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有那么片刻,我的眼前一片白茫茫,那是一种震耳欲聋的顿悟。破天荒头一遭,我不再设法把父亲的声音赶出脑海,反而任由它回荡在耳边。我跟父亲不是一类人:我并不憎恨所有的女人,也不害怕所有的女人,我的矛头只对准一个女人。如果我瞧不起的只有艾米,我的怨愤和怒气都对准那个罪有应得的女人,我并不会变成父亲那种人,这只说明我是个心智健全的人。
“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
父亲让我爱上了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词;此时此地,为此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恨他。
“该死的贱人、该死的贱人。”
我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赶进车里,用力关上了车门。在去“康福山”的一路上,他一遍遍地念叨着那个词。我把车停在了为救护车预留的位置上,走到父亲所在的一侧打开车门,拽住胳膊把他拉了出来,然后陪他一起走进了养老院。
接着我转过身回了家。
“该死的贱人、该死的贱人。”
但是除了乞求我别无他法,我那该死的妻子逼得我只能求她回来。不管是通过纸媒也好,网络也好,电视也好,我只能祈祷我的太太看到我正在乖乖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说着那些她想听的话:“我服输,彻底地服输;你永远是对的,我永远是错的。”快回家吧(你个贱人)。赶紧回来,好让我亲手结果你的性命。
艾米·艾略特·邓恩 事发之后二十六日
德西又来了,现在他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在屋里傻笑着四处转悠。太阳下山时他会站在厨房里让落日的余晖照亮自己的轮廓,好让我满心爱慕;他牵着我的手把我拉进花房,以便提醒我此刻是多么安全,又多么受宠,好让我再次开口谢谢他。
德西满嘴说着我是多么安全,又多么受宠,但他却不肯放我离开,而这一点恰恰让我觉得不安全,也不受宠。他没有把车钥匙留给我,也没有给我大门钥匙,没有给我门禁密码,我其实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囚徒——别居的大门足有十五英尺高,而且家里没有梯子(我已经翻遍了各处)。当然啦,我可以拖几件家具到墙边堆起来,然后爬上墙从另一边跳下去,接着一瘸一拐地离开,要不然就爬着离开,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我是他那尊贵、挚爱的客人,客人本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于是几天前我问德西:“如果我需要立刻离开这里,那怎么办?”
“或许我应该搬进来。”他跟我针锋相对,“那样我就能一直待在这里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离开。”
“如果你妈妈起了疑心,结果到这儿来发现你把我藏在家里呢?那该有多糟糕呀!”
如果德西的母亲真的在这里露了面,那我可就完蛋了,因为她会立刻给警察送信。自从出了高中的那场风波以后,那个女人就一直瞧不起我,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她还对我耿耿于怀呢。当时我抓伤了自己的脸颊,然后告诉德西是她下的手(那女人的占有欲强得要命,对我又那么无情,这种事她说不定真做得出来),结果德西和他妈妈足足一个月没有搭话,不过眼下他们显然已经和好了。
“杰奎琳不知道门禁密码,”德西说,“湖边别居是我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装出一副正在寻思的模样,“我真的应该搬进来,总这样独处对你的健康不利。”
但我并非经常独处。在短短两个星期里,我和德西就养成了一些习惯,这是德西弄出来的一回事:那家伙既像个打扮时髦的狱卒在看守着我,又像个被宠坏了的朝臣在服侍着我。午时刚过他就会来到别居,闻起来像一顿奢华的午餐,因为他和杰奎琳刚在高档餐厅里用餐;如果我们移居希腊的话,他就会带我去那样的餐厅。(这也是德西不断提起的一种选择:我们可以搬到希腊去。德西经常去希腊某个小渔村里避暑,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坚信那里永远不会有人认出我,我也知道他一直在遐想着我们喝着酒,装着一肚子海鲜美味,在夕阳西下时颠鸾倒凤。)德西进门时又带着一股午餐味道——他在耳后涂抹的必是鹅肝酱,不是香水吧(他妈妈身上倒总是隐约透出一股骚味——科林斯一家的味道无非食色,这一手其实还真不坏)。
德西进了门,身上那股食物香味差点儿让我流出了口水。他给我带了些好吃的,但这些食物都比不上他吃的美食:他正在让我瘦身,因此给我带了可爱的绿色杨桃、张牙舞爪的螃蟹和洋蓟,通通都是那种需要花上一番大力气但吃不上多少的东西。眼下我几乎已经回复了正常体重,头发也长了出来。我用德西带来的发箍把头发兜在脑后,还把它染回了金色,这也多亏德西带来的染发剂。“我觉得,当你看上去更像你自己的时候,你的自我感觉可能会好一些,亲爱的。”德西说——没错,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才不是因为他想让我看起来跟从前一样,想让我变回1987年的艾米呢。
我吃着午饭,德西在我的身旁徘徊,等我开口夸他,我吃完后他又尽可能收拾了一番。我们两个都是不会收拾的人,这栋别居看上去已经变了样,厨房台面上多了奇怪的污渍,窗台也布上了灰尘。
午餐结束后,德西跟我在一起待了一会儿,逗弄着我的头发、我的皮肤、我的衣服和我的心智。
“看看你自己。”德西一边说一边把我的头发掖到耳后,拢成他喜欢的模样,还解开我的衬衫领口,这样就可以看见我的锁骨,他把一根手指放在锁骨的凹痕里填平了空缺,动作十分挑逗,“尼克怎么下得了手伤害你,忍得下心不爱你,还背着你劈腿呢?”他不断地重复这些问题,活像在伤口上不停地撒盐,“要是忘掉尼克,忘记那糟糕的五年时光,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岂不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你有机会和真命天子重新来过,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机会?”
我确实想和真命天子重新来过,因为我想和改头换面的尼克重新来过。眼下尼克的处境很不妙,简直是阴云密布,只有我才能把尼克从自己下的套里救出来,但我脱不了身。
“如果你离开这里,我又到处找不到你的话,那我就不得不向警方报案。”德西说,“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因为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确保尼克不会……强行把你关在某个地方,对你施暴。”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却戴上了关心的假面。
此刻,我凝视德西的眼光满是厌恶;有时我感觉自己的皮肤一定会因为反感而发起烧来,还会因为强忍那股反感而发烧。我把德西给忘了,忘了他那些摆布人的招数,温言软语的劝说,微妙的威逼——德西是个视罪行为风情的人,可如果不能得遂心愿的话,他就会翻脸实施惩罚。至少尼克还有胆去外面厮混,德西却会用他那苍白细长的手指不停地在幕后使劲,一直到我将他想要的东西乖乖奉上。
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操纵德西,谁知居然算错了一步——我感觉祸事即将来临。
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三十三日
日子散漫而悠长,顷刻间却又来了个急刹车。八月的某个早上,我出门买了点杂货,回到家中就发现坦纳、波尼和吉尔平在客厅里等我。桌上放着一个塑料证物袋,里面有一根又长又厚的木棍,棍上有精细的手指握槽。
“第一次搜查时,我们沿着你家附近的河流顺流而下,发现了这根木棍。”波尼说,“当初实在看不出个头绪,只是一件摆在河岸上的奇怪漂浮物而已,但我们会保留一切在搜索中发现的物件。你把潘趣和朱蒂木偶给了我们以后,整件事就说得通了,所以我们让实验室检查了木棍。”
“结果呢?”我闷闷地问道。
波尼站起身直视着我的眼睛,听上去有几分伤心,“我们在木棍上发现了艾米的血迹,这件案子现在已被定为凶杀案,而且我们认为这根木棍就是杀人凶器。”
“波尼,别扯了!”
“是时候了,尼克。”波尼说,“是时候了。”
梦魇就此开始。
艾米·艾略特·邓恩 事发之后四十日
我找到了一小截旧麻绳和一个空酒瓶,它们已经在我的计划里派上了用场。当然我还备了些苦艾酒,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要自律,这是一项需要自律和专注的任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把自己打扮成德西最喜爱的模样:一朵精致的娇花。我那一头蓬松的卷发上喷了香水,肌肤也已经变得苍白,毕竟我在屋里已经窝了一个月。我几乎没有上妆,只刷了刷睫毛膏,配上粉嘟嘟的脸颊和透明唇彩,穿上德西带来的一条粉色紧身裙,没有穿胸衣,没有穿小可爱,连鞋也没有穿——开着空调的屋里可是寒意阵阵呢。我烧了一堆火,在空气里喷上香雾,等到德西吃过午饭不请自来,我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伸出双手搂着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中,用自己的脸颊蹭着他的脸。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我对德西变得越来越柔情,但这样如胶似漆却还是头一遭。
“这是怎么一回事,宝贝?”德西说。他吃了一惊,却又十分高兴,我差点儿觉得羞愧了起来。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前所未有的噩梦,是关于尼克的。”我低声说,“我醒来时一心只希望你在身旁,而且今天早上……整整一天我都希望你能在我身旁。”
“只要你喜欢,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我当然喜欢。”我说着抬起了面孔,好让德西吻我。他的亲吻轻细又犹豫,好似鱼儿一般,简直令我作呕,德西正在对他那遭遇强奸和摧残的女人表示尊重呢。他那冰冷潮湿的嘴唇又亲了过来,双手几乎没有放在我的身上,但是我想要早点儿结束这一切,因此我把德西拉到身旁,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嘴唇——我想要咬他一口。
德西缩了回去,“艾米。”他说,“你经历了许多风波,这样的发展有点快。如果你不乐意或者还没有想清楚的话,我不希望你操之过急。”
我知道他迟早必定会抚上我的双峰,也知道他迟早必定会进入我的体内,我只希望这一切快快完事,德西居然想慢慢来,我简直恨不得挠他一把。
“我很肯定。”我说,“我想从我们十六岁开始我就已经肯定了,当时我只是害怕。”
这些话都毫无意义,但我知道它们会正中德西的心窝。
我又吻了吻他,然后问他是否愿意带我进我们的卧室。
在卧室里,德西慢慢地为我宽衣解带,亲吻着我身上一个个与做爱毫不沾边的部位——他亲着我的肩膀和耳朵,而我则微妙地不让他注意到我的手腕和脚踝。上帝呀,赶紧真枪实弹地上吧。熬过了十分钟,我抓住他的手埋进了双腿之间。
“你确定吗?”德西又退了开,脸上泛起了红晕,一缕头发搭在前额上,恰似高中时的模样。德西到现在还没有进入正题,其实跟我高中宿舍里的情形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的,亲爱的。”我说着羞怯地把手伸向他的阴茎。
又过了十分钟,他终于趴在了我的双腿间,在我的体内轻轻抽动着,缓缓地、缓缓地翻云覆雨,还不时停下来吻我,爱抚我,直到最后我抓住他的臀开始用力,“干我,”我低声说,“使劲干我。”
德西停了下来,“艾米,不必这个样子,我不是尼克。”
德西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知道,亲爱的,我只是感觉非常空虚,我想要你……填满我的空虚。”
这些话打动了德西。他继续抽插几次射了出来,这时我正一脸苦相地贴在他的肩膀上,好不容易意识到那可怜的动静是他高潮时发出的呼喘,便赶紧假装吁吁娇喘了一阵。我设法想挤出些眼泪来,因为我知道他想象着我和他第一次做爱时会流下眼泪。
“亲爱的,你哭了。”德西说着离开了我的身体,吻了吻一滴泪。
“我只是太开心了。”我说——我扮演的这种女人就该说这种话。
我告诉德西自己调了些马提尼,我知道他喜欢在午后奢靡地喝上一杯,当他刚要动手穿上衬衫去拿酒,我却坚持让他乖乖地待在床上。
“我想来服侍服侍你。”我说。
我一溜烟跑进厨房,拿了两个装马提尼的大酒杯,在我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杜松子酒,放了一颗橄榄,在德西的杯子里则加了三颗橄榄、杜松子酒、橄榄汁、苦艾酒,还有我剩下的最后三片安眠药,药片已经碾得粉碎。
我把马提尼拿进了房间,我们互相依偎爱抚着,我还嘬着杜松子酒。“难道你不喜欢我调的马提尼吗?”德西只抿了一口酒,我开口问道,“我总是幻想着自己是你的妻子,还帮你调马提尼,我知道这种念头傻得很。”我噘起了嘴。“哦,亲爱的,这一点儿也不傻,我只不过是在好好享受,但是……”他说着把整杯酒一饮而尽,“如果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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