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一日落荒而逃的关系,加上小甜在回程时睡著了,本来想买菜的也没买成。黎桦隔天一起床,料理好大家的早餐之后,就开著四传吉普车,到附近镇上去采买。
天气晴了,耀眼的阳光让一地银白更是刺眼。黎桦慢吞吞地买著菜,在小镇街上闲晃,努力把折腾了她一夜的纷乱思绪给整理好,掩埋起来。
她对于过去的一切,尤其是下愉快的回忆,总是以相同模式处理--逃得远远的,不再回头,强迫自己忘记。
晃到晌午,她总算觉得平静些了,把那双炯然霸道的眼眸,和低沉魔魅的嗓音从脑海中抹去,提著大包小包的生鲜蔬果回到车上,在雪国冬日中看不中用的阳光下,重新上路。
回到屋前停好车,她爬上阶梯,才推开木门,一阵爽朗的笑声就传进耳中。
黎桦有点惊讶地抬头,立刻惊得像被雷电劈中,整个人呆在门廊,瞠目结舌。
沙发上,赫然坐著那个魔鬼似的男人!
精壮结实的体魄,很闲适地靠在沙发上,薄薄运动夹克底下,双臂以及胸膛的优美肌肉线条隐约可见:再往上,那张黝黑的俊容,如刀凿般深刻的五官,散发著慵懒却霸道的气息,尤其那双深沉的黑眸,里面仿佛熊熊燃烧著火焰,烫人的视线,正越过整个客厅,直率地往她直射而来。
顾惟军!他真的来了!
黎桦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转头逃开。不过还来不及行动,小客厅里唯一没有跟顾惟军相谈甚欢的人儿,已经对著她奔过来。
“阿花姐姐!”小甜还是怕生,她挣脱父亲,冲过来跳进黎桦的怀里,粉嫩圆润的手臂紧紧环住地颈侧,小脸埋在她脸畔,一面低低呢哝抱怨:“不带我去!阿花姐姐坏!”
黎桦还是僵硬得无法移动,她抱紧小甜软软的身子,紧张地深吸一口大气。
“阿桦,回来啦?”钱鸿岳高兴地出声招呼。“买了这么多菜?好、好,中午正好大吃一顿!我居然不晓得你跟顾惟军很熟!他来日本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真是太见外了!”
“我也不知道,原来,黎桦就在日本。”低稳的嗓音,却隐隐透露出他压抑的情绪。
黎桦听了,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她来念书啊!你不知道吗?来了两年多了。”钱鸿岳依然处在状况外,他只是单纯高兴有故人来访。“黎教练应该很高兴,不但教出这么多子弟兵,自己女儿也很优秀……哎,说到这个,我前一阵子才在想,看两年以后,黎教练六十大寿,我们是不是办个聚会,把黎教练的学生都聚一聚,帮他祝寿……”
顾惟军点头,炯炯的眼眸还是直盯著站在门口,犹如石雕一般僵硬的黎桦。
钱鸿岳愈讲愈高兴,还猛拍自己的膝盖:“这聚会办起来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放眼现在棒坛,有多少人是黎教练的门生!老婆,我告诉你,你不要看这些人个个呼风唤雨的,以前都是被黎教练打出来的啊!没有他,怎么有今天的我们!小学弟,你说对不对?”
“那是当然。”顾惟军应和。
“他不是。”紧绷的嗓音喃喃说著。仿佛溺水者抓到浮木,她把怀中小甜抱得更紧了,自己还微微颤抖。
“……这样算起来,我是你的大师兄了!”钱鸿岳的大嗓门豪放地说,一面用力拍打轻笑颔首的英俊后辈宽肩:“我是黎教练的第一届学生,你是他离开大兴国小前教的最后一届,这叫有头有尾……”
“他不是!”黎桦终于忍不住,放声痛斥:“他不是我爸的学生!他不是!”
收紧的怀抱和猛然拔尖的忿怒嗓音,把小甜吓得大哭起来。
饭后,黎桦冷著脸收拾碗筷杯盘,丢进不锈钢水槽中,发出扰人噪音。
刚刚午餐时,两位男士聊得愉快,连大嫂都不时加入话题,堪称气氛融洽。待在异国久了,对于故乡来人都非常热情,加上有著渊源,又都同是棒球同行,聊得更是欲罢不能。虽然差了十多岁,豪爽的钱鸿岳与老成的顾惟军却一见如故,从熟人到旧友,从国内到国外棒坛,真是什么都能聊。
饭桌上,黎桦却是冷著脸,怎样都不肯多说,只和旁边的小甜偶有对话。她专心吃著饭,偶尔停下来喂小甜,瓜子脸始终没有抬起,视线也绝不和坐在对面的顾惟军相交,仿佛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
对于冲著她提出的问题,她也恍若未闻,不答就是不答!还得让旁边的钱大嫂婉言代答,勉强缓和尴尬气氛。
“黎教练这两年……身体似乎不太好?”
轻描淡写的探问语句,由低冷的嗓音带出,那样不经心的口吻,却让餐桌这边的黎桦就是一凛。
“唉。”钱鸿岳也有耳闻,他瞄了低头猛吃的黎桦一眼,叹了口气:“年纪也慢慢大了,还这样辛苦带小朋友打球,照我说,黎老早该退休了。”
黎桦的胸口好像被铁块压住,她拒绝再听这样的话题。三口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她猛然起身:“我吃饱了。各位慢用。”
然后就躲进厨房,再也不肯出去。
午饭后,孕妇带著小女儿上楼休息睡午觉,两名男士在客厅继续喝茶闲聊,黎桦则是龟缩在厨房里,慢吞吞地洗碗整理。
菜瓜布猛力刷洗,冰冷的水冻红了她的双手,锅子已经晶亮如新,她还是发泄怒气似的猛刷不停。
这样的动作与情景,让已经密封深藏的记忆,好像悄悄翻开了一个角落……
那时,泡在水中,是稚嫩的双手,奋力搓揉著沾满泥土的球衣……
满盆的泡泡里,湿淋淋拎起绣著背号姓名的上衣,已经洗到褪色,绣的字却依然清清楚楚。
顾,惟军。
搓掉了泥块,丢进旁边脸盆中,等一下要全部送进洗衣机绞洗。发红的双手又抽过另一件,泡进水里……
“小桦!爸爸今天要带球队去比赛,一个礼拜以后才回来……”
“小桦!妈妈要出去几天,你要记得把门窗关好,煮完饭把瓦斯关掉!”
“小桦……”
童年在那个夏天后远去。
意气风发的教练屡尝败绩,严苛而求好心切的他以更魔鬼的训练来面对失败,而手下的稚龄选手们,却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些乖巧单纯的孩子只会咬牙接受。
不能吃苦的小球员,加上急功近利的家长,压力不断,战绩始终不好,校方转而质疑名教练的能力……
一切山雨欲来的阴霾,都在队中光芒最耀眼的小将执意转学之际,化成狂风暴雨席卷而来,让教练几乎一夕白发。重重打击了半辈子征战沙场,培育出无数国手的他。
接踵而来的打击,仿佛连锁效应,一个跟著一个爆发。
教练的暴怒让选手们吃不消,联名抗议之后,校方劝退……妻子不堪赋闲在家的丈夫严峻狂暴的脾气,也跟著离去……
已经搓得发红破皮的手,甚至渗出血丝,粗糙菜瓜布不再刷著锅子,而是无意识地死命摩擦著自己的手背,像是要把所有回忆都洗刷干净……
“你的手已经够干净了。”无声无息地,一个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钢铁般强悍的手臂越过面前,握住她的腕。开了水龙头冲干净残余泡泡,另一手接过已经变形的菜瓜布放好,顾惟军抽过干净毛巾,温柔地包住一双通红破皮的玉手,轻轻擦干。
失神的丹凤眼眨了眨,戒备而厌恶的眼神重新回到她眸中。她用力挣脱,倒退了好几步,背抵靠住流理台。
“你要做什么?”她冰冷地问。
“我该回去了,晚上的飞机回东京,明天回台湾。”顾惟军低头看她,五官深邃的英俊脸庞,有著难以理解的特殊神色。
“慢走,不送。”黎桦毫无感情地说。她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下。”又是那有力的大掌,按住她的肩,阻止她离去的身势。
她只觉得一阵阵滚烫,从他粗厚的掌心,一直涌上来。
“放开我。”略偏头,以最厌恶的语调,黎桦下令。“你要走便走,关我什么事?我不想再看到你,请让开。”
“你为什么……永远不肯跟我好好说句话?”令无数球迷疯狂的低沉魅惑嗓音,此刻轻柔询问。“明明离不开的,为什么……一直在逃?”
忿怒的凤眼瞪大了,她恶狠狠地怒斥:“闭嘴!你有什么权力这样问?你凭什么这样咄咄逼人?放开我!”
“怎么了?”钱鸿岳闻声过来,探头进厨房,有点担心地询问:“在讲什么?阿桦,你脸色真难看,没事吧?”
“我不太舒服,想上去休息一下。”黎桦马上挣脱那温热有力的大掌,逃到钱鸿岳身后。看也不愿再看厨房中那高大精壮的身影一眼,她丢下这两句话,很快就转头奔上楼。
“阿桦……”钱鸿岳一头雾水,他对著那逃命似的背影叫了两声,又回头很困惑地问:“我以为你们是老朋友……怎么她看到你,好像不太高兴?”
何只不高兴,简直像是看到鬼。
或说……像看到仇人。
当年那些风风雨雨发生的时候,这位学长已经在日本了,相信并不清楚内情。顾惟军只是苦笑:“|奇*_*书^_^网|嗳,我们……有点误会。”
钱鸿岳似懂非懂。年轻人的事情,该让他们自己解决。他伸手拍拍顾惟军宽厚的肩,很和气地说:“阿桦这个脾气,跟黎教练简直一模一样,面冷心善,不过有时火爆得让人受不了。你若跟她有误会,还是早点讲清楚比较好。”
顾惟军还是苦笑。“我知道。”
他何尝不想呢,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在试了,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只是,他始终没有机会……
第三章
细雨中,比赛正在进行。大灯映照得整个球场亮如白昼。
“顾惟军!顾惟军!全垒打!全垒打!”
整齐划一的加油声,在球场内此起彼落地响起,气势如虹。天母球场因为在住宅区附近,禁用汽笛,所以啦啦队们更加卖力,用自己的嗓子,奋勇为这位去年才刚夺得新人王头衔的名将加油。
完全没有新人的适应期问题,顾惟军不但在各项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球迷人气投票时也一直领先群雄。今年才是他加入职棒的第二年,上半球季以来,不但以十二只全垒打、五十一分的打点,傲然登上全垒打、打点排行榜的榜首,打击率也以惊人的三成五二暂居第二。
这样势如破竹的成绩,加上他天生的王者之风,使顾惟军三个字变成一股狂猛旋风,曝光率之高,球迷之多,简直不可思议。
此刻他稳稳站在打击区内,面对敌队的投手,丝毫没有怯意。惊人气势笼罩,让所有防守的敌队队员都屏气凝神,不敢懈怠。
面对他的敌队救援投手,在投手丘上伸展,然后,健臂一挥,球以流星之势,破空而来!
直球进垒!顾惟军动也没动!观众球迷们一阵哗然。
投手与打击者的目光,遥遥相交。仿佛两只猛兽,在尽全力搏斗前,仔细打量忖度著对方实力的模样。
刷!又是一球,巧妙的内角弧度,让顾惟军挥棒落空。
球迷又是一阵惊人的鼓噪。
另一边也响起整齐的呐喊,帮投手加油:“三振!三振!高致勤,三振!三振!”
就在双方球迷不断互相叫阵之际,球已投出。非常惊险的内角曲球,顾惟军在出棒之际发现情势不对,收棒之势还没有完成,一扭身,那颗硬如炮弹,时速超过一百三十公里的小球,就这样恶狠狠地烙上他的侧腰!
触身球!保送!
两边球迷都疯狂地尖叫起来,顾惟军忿怒地摔下球棒,要冲上去理论,才一动,腰际火辣辣的灼痛让他皱眉弯腰。
这边捕手也慌了,站起来推开面罩,一叠声问:“没事吧?你还好吧?”
场边已经有救伤人员迎上来,先用喷雾剂止痛处理后,扶著他一拐一拐走回休息区。在球迷的尖声抗议与鼓噪声中,换上了代跑。
投手丘上,一脸冷肃的高致勤则在与捕手、教练会商片刻后,继续投球。他连看都没有看顾惟军一眼。
“靠,小高是怎么回事!”打击教练会同他们随队的防护员过来,一面扯开顾惟军腰际球衣,帮咬著牙猛吸气的顾惟军处理瘀伤,一面痛骂:“不要说你,我都差点冲上去痛揍他一顿!”
顾惟军脸色有些惨白,额际出现豆大汗珠。
幸好救护人员来得快,否则他当时,真的会冲上去揍人!
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躁,已经愈积愈多,好几次在场中险险控制不住要动手。不管是裁判,是对方嘴脸可憎的教练,还是吵死人的球迷……
不过,他最想揍的对象,就是今天晚上那该死的救援投手,高致勤!
几个礼拜前,在球场相遇,他们一起接受杂志的访问与拍照。之后,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时,高致勤用开朗的语气,毫无芥蒂地闲闲提起:
“听说你冬天去日本的时候,有看到阿桦?”
顾惟军和高致勤在进了不同的职业队后,一向被媒体报导有点瑜亮情结。其实从小认识至今,一投一打,他们是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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