移开。
“小姐真的把浩然忘记了吗?”他轻声问,手在不经意时握住了她的。他的手指修长光洁,而她的掌心指腹早已布满了因练武而生成的粗糙细茧。
他握得很轻,却又握得很用心,从他指心传来的热度仿佛可以穿透她的身体一样。
从小到大,他们握手过无数次,比这个再亲昵的接触都曾有过,但没有哪一次的十指交握可以让她如此震撼。
“若是小姐决定忘记我,我可以就此离开,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小姐面前了。”
“不要!”她奋力一挣,这两个字终于脱口而出,也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急切地摇头。“我不许你悄无声息地跑掉!也不许你给我乱扣罪名!你不是我,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有多懊恼,多羞愧!多……矛盾后悔!该死的!要是连你也误会我,胡乱地冤枉我,我告诉你,不是你要离开我,是我以后再也不要你这个朋友了!”
她挥着拳头,又是表白又是威胁的一番话,惹得齐浩然的表情从诧异到感动,然后是释怀的一笑。
九年分别所产生的误解,到了这一刻,算是解开了彼此的心结吧?只是在解开这个结的同时,他这位能让他牺牲性命、忠心守护的傻小姐到底知不知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深更复杂的死结,就系在彼此中间呢?
唉,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肺腑之言,她又听懂了多少?
这一次他回来见她,想要带走的,可不是她的一个歉意而已啊……
第四章
于佳立非常不喜欢胡秋雁这个人。本来送齐浩然回来之后她就要走了,但是胡秋雁从楼上看到齐浩然之后,娇滴滴地叫了声“表哥”,随即就从楼上跑下来,亲热地拉住他的胳膊,也不和她打招呼,便只顾着埋怨。
“你怎么也不管我,把人家孤零零地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一整天都不敢下楼。这里又脏又乱的,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回到这里来?京城不比这里好一百倍?”
于佳立登时眯起眼,伸出左手,稍一用力就将她的手从齐浩然的胳膊上拉开,“当街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她义正词严的教训对方,却忘了自己刚才也当街做过同样的动作。
胡秋雁一愣,这才看向她,“是你?你凭什么管我家的事?”“你家的事?”她更是冷笑,好整以暇的问齐浩然,“你和她是一家人,那我和你是什么?”
他咳了一下,“秋雁,这是白家二小姐,你也可以叫她于大小姐,”
“什么二小姐又大小姐的?我又不是她白家的奴才,我才不要叫她!”
她的话惹恼了于佳立,因为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和齐浩然之前说自己是白家家奴的那句有关系,但她刚一挑眉,就被他看出她的心思,一拉她的手腕,说:“小姐,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再去找你,商议一下回京的路线。”
看看两人,她忽然一笑,“不请我到楼上去坐坐?你也太和我见外了,要不然今天晚上你还是回府里睡吧,你的房间又没变样。”
齐浩然心知她是故意和胡秋雁作对,正想着如何劝她乖乖回家,胡秋雁又很不知趣地开口。
“不要因为你当过他的小姐就老是指使他做东做西的,要不是要报恩。他早就另辟生意,飞黄腾达了,你们白家要是好心,就赶快放了他,让他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别再拖累他!”
“秋雁!”他忽然正色喊出她的名字,眼看着于佳立的脸色越来越坏,他只怕她会大动肝火,于是抢先一步严肃地对表妹训斥。“我和白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过问!你先回房去吧,不要让我后悔带你出来。”
大概是他从来没有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和她说过话,只见胡秋雁小脸一板,含着泪花就反身跑回楼上去。
于佳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居然敢对佳人这样说话?不怕她和你闹小脾气啊?”
“我怕你生气。”他对她笑笑,“你也该回去了。”
“哄我走了,你再回去哄她?”她噘起嘴,“刚才你不愿意和我一起上京,是不是怕我坏了你和她的好事啊?”
他叹口气。“是啊。”
“什么?!”
她柳眉一竖,惹得他又笑了,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逗你的,明天再细说吧。”
她的脸一阵红热,被他用手指刮过的地方痒痒的,心里却是暖洋洋、喜孜孜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只有目送他进客栈,可眼看他就要进店门,她又忍不住问:“喂,你不会……”“什么?”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她咬咬唇,大胆地粗声问:“你不会是想要娶她吧?”
他眨了眨眼,幽然一笑,“不会。”
这答案旋即让地笑了,笑得灿烂又没心机。
“我先走啦,明天一早你来找我!”挥了挥手,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齐浩然看着她的背影,却出了一会儿神。
这个没神经的丫头,为什么忽然对他问这个问题?问完了,又无牵无挂似的走掉,却把他丢在这里,久久不能平静。
唉,今晚他要胡思乱想了吧……于佳立也不知道自己得到齐浩然的否定答案后为什么会那么开心,但是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情一直大好,直到走到府门口时,忽然看到一道人影在远处一闪而逝,让她立刻警觉起来。
那个人影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实在不像什么好人。东川这个地方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武林人士偶有出没,凡是本地的武林中人她基本上都认识,那个黑影明显是个练家子,但是她却毫无印象。
于是她假装要进门,却一闪身翻到对面的墙院之上,一眼就发现了那个黑影所在,在墙外的一个拐角处,那人正在和另一个人说着什么。她趴在墙沿上,小心避免被对方发现,又能听清楚对方的对话。
“这就是那个于大小姐的家了,但是她爹娘都不是好惹的人,我看我们这趟还是不要去和她硬碰硬了。”
“那我兄弟就白送了一条命?她杀了人就算是白杀了?”
原来这两个人是冲着她来的?要说她杀人,近日里的确干掉过一个,就是在东岳臭名昭彰的采花大盗花飞香。既然这两个人说是他的兄弟,那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记得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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