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轮到云昭逸时,他却重重搁了手中的酒杯,起身,不卑不亢的沉声说道:“皇上恕罪,微臣身体不舒服,先行告退——”
言罢,也不等夏侯景睿说话,转身便走了!他换下了戎装,穿着寻常衣服,只他是武将出生,寻常衣裳将他烘托的尤为健壮与高大,可是那高大的背影,落在云怀袖眼里,却直觉有些悲怆的落寞……
大哥到底怎么了?从七川县回来,也不过短短数个时辰,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可是,大哥一向爱护家里人,又怎会闹矛盾?那么,便是在七川县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云安淮气急,却又不能当着夏侯景睿的面发火,只得不停道歉说自己管教无方等等,夏侯景睿摆摆手,表示不会追究,示意他不必如此惶恐……
云怀袖担忧又歉然的瞥一眼身边的夏侯景睿,他只淡然一笑,握一握她有些凉的小手,示意她他在她身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顿饭,就在这样显得凝重又诡谲的气氛下匆匆结束了。送走了家人,云怀袖跳起来气势汹汹的拿手臂箍住夏侯景睿的脖子急急追问道:“你是不是得罪我大哥了?”
“冤枉啊!”夏侯景睿哭笑不得的替自己喊冤:“我也是刚刚才见到他,如何能得罪他?”
“那就怪了!”不是夏侯景睿得罪了大哥,那他怎会甩脸色给他看?她敢拿自己项上人头保证——大哥那脸色,绝对是甩给他看的。
在冥思苦想了一整夜仍是无果后,云怀袖顶着黑眼圈,决定回云家找云昭逸问个清楚,就算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也能从云致宁云天音嘴里挖出点有用的东西来——瞧着昨天他们俩人的态度,多半是知道点什么的。
这个决定跟夏侯景睿一说,他也没有反对,只摸摸她的头,笑道:“量力而为罢——”
本来他是想说,她即便回家去问,云昭逸也不可能告诉她任何事情,但瞧着她怏怏的神情与那一双醒目的黑眼圈,知道不让她回去问个清楚她是无法心安的。隐隐有些担心,这件事情,只怕很是棘手。
云怀袖直奔云家,急慌慌的四处寻找云昭逸,一圈下来,连他平时练武的小树林也没有放过,却愣是没有找到他的人影。重又返回云家大宅,远远瞧见一身白衣的云天音疾步往外走,匆忙的步伐好似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她喊了一声,可能隔得太远他没听到,只径直往外走。
“天音哥哥居然没有听到我喊他?以往隔的再远他都听得见啊……”有些担心,没来及跟帮她四下寻找云昭逸的锦苏柳语打招呼,只身跟了上去。
云天音走的很快,转过街角便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云怀袖跟的有些辛苦,若非非常熟悉他的背影,她一定会跟丢。他急急走着,直到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前才停下脚步,他站在原地,似警惕的四下望了望。
云怀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对,在云天音的目光望向她这边的方向时,竟下意识的闪身躲在身旁块头超大的男子身后,直到云天音走了进去,才小心翼翼冒出脑袋来,随即失笑——她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她大可大大方方的上前,同往常一样勾住他的胳膊问他来这边做什么啊?
多想无益,还是赶紧跟上去瞧瞧他怎么会来这边以及跟什么人见面吧!小茶馆里客人不过小猫三两只,店小二也闲到在一边偷偷打盹摸鱼,她原本偷偷摸摸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想起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作出这种好似跟踪偷窥的举动,遂整了整衣领,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视线在不大的茶馆里巡视一圈,便瞧见背对着自己坐在靠窗边最角落那张桌子的云天音,他对面坐着一名女子,女子模样看不清楚,因为她头上戴着一顶纱笠,薄衫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庞,从她的角度看上去,女子穿一袭蓝色纱裙,纱裙底下是一条月牙色的长裤,这是属于姑娘家最英气的打扮的功夫装,而桌上那把不属于云天音的长剑,也说明那女子江湖中人的身份。
只是,天音哥哥是商人,为什么会与江湖中人有来往?这个女子又是谁?他们约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心口怦怦跳得厉害,她站在原地,紧紧握起的掌心里有湿濡的痕迹,总有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能知道的秘密,即将要被自己窥破一般。
深吸一口气,她左转,借着三三两两茶客的掩护缓缓接近他们,却也不敢太过于接近,在距离他们两张桌子外的位置,背对着云天音坐了下来。
“少主,属下已经尽力了,但是,依然拦不住他们!”女子清冷的嗓带着难以忽视的凛冽,“只怕不出两天,他们就该到京都了——”
“他们是嫌钱少了么?如果是,只要他们开口,多少我都出——”云天音的嗓有些沉,传到云怀袖的耳里,像是重鼓敲下后留下的嗡嗡余音。
“他们说,不是钱的问题!”那女子斟酌了下,冷淡道:“少主,只要他们进了京都,只怕那时候再想拦,也拦不住了!”
云天音冷哼一声:“不是钱的问题?香兰,你以为狗能改得了吃屎么?”
云怀袖微怔,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天音哥哥讲这样尖锐刻薄的话,他的语气,也是那样的轻蔑与不屑——是什么人要上京?而天音哥哥为什么怕他们上京?
被唤作香兰的女子似轻叹了一声,“皇上登基之日便册封皇后,这是多么光耀而隆重的恩**,现在,后宫俨然便是虚设,是皇后一人独大的天下……他们赶着上京,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事关她和夏侯景睿?云怀袖拉长耳朵,生怕漏听了一个字——这个香兰说,有什么人要进京,是因为她?还是夏侯景睿?还是他们两个?
听他们的意思,天音哥哥是不想他们进京的,甚至拿钱打发过他们,但是他鄙夷的语气说明,那些人贪得无厌,钱已经打发不了他们了……可是,他们,到底是谁啊?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京!”云天音举手打断香兰,冷声道:“更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见到怀袖和我娘!”
云怀袖秀美的眉头倏地一跳,所以,那些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那么,必要的时候,属下是不是……”她顿住不再说,只将手放到了桌上的长剑上。
云天音点头,默认了她的提议:“我已经宽待了他们这些年,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便保证他们终身衣食无忧,只是,他们这样贪得无厌……罢了,届时,做的干净一些,明白吗?”
“属下明白!”香兰恭声应道,“少主,还有一件事,前往琉毓国的那两艘货船在即将到达琉毓国时遭遇了大海暴,所有的货都没了!”
云天音眉头微皱,却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人员可有伤亡?”
“无一人伤亡,幸而有路过的船只搭救了他们,只是那些货……”
“请那边的商家宽待几天,这边立刻重新发货,我们跟那边的商家也不是一两次的合作了,相信他们能体谅!”说了这些话,他似乎很倦,挥挥手:“现在最重要的,是拦住要上京来的人,明白吗?”
第六十八章 天意
香兰提着剑走了,云天音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转身的瞬间,原本清逸俊雅的面庞,在看清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人时,有惊讶与错愕飞快闪过。。。
很快镇定了下来,朝她走去,溢出与平常无异的溺笑容,摸摸她的脑袋:“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怀袖看着他略微有些慌乱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我是跟着你来的――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喊了你,你没有听见!”
“回过府里了?”他笑盈盈的牵她的手,却在碰到她湿滑粘腻的手心而飞快蹙了眉,只作不晓,扣紧她的手指头:“走吧,娘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银耳甜汤,放在井水里镇着呢,这时候赶回去喝正好……”
“天音哥哥,我要跟你谈谈――”云怀袖站着没动,她并不很大声的说话,静静地,如果不细听,仿佛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她眼神坚定的望着沉默的他,直到他拗不过她的坚持,才缓缓松开她,走回方才的角落。云怀袖连忙跟了上去――从来便是这样,他总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两人坐定后,谁也没有先开口。云天音提了桌上的茶壶,重新拿了茶杯放在她面前,哗哗的水声打破了他们之间诡谲的让人有些心惊的寂静。
云怀袖微抿唇,唇瓣有些发干,她又紧抿了下,杏眸定定瞧着面前氤氲着热气的茶杯,在袅袅轻烟下,看向对面清隽秀雅的男子,很难想象,方才那句“做的干净一些”的话,是从这样的他嘴里说出来的。
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天音哥哥,也是有另外的面貌的……
云天音的心里却并不如面上这样平静,他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到了多少,他不知道她此时平静的外表下端的是怎样的心情,她不说话,他便也跟着保持沉默――
终于,云怀袖还是问了:“要上京来找我的人,他们是谁?”
她问的毫不委婉,一句话,直指重点,让云天音连想要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她这样问,便也是告诉云天音,不要企图哄她骗她,他们刚才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他握茶杯的手陡然一僵,平静的面上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一直很平静的湖面,忽然起了一阵风而漾起的小波澜。片刻,他淡淡笑道:“你不要费心,他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既然不重要,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阻止他们上京?为什么又要宽待他们那么些年?又为什么……”她顿了顿,才平稳的继续说道:“不能让他们见到我与娘?”
她每问一句,云天音的脸色便苍白一分!握住茶杯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已然跃了上来!
云怀袖还在说:“这样,天音哥哥如何让我相信,他们只是不重要的人?”
云天音微抿唇,静静不发一语的垂眸瞧着手中的茶杯,握杯子的大手轻微一抖,杯里的茶水便洒了出来,滚烫的茶水滴溅在皮肤上,让他不自觉拧了眉。
云怀袖忙取出巾帕,飞快拭去他虎口处的茶水,忧心道:“痛不痛?”
云天音松开紧握着的茶杯,反握住她执手帕的手,轻吁一口气:“有些事情,本是打算永远也不让你知道的!”
却不料被她误打误撞的撞见了,这是否就是天意呢?如果她不知道,如二哥所言,他依然是她的天音哥哥,她依然是他的……妹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她若知道了……
云怀袖安静的瞅着他,并不出声催促,只静静聆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她的脸色,也微微有些苍白了起来。
云天音缓缓看牢她,他的声音平淡而诚恳,“十八年前,娘在怀有第三胎的时候,误食了爹的伤药,那药性极烈,娘当时便有滑胎之像,幸而大夫抢救及时,保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但余下的数月,她只能躺在榻上静养,半分也动不得,如此,终于熬到了临盆。娘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终于将腹中孩子生了下来,居然是一子一女的双生子,云府自然是欢喜异常,但是,因为伤药的影响,两个孩子生下来气息便极为微弱。娘受尽养胎生子之苦,又因为自己的大意而让孩子们从小就受尽了磨难,于是对他们两个格外疼爱。除了忙不过来时让乳母帮忙照看,其他时候,完全不假人手……”
云怀袖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就是重点了。直到胸腔因为长时间的缺氧而憋闷的发疼,她才赶紧深吸一口气。
云天音哪里不晓得她此时的心情?握住她手的手,稍稍用力了些,仿佛是在借由这样的动作,传递给她他的力量。“尽管如此悉心照顾,那两个孩子依然没有半点起色,爹偷偷问宫里的太医,得到的回答是,两个孩子中毒甚深,活也活不过三个月!”
他微微一笑,顿了顿:“你该知道爹有多么心疼娘,本来娘对那两个孩子已经是满心的愧疚了,如果他们再有个好歹,娘想来也会伤心死。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娘伤心?于是暗地里,让人悄悄留意外头可有被遗弃的婴儿,没想到,真有人在河边捡到一名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那个女婴就是我!”云怀袖平静的接口,所以这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是,她就是你!云府的那个女婴在半月后不治而亡,爹用你代替了她,而娘对此事一无所知。你刚到云府的时候,身子也很孱弱,更有从胎中带来的喘症,所以娘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本是极隐秘的事情,若不是他无意间听见……他跟她的身世,都会成谜吧!
云怀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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