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问你,女诫第七篇所提到的四德,你懂得多少?”原本他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担忧自己挑起她的痛处,迈料她大小姐压根儿不以为意;既然如此,他也犯不着再同她客气了。“而你又做足了多少?”
“我觉得自己每一项都做得极足。”至少役人嫌弃过。
天底下就出了他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敢嫌弃她……他以为他是谁,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他倒把自己当成她的夫君了,竟跟她讨论起三从四德!
就凭他?
不过,若要将她随便许配个人家,她宁可下嫁于他,至少他这个人心地良善,值得托付一生;更重要的一点是,即使他想对她动粗,他也打不过她……这事儿倒可以琢磨、琢磨。
“这话亏你说得出口!”劳用劻无奈地摇了摇头。“妇行四德中的妇德、妇功我并不知晓,但妇言和妇容“女诫七篇妇行第四有道:‘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关兰芷琅琅地背诵着,眼波流转、气韵非凡。“我说话口气是差了些,但我说的话未曾失过公允,更不曾无的放矢,全都是真心话、公道话,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
劳用助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但妇容呢?”
这小妮子伶牙俐齿,说的话不无道理,连他也反驳不得;妇言定不了她的罪,拿妇容定她失行之罪可是绰绰有余。
“‘盥烷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你说我哪一点没做到?”
她根本不想背这些东西,但在阿玛面前可由不得她,就连额娘也事事偏袒阿玛,弃她于不顾……算了,不想了!横竖她现在还不想回府,何苦想那些事来烦自个儿。
“着女诫一书的班大家道是如此,实则不然。”瞧女孩子家能读过多少圣贤书?假若她真明白其中道理,她的性子就不会这般蛮横不讲理。“郑康成仪礼一书亦提过,妇容指的并不仅仅服装整齐、按时沐浴等琐碎小事,而是广泛指姑娘家该要温婉顺从,神态要和善、语调要温柔、动作要轻盈、姿态要端庄,而你……先别论神态语调,光是你的打扮便不符合。”
“我的打扮?”她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袍子,缎料挺精美,绣工也挺细致的,她不得有何不妥。“你是鸡蛋里挑骨头是不是?”
见她好似地痞流氓般逞凶斗狠的模样,劳用劻不禁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男儿郎了吧?瞧你这一身行头,哪里像个端庄温顺的姑娘家?”真要他把话说得那般明白吗?
“一个姑娘孤身在外,若不着男装,很容易遭人欺凌的,你不知道吗?”关兰芷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以为她喜欢啊?
在房里还要戴上暖帽,闷不透气,难受得很,他还以为她在玩吗?
“你也知道一个姑娘家在外危险,那你就不该明知故犯,难道你不怕家人会担忧吗?”是了,就这样动之以情,循循善诱,定然可以激起她的思亲之情,到时他便可以脱离她的纠缠。
果真如他所料,他话才说完,她凶狠的神态霎时敛去,一张不着胭脂的绝美面容蒙上淡淡的哀愁,一反常态地不发一语。
劳用劻见状,完全不为自己辩赢了她而欣善,反倒担忧起她的反应。
她向来气焰嚣张得不似个姑娘家,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从来也不曾见她如此仇默。
这泛滞的氛围真是古怪透顶,她愈是沉默不语,他愈惴喘不安,开始后悔自己怎会有把她赶回家去的念头;她说的也没错,一个姑娘家愿意浪迹天涯而不愿回故里,必定有她的理由,而他根本不了解她的心情,反倒抱怨她妨碍自己读书……他真是太不应该了!
“而芷,你……饿了吗?想外出用膳吗?”他蹲到她的身旁,支支吾吾,却始终问不出心底真正担忧的事&。
关兰芷冷睨他一眼,依旧不吭声。
她不答话,他也只能沉默……半晌之后,实在受不了她莫名其妙的静默,他只好壮起胆子,直接问出心中疑惑。
“难不成真是有人逼婚,所以你才不想回去?”劳用劻虚她,等待她的回答。
这终身大事定是由父母作主,她再不愿意也违逆不得,如果她真的有婚约在身,他也爱莫能助;而且说不定多管闲事反惹得她大发雷霆,到时一掌劈在他的颈上……
“你可真聪明啊!”关兰芷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她娘亲在生她之后便香消玉殒,几年后她爹打算迎娶二娘,岂料在大婚之夜,爹就被宗亲子弟给毒死,于是未过门的二娘便带着她和大哥往北逃,一路逃避宗亲子弟的追杀,最后在北京城铁勒王府里落脚……
铁勒王爷帮了二娘很大的忙,甚至洗清二娘的冤屈,也让大哥回到江宁关府,纵承了爹的产业,二娘遂委身于王爷。
铁勒王爷成了她的阿玛,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是他不该干涉她那么多,甚至连她的终身大事都想管……更可恶的是,自从几年前额娘为阿玛生了个儿子之后,额娘就再也不要她了……
既然如此,她何必再留在王府里?
额娘不是她的娘亲,阿玛也不是她的亲爹,铁勒王府里头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凭什么待在那里?
而且她离家一年余,没有任何人派出人马寻她,甚至连大哥也没有……
关兰芷愈想愈伤心,眼泪不由得掉下来。
“你怎么哭了?”见豆大的泪水从她做能的眸子滑落,劳用劻只觉心一紧,他粗手粗脚地抓起袖子替她拭泪,不知所措地问道:“有什么事你说出来,说不准我可以帮得上,你别哭了……”
天啊,她居然落泪了!
蛮横如她,无礼如她,居然落泪了!倘若她凶狠地骂他,或者威胁恫吓外加拳脚相向,他还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她却掉泪……
“走开,你帮不了我!”关兰芷惊觉自己的眼泪,连忙把他推到一旁,胡乱地抹脸,想擦去泪痕。
怪了,她今天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在他面前毫无防范,竟然想着往事,想到落泪。
八成是因为他太多事,才会惹得她想起那么多往事;但也因他的良善,才让她没有防备心。
游历一年余,这是她头一次遇着这样好的人,她说什么他都照办,尤其在他知晓她的真面目之下,亦没有对她兴起非分之想;光这一点,就教她赞赏不已。
倘若要托付一生,这样的男子确实值得……
“兰芷,你快说,也许我真的可以帮上忙。”只要能让她不再流泪,他愿意绞尽脑汁帮她思索良计。
“真的?”她眨了眨泪眼。
“千真万确。”他双眼直盯住仍凝聚在她眸底的晶莹泪珠……唉!她是刁蛮任性些,但她终究是个好姑娘,瞧她落泪,他心疼得难受啊。
“你不后侮?”关兰芷问得很认真。
“当然。”帮她的忙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好,那我要你娶我!”她突道。
“嗄?’
劳用劻傻愣地瞅着她半晌,看她愈来愈逼近的美颜和那抹诡计得逞的笑容,不由得忧惚了……
第六章
“你到底答不答应?”
劳用劻大叹三声无奈,合上看不到两行字的书,抬眼直瞅着张牙舞爪的关兰芷,他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那一日她醉了……可酒醉还有三分醒,她全忘了那一日的放浪形骸,却没忘了她要下嫁于他之事。
“说不定你可以再找个更好的人……”
一语未毕,她又打断了他的话。“你认为我还可以找到比你更好的人吗?”
呃……八成是不多了,但认真找找,或许还有硕果仅存的几个。
不过说老实话,她的眼光还真不错,挺识货的……劳用劻心里暗暗得意,但他可不敢把话说出口。
蒙她错爱,追她逼婚,他可是受宠若惊;但对他而言,抗拒不了她的命令却是一件再痛苦不过的事,尤其她连书都不让他读,而风雪渐增、年节气氛渐浓,他不禁开始担心起试期。
而且,他如今也不能再往吾兄和汝见那边避难。
前两日,她跑到他们房里大闹,吓得他们连忙走避,留下他一人独自收拾残局,任她欺凌;而且还招来旁人的窃窃私语,所以他打算丢脸就丢在自个儿房里,犯不着让外人看笑话。
他现在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点头就点头,我怕……”话未说完,劳用劻已经傻在原地,张口结舌,欲语无言,只能颓力地垂下头来。
他是着了哪门哪派的魔?“
明知道她用激将法,怎么偏偏沉不住气地上当了?
“别耍赖,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关兰芷一把扑上他的身,紧搂不放。
呵呵,想了那么多法子都无法成功,方才不过灵机一动,反倒轻易地将他收纳于掌中。
早知道这么简单,她老早就该这么做了。
“我……’不知道现在翻供还来不来得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压根儿不给他任何机会反悔。
劳用劻见大势已去,无法力挽狂澜,索性整个人往卧榻躺去,懒得再多辩解;她用这法子是卑鄙了点,但自己居然上当才更荒唐……一切是自个儿搅下的祸端,他又能怪谁呢?
堂堂举人竟然就这么被一个蛮横的小姑娘给设计了,这事要是传出去,肯定笑掉京城人的大牙。
“既然你不吭声,我就当你默认了。”见他不发一语,关兰芷反倒轻笑着俯近他。“那你是不是得先给我定情物呢?”
既然他们没有经过媒的之言而私定终身,双方自然要互换定情物,如此一来,即使她让人逮了回去,她也好有个凭证可以向阿玛、额娘力争。
“我身上没有可以当定情物的东西。”劳用劻问道。
他如今不只悲惨地输在她的伶牙俐齿之下,甚至连仅存的自尊也一块儿输掉,让他自卑到连眼都不想张开,索性合眼间避她笑得柔媚的粉脸。
红颜是祸水,佳人会殃国,自古美人害死了不少壮志未酬的英雄好汉。而他正是英雄好汉其中的一位。
“不可能吧。”关兰芷根本不信,他的身上怎么都该会有一些物事可供纪念、凭证吧。
见劳用劻动也不动,状似假寐,她便自行动手往他身上探去;她就不信连一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有。
他好歹也是个举人,总有些行头吧。
“你在做什么?”感觉她一双不安分的小手在他的胸膛腰腹之间游移,甚至还滑落到大腿上头,劳用劻不禁急睁开眼,阻止她那双放浪的柔荑。
她今儿个没醉,不可能再来一出霸王硬上弓的戏码吧!
“我同你说话,你却不理睬我,我只好自行探探你身上是否有像样的玉佩可当信物。”让他擒住了双手,她却不急着挣脱,因为她知道他绝对不会伤她;他尽管声调恼怒不悦,但擒住她的手劲却是轻柔的,光凭这一点,就让她打从心底认定他。
“我说了我没有那些东西。”他为之气结。
难道她不知道她这般举动实在是……太过放浪形骸了?
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他一般能克制自己,若让她遇上恶人……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不认帐,才推说没有信物?”她回得理直气壮,顺势又倒进他怀里。
“你怎么这样躺在我身上……”唉呀,她到底知不知羞?
劳用助推也不是,拉也不是,只好任她柔软的身子贴复在他之上,极薄的脸皮倏地烧红。
“你都答应要娶我了,咱们口头上约定也算是夫妻,我躺在你身上又有何不妥?”躺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关兰芷抬眼照着他微红的俊脸,笑得极为柔媚。
“我……即使我真的答应,未拜过天地岂能同床共枕?”
他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骂她,她也不以为意;他发火,她更是不放在眼里,他又能如何?
“谁说的?”她才不睬那些八股思想。
劳用劻原想再同她论理,但猜想她八成也不会接纳,索性闭嘴不谈。
“我身上没有能当信物的东西,你甭费心了,也别再趴在我的身上,这个样子……难看。”更教他难受。
“会难看吗?我不认为。”像是蓄意的,她非但不起身,反往他的怀里钻。
“别玩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娃儿吗?”他见她直靠过来,赶忙左右闪避,羞红了脸也乱了手脚,对她无可奈何。
更悲惨的是,当两人在卧榻上头扭抱成一团时,门板万般不解风情地开启,门后露出了吾夏柳和汝贝碧两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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