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光听得他说话,平视的目光首先是看见了他的那一只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这双手上结满了老茧,大约是常年在这边关苦寒之地,即便不是冬日,他的手上都带着皲裂。
之后,揽光完全抬起头,可却闭着唇,漠然相对。茶色眼眸显得疏淡而没有温度,她看着他,却又好像完全都没有将他放在眼中一样。
来人原本是带着审讯意味来的,如今一触及这样的神情,面上蓦然紧了起来。他仔仔细细的端量着揽光,心中的疑惑一旦被挑了起来,也就完全没有边际蔓延了。“你……”那梁副将才说了一个你字,迟疑不绝又让他难以将下面要问的话都说得完全。
“你不是流民?”
揽光望着他,想要透过他脸上的神情来猜度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不是。”
听了这两个字,来人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喜悦。可转瞬又回到了之前威仪的模样,沉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他的声调原本就粗粝,此刻刻意压低了,又给了人一种黯哑沧桑的味道。
逼问她是谁?
难道这些人是在等着谁前来?
揽光心思数转,这样问题不容直白的回答。她挑着唇,半抬着眼睫望着她,“梁副将以为我是何人?”
来人原本就已经是被逼到极处才会刚听到点风声,就这样涉险来此处,然揽光这样似答非答的话彻底将他逼到了绝境一样。那双瞪着揽光的双眼当即变得赤红起来,他弯□子两双手死死的扣在了她的肩上,“你快说!你是不是……”
一冲动,几乎要将那事情和盘托出,这梁副将猛然清醒,讪讪的住了口。但扣在揽光肩头的双手却没有要松开的念头。
“你到底是不是?”再次开口,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急躁,“现在景拂夫人那逼得紧,你要真是那边来的人就……”像是循循善诱一样,他几乎是在哀求着她能说出之后的话。
揽光面上沉静,这些东西,她委实不清楚,妄自回答只怕招来祸端。她的双肩几乎是要被这一双硕大有力的手捏碎了,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这些年随在宁沽南身后,度人心思的手段也日夜见长。
揽光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不错,我的确是刺史那边的人。”
那个梁副将大喜过望,立即追问道:“真的?”
揽光见他松开了手,也不立即回话,从容淡定的揉了揉自己的肩头。之后再抬起头望着他的时候,灿然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呢?”见他的盯着她,却没有立即反驳,揽光心中微敛了几分,“景拂是什么个打算?”
可这梁副将狐疑不定,这时候又不肯去轻易相信她的话了。他之前是等得太过于焦心,而这个时候等她真正承认了,又不免去揣度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有信物?”
外头的人其实早已经是被他诫令退后,眼下只有他们二人,但他仍然是谨慎的压低声音。见对面地上那人一时不答,他回手按住了配剑。只消不拿个信物出来,他就要杀人灭口来保全自己。
揽光脸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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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斗,匕首,梁副将
这人在这个时机竟然……现出了杀意。
一时;二人相对,气氛间流转着一股难言的凝滞。不过短短的一瞬,就好似过了几年一般。
这情状,只要稍有不对之处,恐怕就会有血光闪现。
揽光咬碎了的舌尖微微的抵靠着牙齿;一点腥甜滋味更加是让她自己警醒起来。这时候,谁先开口说话;都好像是会失去先机一样。这人分明是有古怪;他隐匿在景拂夫人这处定然是另有目;如今又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事迹败露?自己若真是交代不出什么信物;恐怕当真只有“死”这一个字罢了。
然而……
揽光目色深敛,整个人也已经如同是一张绷紧了的弓。她能在宁沽南的眼皮子地下活下来;能在权势斗争中活下来,又岂会容自己在这个地方丢去了性命?又岂会容许自己被这个人夺去了性命?
一旦到了生死地步,反倒是容易激发一人心中的斗志。
揽光噙着嘴唇笑起,笑声轻轻的细细的,相衬着她这样纤薄落魄的模样,显示不出半点气势来。可……这刻仍然能发出这样气定神闲的笑声,却是叫这梁副将心中大吓,脸上更加懊悔连连,懊恼之前是自己没了分寸既然会这样鲁莽试探。
等了这片刻,见她装神弄鬼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心中更是肯定了起来,这人大约什么都不知道,之前恐怕是诓骗自己的!
“哐当”一声,这军装的粗狂汉子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配剑,剑身银光流转,寒气逼人。他微微一抬手,这剑尖正好落在了揽光的眼前。
“你休要骗吾!”梁副将气沉丹田,沉声怒道,就要将剑刺过去。
而揽光又怎么会没有防备,她如今身上唯一防身的东西是林沉衍之前交给她的那把匕首。眼见银剑出来,破空发出了一声清啸,她原本就坐在地上,此时身子一歪,而一手已经是握着匕首朝着那人的小腿削了过去。
她本没有丝毫腿脚功夫防身,如今不过是凭着一股狠劲而已。
她情知以自己不可能完全避开那剑,如今所做到有些一亡俱亡的打算。
果不其然,但剑贴着她的肩膀擦了过去,万幸只是擦破了些皮肉,大约是这个时候这位梁副将气急攻心才失了准头。然揽光手中的却是一把吹丝即断的精铁匕首,在她一击之下,倒也勉强伤到了那人。
若是再有第二次,她未必又这样的运气。
揽光心思冷静,却比平日里似乎更多了几分镇定。不是转瞬的功夫,她那持着匕首的手一翻转,将横削亮梁副将小腿的匕首直直向下落去。她虽然感觉手上受阻,但到底是将匕首大力的插了下去。
“额啊!”当即,头顶上传来了一声难忍而痛苦的闷声。
而揽光乘着他分神的功夫,早已经是朝着旁边滚了一滚。仪容什么的也都顾不得了,她这个时候最紧要的也就是保全自己性命。等离开了那人五六步,她再抬头望了一眼那人,只见他面上吃痛,却仍然是掩饰不住震惊,神色几番变化,携怒要再来杀一次。
和这样久经沙场早就刀口舔血之人殊死搏斗,揽光实在是占不到半点长处。只是此刻若是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一来他未必再肯信任自己,二来……这人未必会将杀意消退。她全神看着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这梁副将的脚背被匕首刺穿了,狠狠的定在了地上,丁点不得动。他自然疼得紧,虽然忍着不喊痛,可已经是喘息如牛。瞥了一眼自己的脚,他心中越发恨得牙痒,而这十数日来的殚精竭虑又都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对着眼前的这不明身份的人更加有种恨,恨不得大卸八块。但就在他发狠将要把自己脚上的那匕首拔了下来的时候……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三两人结伴而来。
梁副将心中一紧,欲要速度了结了此人,以免却自己将来会有后顾之忧。不过他这弯下腰的时候,身子却好像如遭重击一样重重的顿了一顿。他这才刚拔下脚上的匕首,外头几人已经进了来。
脚步急促,竟有些像事先就有了准备一样。
那三人走了进来,揽光看着他们的侧面,自然是看出了其中两人是之前带着她这军营的那两人。
“梁副将如何会在这的?”其中那面色较黑之人狐疑着开口,“这里可是关着我和徐冶大哥从城外带回来的人。”其余二人也都是目光中带着审视的看着他,只要他不说出个所以然就要将他押送到景拂夫人面前一样。
“你们三个这是什么意思?”这梁副将直起了身子,脸上浓黑眉毛拧得几乎连成了一条线。“我在此地审问这人,难道还要征得你们同意?”
这言语,丝毫不将这几人放在眼中,他虽然是带着伤,却是坡着脚走近了几步。
这三人见他身上带着伤,又不由得路出了狐疑的神情来。
而梁副将看了,心中透出了几丝庆幸来,若不是这伤,恐怕自己一时真是难以洗清嫌疑了。现在想来,他也算都想得明白了,之前流出城外抓到形迹可疑的人,也不过就是要诓骗自己出来。他们要抓内奸!
“梁副将审问犯人却将自己审问得受伤了?”其中一人抱着臂,视线在面前不远处受伤留血的脚上打量了几眼。“真是不小心。”说着,他还“啧啧”了几声,好像大为可惜可怜的神色。
这人说话声音熟稔,揽光记得这人正是之前那个脸上蒙着围布那人。原来,他不动自己分毫而带自己到了这地方是因了这缘故。这样想着,揽光越发觉得此处诡异定要从这个梁副将身上才能探查得明白。
只是眼前,这人对自己起了杀心……
“本将担忧战事,对于奸细一事自然情急。”梁副将眸色坦荡,加之他一张脸被这疼痛而折磨得通红狰狞,这样说出的话宛如又多带了几分铮铮铁骨的模样。“只是……你们三人却又为何一同到此?”
“呵……难道只容得梁副将在此盘问奸细?”之前说话之人唤作徐冶,他不疾不徐的说着,“我也是怕若真是奸细,只怕我军中会有人按捺不住来和她碰面……”
梁副将将自己手中提着的尚且沾染着血迹的剑收了起来,重新插入到了剑鞘中,不屑的哼了一声。“你要审,那就接着审好了,恕本将不便再次都逗留了。”说完后,他就走了出去,可到了门口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侧转着身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梁副将还有话要说?”
梁副将面色愤然,“徐冶,这笔账,我算是记下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揽光一眼,好像全然不将她放在心上了。
这却是让揽光心中生疑,之前杀意消失殆尽,难道这人就当真不怕自己……供出他就是内奸来保全自己?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
“那个匹夫,居然能被人伤成这样!你看看他那只脚,只怕今后连上马都难了!”这话一说完,三人又不免嗤笑了起来。之前那带着围布那人转头仔细打量了揽光,见她面色恍然,不免好奇为何能杀着那位副将。
询问之下,揽光却只是漠然看着他,半个字都懒得吐出来。而他转念想了想,又见她身上衣裳,头发凌乱,有了种猜想,下流的笑了笑,也就做了罢。心中想着这二人杀得这样厉害,理当不是同伙,这也就放下了心来。不顾揽光,三人就都离开了。
等这账中只剩下揽光一人,她才稍微舒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前头发零散,如今捋到而后才发现顺着鬓角,已经留下了许多冷汗。
她肩胛处之前在二月份就有点旧伤,如今肩头又添了新伤,不免牵动,此时沉静下来,才觉查到锥心之痛。但好在,这次只是伤在皮肉,虽然血流得吓人,却无害性命。
只是这猩红艳丽的血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可偏偏眉眼间带着肃然冷意,犹如寒春里一抹料峭的雪梅。
揽光虽然到了景拂夫人营地中,可若一直是困在这一小小营帐中,什么都探查不到,也耽误时日。她心中一盘算,也打破了之前的计划。既然景拂夫人有意做出忠勇的巾帼模样来,自己不同近身查看一番?她原本不想亮明身份,可如今,倒不如假托了萧淮的身份去接触此人再做打算。
打定了主意,揽光心中才稍稍安稳了些许。外头月光昏暗,她借着光华视线在帐中粗略的扫了一眼……
匕首呢?
她不禁拧起了两簇眉,显得有些不快。这匕首……想来是被之前的梁副将带走了。可之前他害怕自己泄密,分明又时间杀了自己,却又没有到底是为何?
揽光细想之下面色当即一沉,那把匕首……他看着那匕首时候的神情不对!
☆、95见,重遇
可如今匕首已经不在她手上;也不能找那梁副将对峙;这事情只能暂且按下再说了。
到了后半夜;这营地远处又传来了骚动。不过短短一夜,却接连着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果然是不平静的。眼下,揽光到底是去脱了奸细的嫌疑;至少悬在头顶上的利剑是被揭了下来。
这几日;她的心弦紧绷;到了这一刻陡然松懈下来;倦累也一起涌了出来,斜斜的倚靠一角睡了过去。
梦中的景象也都是光怪陆离;揽光蹙着眉头终究是松不出起来。隐约觉得有人在摇晃着,可实在累得使不出半分劲,她竭力想要睁开双眼却无论如何睁不开。
“姑娘!”
“姑娘!”
的确是有人在压低了声音喊着她,这人不是旁人,却是之前起了杀念的梁副将。他手中仍然是握着那一把匕首,刃身短小,却带着冷寒的光芒。见那人睡得有些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