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或是一转身,他原本带着礼貌笑意的眼睛便即刻黯淡下来,仿佛盛满了什么心事。偶尔向着码头眺望一阵子,没见湖面上有半点动静,那份黯淡便又加深了几分。
再观察了几日,闵秀秀得出一个结论:白玉堂在等人。等谁暂且不知,然而此人一定极受他看重的。至于等此人来做什么,闵秀秀不知怎么,却不愿再想下去了。
这天早上白玉堂在院中练剑,阿敏站得远远的看着。一套剑法使毕,落下地来,脸不红气不喘。阿敏微一踌躇,将手中端着的茶盘放到石桌之上,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院子。
白玉堂走到桌边,见壶中茶水碧绿,清香扑鼻,略一迟疑,仅饮了一杯便放下了。跃上树梢望了一时,正要跳下,忽见闵秀秀朝这边走来,赶紧溜下树干,背对着门口坐到桌边,假装没有看见。
“老五,”闵秀秀一手拍上他肩膀,笑道,“喝茶呢?”白玉堂手一抖,将茶水泼了些出来,吃惊叫道:“大嫂你几时来的?可吓我一跳!”闵秀秀半信半疑地瞅了他一眼,把茶杯接过放好,道:“我吓你一跳?从你八岁起五十步之内便瞒你不过了,如何今日到了身后还不知道?”她托腮看了白玉堂一阵,直到看得他浑身发毛才续道,“有心事?想人呢吧?”
白玉堂啊了一声,打着哈哈道:“没有啊,没有……想什么人呢,我就是在想、在想……”重复了好几次也说不出在想什么,见闵秀秀眼中玩味意思愈浓,心下一急,冲口道:“在想不知道这个、这个,噢,二哥有没有怎么样了。”
闵秀秀奇道:“他怎么了?”白玉堂道:“咦,四哥没说过吗?二哥师门变故原来和神女教有关的。不知二哥会有什么反应。”闵秀秀道:“这个啊,说过了。唉,他两个谈了一晚,毕竟是过去了,也不能怎样。”白玉堂哦了一声,努力想找点什么别的来说,终是扯不出一个话题来。闵秀秀打量了他几眼,悠悠道:“老五,你别和我东扯西扯的。回来也这许多天了,总得有个打算。现今你几个哥哥都不在这里,没人瞪着你。你老实同大嫂讲,究竟阿敏哪里不好,还是……”她顿了一顿,“你已有意中人了?”
“阿敏没哪里不好。”白玉堂忙道,生怕落得个编排人家姑娘的罪名。闵秀秀道:“那就是有意中人了?”白玉堂心里一跳,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哪有此事。”闵秀秀皱眉道:“既无意中人,阿敏又没哪里不好,你怎么就是不肯定个日子呢?这叫她哥哥怎么放心回去?”白玉堂转开头去,道:“大嫂,没哪里不好,也不是定要娶她的。”
与前面的话相比,这句话语气似乎格外重了一些。闵秀秀呆了一呆,放缓了口气道:“你突然多出个未婚妻来,心里有些过不去,原也正常。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都是这样的。你父母早丧,长兄为父,兄命即是父命。白大哥虽已过世,可婚书确是他签的,这事也确是他订下的。就算你当真不愿,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这事虽未张扬,可他俞家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总不会半个知道的都没有,若这样回去,姑娘家的声名成什么样了?”
白玉堂心烦意乱,站起身来。闵秀秀也跟着他站起来,好言劝道:“五弟,感情都是慢慢养出来的。常言道,日久生情,我瞧你们近日熟悉了些,言谈也多了。这样下去,未尝不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白玉堂不多说话,只是不允,而且连看也不看她了。闵秀秀见他冥顽不灵,又急又气,脸一板道:“老五,你说实话,当真不是为了别个姑娘?”白玉堂摇头如拨浪鼓一般,道:“绝不是。”闵秀秀道:“那你见天儿地望着码头,是等谁来呢?”
“我……”白玉堂猛地转过头来,惊讶地瞪大了眼,但话终究是吞了回去。闵秀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等谁来?是否那人来了,你才肯重新仔细考虑这桩婚事,否则便宁可一天天拖下去?”
白玉堂喉头滚了几滚,仍是没说话。闵秀秀观他目光闪烁,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自然不肯放过,遂进逼道:“五弟,大嫂打小讲你养大,你有什么不能对大嫂说的?”白玉堂摇了摇头。闵秀秀又道:“自从你上京以来,便极少回岛。我知你好奇心大玩发了性,那也没什么。可你这几年究竟遇了什么人经了什么事,竟不肯直说清楚?若换了从前,你是真不喜欢做的,定要吵个天翻地覆还不罢休,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只顾自个儿憋心里谁也不肯讲?”
茶水已凉了,白玉堂垂着头拿茶杯在掌心转着。待到这茶被他重又激出了丝丝热气,这才缓缓开口道:“大嫂,我非是不想同你讲,实在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忽然抬起头,眼神坚定,“你们若定要逼我娶阿敏,我也不敢有违,只是她这辈子活寡可就守定了。”
这话惊得闵秀秀倒退一步,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白玉堂苦笑了一下,道:“我与阿敏无怨无仇,何必害她。大嫂,你放了我也放了她吧。”
闵秀秀还没想出如何答话,听见脚步声响,回过身来。只见家丁卢七一溜小跑进了院子,禀道:“夫人、五爷,展大人到了,求见五爷。”闵秀秀讶道:“他怎么来了……我这就去招呼。哎?”
她忽然发现白玉堂已影踪不见。不知怎么,心下一怵。
白玉堂听到一个“展”字时已将一口气提了上来,待到卢七说完,他早蹿出了十多丈远。奔到聚义厅外,忽然刹住脚步,心道:“这死猫说交了旨便来岛上,却多耽搁了快半个月,眼看着都要过年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故意的。不管怎样,总不能显得……”
嘀咕着走到厅口,见展昭正与卢方叙话,韩彰和徐庆陪坐在一旁,蒋平却不知哪里去了。听得卢方道:“展兄弟一路辛苦。”展昭欠身笑道:“卢岛主言重了。展某与白兄有约在先,本该早就登门拜访的。只是公务缠身,未能脱开,实在惭愧。”卢方道:“这么说来,展兄弟此时当是有假了?不如就在岛上住段日子,正好喝了老五的喜酒。”
说到“喝”字的时候白玉堂已觉不妙,赶紧一步抢进大声呼道:“猫儿你几时来的?”心里也知道展昭耳朵好得很,断不会这样就漏听了后半句。只是还没等展昭说话,卢方已皱眉道:“老五,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当着客人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白玉堂暗中扮了个鬼脸,道:“大哥,我听卢七说猫——展兄找我,故此前来问问,啊,问问。”卢方道:“那也不能这样。没见我正同展兄弟说话吗?半点也不稳重,怎么成亲哪?”
终于还是没堵住卢方的口,白玉堂心里直把自家大哥骂了个半死,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不悦。偷眼见展昭面不改色,只是起身道:“展某确是与白兄有事要说,卢岛主切莫见怪。”卢方笑道:“哪里的话。既如此,你们说去吧,我也不扰你们。”展昭道:“多谢岛主。”又客气了一番,与韩彰徐庆二人分别作礼,才向白玉堂使个眼色,步出厅去。白玉堂心里发闷,一脸不愉地快步走在前面,连和闵秀秀擦身而过都没注意到。
“那么,你对那姑娘还算有好感了?是何等样人啊?”眼见只剩了自己两人,展昭才追上前去轻声发问。白玉堂倏地停下,怒气冲冲地低吼道:“你这死猫,明知我不情愿的,却来打趣。”一双眼睛死命瞪着展昭,简直都胀到疼了。展昭眨了眨眼,道:“是卢岛主请我喝你的喜酒,我自然以为你已愿意了。”白玉堂怒道:“我若愿意,打断他做什么?”展昭一笑,道:“那么我总算没有来迟。”
这话听来很有几分奇怪。白玉堂一呆,倒发不出脾气了。一时却也想不清楚,遂转而斥道:“没来迟?我可不信你交旨用了这么久,干什么来着?”展昭叹道:“这事说起来就麻烦了。”
听他口气,并没半分玩笑的意思。白玉堂又是一呆,道:“怎么了?”展昭道:“你知官家微服私访……”白玉堂道:“我知道啊。怎么,难道他还没回京?”展昭道:“那倒不是,他一早就回京了。可是回到宫里,却发现……”他迅速扫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灵公主不见了。”
“什么?”白玉堂叫了起来,又赶紧闭嘴。过了一会,才轻声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展昭道:“灵公主本是吵着要和官家一起出来的,但她年纪还小,官家怕出事,就没答应。据宫女说,官家走了之后,灵公主一直不开心,整天闹脾气。有一天早上宫女端了水盆进屋,发现公主不在房内,四处找遍了也没见人。宫女起初不敢声张,但整整一天没找到,却发现公主的首饰盒少了一个,就去报知了皇后。接下来,”他苦笑了一下,“不说你也猜得到。直到官家回宫,也没找着灵公主。”
白玉堂皱眉沉思了一会,道:“你是说,她因为想要出宫却没得到允许,就自己偷偷溜出来了?”展昭道:“很有可能。皇宫虽然大,可也就那么些地方;整个宫的人找了这么许久都没找着,想必是不在宫里了。况且她带走了首饰盒,大约是当钱使的。”白玉堂道:“但她从小在宫里长大,哪里认识外面的路?就走也走不远的。”展昭道:“包大人也是这么说。但先生说,灵公主一向任性,又不通事故,只怕用不了半天就被人盯上了。那些首饰她固然不放在眼里,可别人看来,样样都是珍宝。这一露财,定是要招惹麻烦的。”
白玉堂也叹了口气,道:“前年我不是教了她些功夫?总还可以对付得了几个人。”展昭道:“江湖险恶,她半个人也对付不来的。你当都像你那么人精的啊?”白玉堂斜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那么你耽搁的这半个月就是为了这事了?你现在既然来了,就是找到人了?”展昭道:“我耽搁了是因为官家正为此事心烦,好多天才接见。之后也没说什么,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后来大人才告诉我,官家认定灵公主出不了京城,正派人满城搜呢。派的是兵马司的人,找寻公主下落的事正正落在孙荣头上。你说这个节骨眼,官家怎么可能去查孙秀和庞太师?”
白玉堂吁了口气,道:“你告了多久的假?”展昭道:“到年后。”白玉堂吃了一惊,道:“这么久?”展昭眼望远山,道:“腊月廿七是我父二十周年忌日,该当回乡祭拜。”白玉堂万没想到这么句话,啊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
展昭沉默了一阵,忽笑道:“我的事讲完了,你呢?不管你愿不愿成亲,总得告诉我,那姑娘什么样啊?”白玉堂打了个颤,转过头嘟囔道:“你定要知道,自己看去,我可不引见。”
展昭站到白玉堂身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没见到什么姑娘,只远远地看见松江水在脚下奔流而过。
第51章 三、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
展昭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见到阿敏。他正从客房往白玉堂院中走,撞见阿敏端着茶盘从对面也向那边去。阿敏低着头,脚步匆匆,压根没看见展昭。
到得院外,阿敏轻轻叩了叩院门。白玉堂尚未起身,听见门响,扬声叫道:“假客气什么?进来。”边叫边坐起来整理。阿敏一呆,这才发现门并未上锁,遂小心推门入内。展昭闪身跟在后面,没发出半点声音。
走到房外,白玉堂听见脚步声,取笑道:“怎么,赶着给爷送早饭来了?”阿敏怔了一怔,道:“五爷今日较往常早些,饭还没好。”
白玉堂动作一滞,转身道:“怎么是你?”方意识到自己外衫未着,忙扯过被子道:“你……你回避一下……”阿敏笑道:“不碍事的。”说着走进房中,把茶盘放到桌上,“五爷以为是谁?”
她是第一次进白玉堂的房间,不由四下打量了一番。虽是以白色为主,倒也不觉过素,只是几分典雅几分讲究。唯一突兀的颜色是窗上挂着的一个大红的同心结,颇为抢眼。阿敏才向着它迈了一步,忽听白玉堂沉声道:“我说你回避一下。”
既无打趣,也无慌乱,简直冰冷得可怕。阿敏打了个寒颤,乖乖地转身出门。迎面正见着展昭静立在门侧,对自己微笑道:“抱歉得很,白兄大约以为是在下,让姑娘受惊了。”
阿敏望着展昭的眼,不觉出了会神,随口应道:“你……你是谁?”展昭跨进房内,道:“在下展昭。”阿敏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方向转了半圈,慢慢地往后退着,嘴唇轻轻翕动,不知是要说什么。忽地后踢到了门槛,这才醒过神;什么也没说出来,快步走出了院子。
“死猫,我看她是看上你了。”白玉堂没好气的声音总算把展昭盯着阿敏背影若有所思的眼神给拽了回来,“不如我成全了你们。”展昭走到床前,看着他仍紧紧抓着被子不觉好笑,道:“一个冯姑娘就够我受的了,你还想又推给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