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办法……我再没办法欺骗自己,我们送她去疗养院吧!」
她妥协,不再管邻居的闲语闲言,既然事实摆在眼前,她认了!
前天,她们带琇玟坐车到高雄看医生,医生说她情况严重,必须住院控制,她们不信,硬是领药回家,以为自己的耐心和爱心可以救回琇玟,但短短三天,她们的信心崩溃。
「我们再试试吧!我不去上学,我在家里陪琇玟姊,不要把她送进疗养院,妳知道的,那里的人情况严重,要琇玟姊和他们朝夕相处,她会害怕。」
「我听说有些私人疗养院设备不错,还可以让家人陪同,我想……」
「苏妈妈,我们再试试好吗?」
幼幼不想妥协,回身,她到床边抱住琇玟姊。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她罪孽深重,她愿用一生弥补。
凝视琇玟无辜眼神,幼幼心疼,缓缓替琇玟松去绳子,抱她、护她,她愿扛起责任,不论责任有多沉重。
「她留在家里,我会胆颤心惊,害怕哪天警察上门,告诉我,她的尸体在海边被发现。我已经失去丈夫,不能再失去她!」
是啊!她怎能失去琇玟,她是她的根、她的命……
「我陪她,每天、每分、每秒,我不让她走出我的视线范围、不让她出意外。」
「当年,我也有同样想法,自以为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哪里想得到,不过一转眼,天人永别。」
苏妈妈的话让幼幼无语以对。
苏妈妈低头悲泣,幼幼轻拍琇玟,对她喃喃细语:「琇玟姊,我们好担心妳,快好起来,好吗?季阳马上要从台北回来,他会心疼妳变成这样,妳舍不得他心疼的,对不对?」
「季阳要从台北回来……」琇玟重复幼幼的话。
「对,是季阳,季阳要回来,妳必须变回健康的琇玟姊,让他开心,好吗?」她哄琇玟。
「季阳……季阳……季阳……」
琇玟喊了几声季阳之后,眼睛倏地瞪大,发了狂地伸出十指抓住幼幼的头发,拚命拉扯。
「为什么跑去跟季阳告状?为什么要告诉他我被人欺负?为什么?为什么?妳想破坏我们对不对?妳嫉妒我们的爱情对不对?」
琇玟尖叫,歇斯底里,她拉住幼幼的头用力撞向墙壁。
砰!巨大的声音扰醒陷入沉思的苏妈妈。
「琇玟,放手!看清楚,她是幼幼,是妳最喜欢的妹妹。别告诉我,妳连幼幼都不认得……」苏妈妈哭喊着,急着从女儿手中救下幼幼。
一时间,房里乱成一团。
「我没有告状。」幼幼头皮发麻、头晕脑胀,琇玟的力量很大,她松不开她的手,只能任由琇玟抓她的头去撞墙壁。
「妳说谎,不然妳跑哪里去?跑哪里去?」濒临疯狂的琇玟,扯住幼幼的头发不肯放,一撞再撞,企图撞去心底层层不堪。
「我没告诉季阳任何事,我去学校考试,我今天月考,妳忘记了吗?」急切问,幼幼对琇玟大喊。
琇玟没听进去幼幼的话,手勒住幼幼的脖子,任苏妈妈怎么用力都拉不开她。幼幼脸色慢慢发紫,她呼吸不过来,愧疚的双眼望住她的琇玟姊,渐渐感觉到黑暗冰冷。那是死亡的感觉?
她看不见了,黑暗漫过眼睛,突然她觉得庆幸,原来解脱的感觉是这么的轻松美好?
霍地,琇玟放手,她圈住自己,缩进床底。
新鲜空气大量涌进肺部,幼幼拚命咳嗽,支起身,她看见琇玟痴呆地缩在床底,不动不语,默默淌泪。
「为什么是我?我不是坏人,为什么是我?」琇玟自问。
「不应该是妳,应该是我。我错,我是罪魁祸首,我该死、该遭天谴,琇玟姊,请妳处罚我……」
幼幼心碎,爬到床前,匍匐在琇玟脚边。她好抱歉,真的真的抱歉!
「琇玟别这样,幼幼没错,错的是我们的命。」苏妈妈选择向命运低头。
「我的命?不对!这不是我的命,我的命是要嫁给季阳,当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少奶奶,不是这样的,哪里弄错了?谁来告诉我?」在床底,她自语。
「琇玟姊,妳是对的,妳的命好,妳要嫁给季阳,和他生帅小子,你们要携手到老,这些话妳告诉我很多次,记不记得?」幼幼伸手,把琇玟带出来。
「嫁给季阳……对,我要嫁给季阳……嫁给季阳……嫁季阳……」
她走到镜子旁,拿起梳子缓缓梳头,对着镜中自己,她安安静静地看了很久。
回身,激昂的情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她缓缓吸气吐气,眼光里有短暂澄澈,伸手抚抚幼幼瘀青的额头,轻声问:「我又发疯了,对不对?」
「没有,妳只是失控。」幼幼否认「疯」字。
「不是失控,我生病了,我和爸爸一样是疯子。」
「妳不是疯子,妳比谁都健康,只是情绪感冒,吃吃药,打打针就会痊愈。」幼幼忘记疼痛,跪在地上,抱住琇玟的腰说。
「医生要我住院……疯子才住院的。」
「不喜欢住院,我们就别去,只要妳每天多想一些快乐的事情,病马上会离开妳。」不管自己的话有多荒谬,只要安慰得了琇玟,幼幼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妳骗我,有段时间我们几乎以为爸爸会好起来,可是,他死了,到最后,我也会跳海死亡,那是我们的宿命。」幽幽地,她预告自己的未来。
「我不准妳死,苏妈妈不准,季阳更不会准,妳必须好好爱护自己。」幼幼说。
「爱护自己?」
「想想苏妈妈、想想季阳,妳的幸福就在手边,怎能轻言放弃?」幼幼仰头望她,泪眼相对。
「对,幸福在伸手可及处,我没道理放弃,我要合作吃药,不乱想,我要……」她鼓舞自己。
「住院吧!琇玟,我们去住院,让医生给妳更多帮助,说不定妳会好得更快。」
苏妈妈插进话,琇玟的说法让她燃起信心,也许换个治疗方式,能阻止曾经发生的悲剧。
「可是……」琇玟犹豫。
「当年我们若是让爸爸住院,说不定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苏妈妈下定决心。就算这真是她的命,她也要试图改变。
「不一样?」琇玟自问。
「对,不一样,妈妈还有点积蓄,我陪妳去疗养院,陪妳在最短时间把病根治,再回到这里时,妳将获得新生。」
「新生?」
「对,新生。」
「但季阳回来找不到我……」想起季阳,琇玟不想离去。
「就让幼幼告诉他,说我们到美国叔叔家,等妳病愈,我们马上回来。」
那个「叔叔」,是自从她丈夫去世后,就躲着害怕受牵连的人呀!她说过,这辈子再不提这个无情义的亲戚,但为了女儿,没什么不可以。
「可以吗?」
「当然。」
「那……幼幼,妳帮帮我,别让季阳知道我被欺负,别让他知道我是疯子。」拉起幼幼的手,她乞求。
「我不说,我保密,等妳身体好起来。」
「要保密,不可以说出去……」琇玟重复又重复同样一件事。
这个晚上,清醒的琇玟、伤心的苏妈妈和满怀补偿意念的幼幼共同订下计谋,幼幼暗地发誓,不管怎样,她都要圆满起琇玟姊和季阳的爱情梦。
苏妈妈和琇玟搬到中部山区一间私人疗养院,那里风景很好,苏妈妈来信提到,这几天琇玟病情控制得不错,没有再出现暴力的情况,这是最好的消息。
她们忙着适应新环境,幼幼也没闲着,她一方面编了满肚子故事,准备向季阳解释琇玟姊的失踪;另一方面,她正式休学,四处找工作,她要把钱汇给苏妈妈,让她经济无忧,好好照顾病人。
她深信,总有一天,新生的琇玟姊会重新获得幸福。
绷了几天的情绪稍稍解套,琇玟姊的病情和找到工作的欣喜,让幼幼沉重的呼吸终有机会喘息。
未来不管生活是否艰辛,她都要努力,琇玟的健康是她使尽全力要达成的目标。
抚抚额上瘀伤,青紫未褪,幼幼相信,总有一天它们将了无痕迹,一如发生在琇玟姊身上的意外一样,不留记忆。
走进巷口,幼幼看见父亲,晕陶陶的步履歪斜,显然又喝醉了。他没有半分惭愧,自得其乐地高唱山歌,琇玟的泪、苏妈妈的无奈,一幕幕浮上幼幼眼前,对照凶手的逍遥自得,幼幼好恨!
是的,她恨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童年时期,他和妈妈吵架,幼幼是两人的共同出气筒,爸爸打完妈妈打,后来母亲忍受不了这种生活,逃出家门,幼幼的苦难正式开始,伤痕累累不足以形容她的生活,颊边伤疤谋杀掉她所剩不多的自尊心。接着他对她的强暴未成、他对琇玟不仁道的欺凌……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有权做出这一切?
恨翻涌着她的心,幼幼无法思考、无法厘清错与对,她一心一意想着恨。
好啊!天不行道,她来,她不介意背负弒父罪名,她是应该杀他,用他的鲜血来祭她满腔恨意。
理智退位,幼幼随潜意识前行,回到苏家,走进厨房,拿起菜刀,轻轻往自己家走去。
打开纱门,见父亲半躺在藤椅上,抖着脚,抽着烟,哼哼唱唱着不成曲调的淫秽曲子。
看见女儿,文泉咧开嘴,露出满口嚼槟榔的斑驳牙齿,两条腿在宽松短裤下面抖个不停。
「幼幼来,今天阿爸赢钱,给妳吃红。」他掏掏口袋,抽出几张一百块,伸手,送到女儿面前。
幼幼盯住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冷声问他:「那天晚上,你对琇玟姊做了什么?」
「我?哦……不就是男女之间最快乐、最销魂的事情嘛!」他不觉羞愧,反而玻鹧劬Γ匚赌且埂
「人渣!」
「我是妳老爸,妳敢骂我?」
「你不怕天打雷劈?」
「这种事天天有人在做,也没看见有谁被雷劈到?如果妳也想尝尝好滋味,我可以教妳,保证妳回味无穷。呵呵……」
把脚抬到藤椅上,他抖得更凶,低头,他把百元钞票叠好,递给幼幼。
幼幼咬牙切齿,再忍不住,刀瞬地在他递钱的手背划过。
剧烈疼痛驱走了文泉的醉意,手缩起,他整个人退到壁角,看见淋漓鲜血,对幼幼咆哮:「夭寿死囝仔,妳给恁爸杀!」
「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才不知道养妳有什么意义!死查某囝仔,我养蛇咬死自己哦?也没想看妳那个没责没任的老母做伊去,放我孤人辛辛苦苦养妳,妳今日竟然要拿菜刀杀我?」
「你不比她好几分,你们全是社会败类!」
拿刀的手前进两寸,她自怨自艾,恨自己身上流着这对男女的血液。
「我是社会败类,妳呢?十七岁就敢拿刀杀人,要被判死刑的,妳知不知?」
「你的兽欲毁了琇玟姊一辈子,她发疯住进疗养院,你得意吗?骄傲吗?」再往前进,刀子横在他胸前。
「那是妳的错,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她?我以为是妳……」文泉振振有词。
「你居然以为有权利对女儿做这种事情?你是人还是畜牲?」
幼幼举高刀子,用力向前砍,文泉躲过她的刀,仓皇间,抓起椅子挡在前面,幼幼目露凶光,摆明要他死,怯意上升,文泉颤栗频频。
「我有什么错?我生妳、养妳,供妳吃、供妳住,妳全身上下哪一个部分不是我的?」死鸭子硬嘴巴,他不认错。
「可耻!下流!」
「妳要怪就去怪妳阿母,她要是乖乖留在家里,我会找上妳?是她甘愿便宜别人,不甘愿让丈夫疼惜,伊该死,妳更加该死!」
怪她、怪妻子、怪天怪地,他就是不怪自己,是天地造就他的堕落、是人世无情,他没错,一点点都没错。
「这种话你说得出口?你没资格当父亲,你是垃圾。」豁出去了,他不在乎良心,她又何必在乎人伦?杀他,她有一千万个正当理由。
刷刷刷,刀子在眼前飞舞,手臂撞上木椅,痛彻心肺,可她无所谓,杀红了眼,她一心一意逆伦。
刀子拿近,几次与木椅交锋,一痛再痛,幼幼不怕,只要能杀他、能杀他……
砰!椅子重重打上她右手腕,打得她腕部脱臼,松开刀子。但幼幼不死心,用左手捡起刀子,文泉趁空档,一溜烟逃出家门。
幼幼紧追在后,不放过父亲。
文泉一路跑一路喊叫:「救命哦,不肖女要杀老爸!」
他跑得快,幼幼追得更快,她把痛觉驱逐出境,翻红眼光里是满满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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