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威尔夫人是怎么跟警方说的?”
“既然你就在我的面前,我干吗还要在乎泰威尔夫人说什么呢?”她朝自己的咖啡里倒了些奶油。
“只不过是场鸡毛蒜皮的斗嘴,因此我才从来没有提过。”我开了腔,“只是我们两个都会跟对方争一争,夫妻嘛,有时候就这样。”
兰德闻言望着我,仿佛他压根儿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争一争?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当时是……因为晚饭的事吵了一架。”我撒了个谎,“我们说起了结婚周年纪念晚宴的事情,知道吧,艾米在这些事情上非要坚持传统……”
“龙虾!”这时兰德打断了我,转身对警察说道,“艾米每年都为尼克做龙虾。”
“没错,但是我们这里买不到龙虾,反正买不到活的龙虾,因此她很泄气,我又在‘休斯敦’餐厅订了位……”
“你说过你没有在‘休斯敦’餐厅订位,难道是我记错了?”兰德皱起了眉头。
“嗯,是的,对不起,我的脑子有点儿晕,当时我想过要去‘休斯敦’餐厅订座,但其实我真应该订些新鲜龙虾空运过来。”
听到这里,两名警探双双意外地挑起一条眉毛,仿佛在说:“这一对还真是好大的排场。”
“其实也没有那么贵。不管怎样,我们就为了这事争来吵去,结果越吵越厉害。”
“还说到这里,我咬了一口煎饼,此刻我能感觉身上涌起一股热浪,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都拿这场架取笑了。”
波尼听完只说了一个字:“哦。”
“寻宝游戏你玩到哪一步了?”吉尔平问。
我闻言站起了身,放下了几张钞票,作势要拔腿离开——我可不该沦落到口口声声进行辩解的地步,“没玩下去,现在没法玩……毕竟出了这么多事,很难想得清楚。”
“好吧。”吉尔平说,“既然我们知道她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觉得受到了威胁,寻宝游戏就不太可能提供什么线索,不过有进展的话还是通知我一声,行吗?”
我们一行人慢吞吞地迈步走到热气腾腾的屋外,兰德和我钻进了自己的汽车,波尼突然叫了一声:“嘿,尼克,艾米是不是还穿二号?”
我对她皱起了眉头。
“她还穿二号大小的衣服吗?”她又说了一遍。
“是的,我觉得没错,二号身材。”我说。
波尼仿佛大有深意地说了一声“哦”,随后钻进了她的车。
“你觉得警方这是什么意思?”兰德问。
“这俩家伙吗,谁知道呢?”
在去宾馆的路上,兰德和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开口,兰德盯着窗外闪过的一排排快餐店,而我在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谎……还不止一个谎。我们在“戴斯”酒店绕了一圈才找到停车处,显而易见,“中西部薪资管理供应商协会”的大会还真是热闹得很。
“知道吗,我窝在纽约当了一辈子纽约客,还真是没有见过世面。”兰德把手搁在门把手上,“当艾米提起要回这里,要回到古老的密西西比河畔,跟你一起回来,我想象的全是……一片绿色,农田哪,苹果树哪,还有红色的老式大谷仓,结果我不得不说,这地方真的一点儿也不漂亮。”他说着笑出了声,“在这个镇上,我简直找不到一处美妙动人之物,我的女儿除外。”
说完他钻出车,大步流星地向酒店走去,我压根儿没有起身去追。兰德进搜查总部几分钟后,我才进去,在房间深处一张孤零零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我得在线索断掉之前尽快完成寻宝游戏,找出艾米指引我去的地方。在这里熬上几个小时以后,我会对付第三条提示,与此同时,我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颇不耐烦的声音,一阵婴儿的哭声远远传来,我能听到接电话的女人把头发从她的脸上吹开。“你好,请问这里是……请问您是希拉里·汉迪吗?”
对方“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我又打了回去。
“喂?”
“嗨,刚才您掐了电话。”
“你能不能把我家算成‘请勿骚扰’的客户……”
“希拉里,我不是要卖什么东西,我打电话来是为了艾米·邓恩……艾米·艾略特的事。”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婴儿又开始哇哇大叫,发出一阵抽噎,有几分像是在笑,又有几分像是发脾气。
“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在电视上看到了相关新闻,不过她现在下落不明,她在七月五号那天失踪了,有可能是被人掳走的。”
“喔,我很抱歉。”
“我是她的丈夫尼克·邓恩,我只是给她的老朋友们打打电话。”
“哦,是吗?”
“我想知道你最近一段时间是否联系过她。”
她朝电话深深地呼了三口气,“你打来是因为高中那桩破事吗?”在更远的地方,一个孩子正大声撒着娇:“妈妈……你在哪……里呀。”
“马上就来,杰克。”她对着身后喊了一声,又继续对我嚷道,“是吗?这就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原因吗?见鬼,那桩破事可是二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还不止二十多年呢。”
“我明白,我明白,你瞧,我总得问一声,如果连问也不问一声,那我不成了一个混账吗。”
“上帝啊,真他妈的。现在我有整整三个孩子,从高中以后我就没有跟艾米说过一句话,我吃够苦头了,如果在大街上看见她,我会拔腿就朝另外一条路跑。”这时宝宝又咆哮了起来,“我得挂了。”她说。
“占不了你多少时间,希拉里……”
对方挂上了电话,而我的一次性手机紧跟着振了起来,我没有理睬它,我必须把这该死的东西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时我感觉到身边有个人,那是一个女人,但我并没有抬眼,心中暗自希望她能够自行离开。
“现在还没到中午呢,可你看上去却一副已经操劳了一整天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那是肖娜·凯莉,她把一头秀发高高地梳成了一条活力十足的马尾辫,向我噘起了晶莹发亮的双唇。“准备好品尝我的墨西哥玉米派了吗?”她正端着一道砂锅菜,把它举在双乳下方,上面的保鲜膜沾着水珠。肖娜开口说了几句话,那架势仿佛她是20世纪80年代的一位摇滚明星,嘴里唱着:“您想尝尝我的派吗?”
“真是丰盛的早餐,不过谢谢你的好意,你真是太好心了。”
可是肖娜并未离开,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在一条蓝绿色的网球裙下,肖娜那双涂着润肤露的腿闪闪发亮,她伸出一双一尘不染的“切尔顿”牌运动鞋用脚尖踢了踢我,“你睡着了,亲爱的?”她说。
“我在撑着呢。”
“你得好好睡觉,尼克,如果你变得筋疲力尽,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可能待会儿就走,看看我能不能睡上几个小时。”
“我觉得你真的该睡一觉,真的。”
我突然打心眼里对她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这是我那喜欢被人宠溺的心态正在抬头。“这种心态很危险,你得一拳头打垮它,尼克。”我心想。
我等着肖娜自行离去的一刻,她必须走,人们已经开始朝我们这边打量了。
“如果你乐意,我可以现在开车送你回去,你需要的可能恰恰是打个盹儿。”她说。
她说着伸手来摸我的膝盖,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怒火:她怎么会没有意识到自己得乖乖走开呢?放下砂锅菜赶紧走吧,你这黏人的花痴——糟了,这是我那仇视女人的心态在抬头,这种心态同样不是好事。
“你为什么不去跟玛丽贝思报个到呢?”我唐突地说,又伸手指着站在复印机旁边的玛丽贝思,她正没完没了地复印着艾米的照片。
“好吧。”她流连着不肯走,于是我彻底不再理会她了,“那我走了,希望你喜欢我做的派。”
我看得出来,我那不理不睬的态度刺痛了肖娜,因为她离开时没有正眼看我,只是转身慢悠悠地走开了,但我心里并不好受,左思右想着该不该道个歉,跟她讨个亲近。“别去追那个女人。”我命令自己。
“有什么消息?”发话的人是诺伊尔·霍桑。肖娜刚刚离开,她便填上了肖娜的位置。她的年纪比肖娜轻一些,看上去却比肖娜老上几分,长得体态丰腴,一对分得很开的乳房仿佛两座小丘,正皱着眉头。
“至今还没有消息。”
“你看上去倒是应对自如。”
我猛地向她扭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问道。
“当然,你是诺伊尔·霍桑。”
“我是艾米在这里最亲近的密友。”
我一定得提醒警方,诺伊尔只可能是两种人,要么她是一个满嘴胡说八道、一心渴望吸引人注意的婊子,也就是说,她非得给自己贴上一个标签,非要声称一个失踪的女人是她的密友;要不然的话,她的脑子就有问题,是个死活要跟艾米交好的女人,如果艾米躲着她的话……
“你有任何关于艾米的信息吗,诺伊尔?”我问道。
“当然啦,尼克,她是我最铁的闺密嘛。”
我们互相对视了几秒钟。
“你会告诉大家吗?”我问道。
“警察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如果他们抽得出空的话。”
“真是帮了大忙了,诺伊尔,我会让警方找你聊聊的。”
她的面颊上登时跃出了两片胭脂,好似表现主义艺术家们飞溅出的两团绯红。
她动身离开了。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堆念头,我寻思着其中一个颇为刻薄的想法——女人他妈的脑子有问题。在这句话中,“女人”前面不带任何限定词,不是“一些女人”,也不是“许多女人”,女人就是脑子有问题。
夜幕刚刚降临,我便开车去往父亲空荡荡的家中,艾米的提示正放在身边的座位上。
也许你为带我来到此地感到内疚
我必须承认,此事确有几分稀奇
但我们并无太多选择
于是将这里选作容身之地
让我们把爱带进这所棕色小屋
再给我几分善意,你这含情脉脉的丈夫
这条提示比其他几条要难捉摸一些,但我相信自己没有弄错。艾米总算原谅我将家搬回了密苏里州,她承认了迦太基,因为她说“也许你为带我来到此地感到内疚……但我们将这里选作容身之地”。“棕色小屋”指的是我父亲的旧宅,那栋宅邸其实应该算是蓝色,但艾米在这里又讲了一则我们两人间的私密笑话。我们两个人的私密笑话一直是我最为钟爱的心头之好,跟其他任何形式比起来,这些笑话最能让我感觉跟艾米心神相通,它们胜过掏心掏肺说出的真心话,胜过激情四射的云雨之欢,也胜过通宵畅谈。“棕色小屋”的故事讲的是我的父亲,我只把这个故事告诉过艾米一个人,父母离婚后,我见到父亲的次数非常少,因此我决定把他当作故事书中的一个角色。他不再是我那个有血有肉的父亲,不会对我满腔爱意,也不会花时间陪我,他只不过是一个有些亲切又有些分量的人物,名字叫作布朗先生,正忙着为美利坚合众国做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偶尔利用我当掩护,以便更加方便地在城里行走。当我告诉艾米这个故事时,她的眼中闪动着泪花,这可不是我的本意,我原本是把这当作一个童年时代的搞笑故事讲给她听的。她告诉我,现在她就是我的家人,她非常爱我,足以抵得上十个蹩脚的父亲;她还说现在她与我才是邓恩一家子,只有我们两个人;最后她在我的耳边低声道:“我倒是有一个任务要布置,说不定你很胜任……”
至于“给我几分善意”,那是另一个和解的象征。在我父亲完全拜倒在老年痴呆症脚下后,我们决定卖掉他的旧宅,因此艾米和我把父亲家翻了一遍,把不要的东西通通装进箱子里,准备捐给慈善商店。不消说,艾米一个劲地干活,又是扔又是收拾又是打包,而我却冷冰冰地仔细翻阅着父亲的家当。对我来说,每一件家当都是一条线索。某只马克杯上的咖啡渍比别的杯子要深一些,那这只马克杯必定是他的最爱。这是别人送的礼物吗?又是谁送给他的呢?还是他自己买来的?我想象着我父亲对购物的看法,他必定觉得去商店购物是娘们儿所为。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居然从他的衣柜里发现了五双鞋,全都亮堂堂新崭崭,还放在鞋盒里没有取出来。他是否自己买来了这些鞋,想象着一个更会交际的比尔·邓恩呢?他是否去商城的“鞋之屋”买过鞋,让母亲帮帮他,是否会排在一队人当中接受她那无心的善意呢?当然,这些念头我一点儿也没有跟艾米提起,因此我敢肯定,她认为我正跟平时一样游手好闲。
“给,这箱子里装的是捐给慈善商店的东西。”她发现我正倚在一面墙上盯着一双鞋,便开口说,“你把那双鞋放进箱子里,好吧?”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对她吼了几句,她又凶巴巴地回了嘴,随后……总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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