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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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途-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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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大家庆祝新年的时候,她在公寓整理文件。隔壁似乎有人在弹钢琴,她认真停了停,仿佛是《月光奏鸣曲》。她丢下电脑,打开窗户,远眺着香港城的流光溢彩,在这一支曲子里,安静又放肆地想了一会儿丁卓……还有个誓言,未曾践行,当做给未来的承诺……
    然后,又是一年,再一年……
    很辛苦,但是一次一次咬牙坚持。
    他们习惯了只在对方生日这一天互相祝福的这种默契,像个深藏于心的秘密。
    和孟瑜打完电话,孟遥穿上外套,拿上钱包,下楼去给自己买了点夜宵。
    等回到酒店,发现搁在酒店床上的手机上多了一条未接来电,林正清打来的。
    孟遥把带回来的夜宵打开,坐在桌边一边吃,一边给林正清回电话。
    林正清先是笑道:“生日快乐。”
    孟遥喝了一勺红豆枸杞粥,问他:“你老婆没让你开着免提吧?”
    去年,林正清结婚了,跟一个比他小了七岁的小姑娘。婚礼的时候,孟遥去参加了。一见面新娘就直接大大方方问她,你就是正清念念不忘的人?林正清在一旁笑得无奈。孟遥还没回答,小姑娘就又说,以后,我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了。
    “没,她逗猫玩去了,我跟你聊两句就得挂,一会儿还得去给猫换猫砂——我老说她,又想玩猫,又不给猫铲屎,哪有这样的好事。”
    孟遥哈哈大笑。
    林正清也笑了笑,“怎么样,新公司运作如何。”
    “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摊子的事。”
    “我听黄老师说过了,暂时不能让你解甲归田。”
    “牛还能喘气,哪能轻易卸犁。”
    林正清笑起来,“新年回旦城吗?要回来的话,我请你吃饭。”
    “估计回不了。”
    林正清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
    孟遥感觉到了,问:“怎么了?”
    “前两天……我跟我老婆在帝都的机场,碰到一个人……”
    孟遥一顿。
    “……他好像刚从美国回来了。”
    孟遥没觉察到自己手里动作都停了下来,连呼吸都放缓了,“……他看着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
    “就是。”
    林正清笑一笑,“算了,还是不说吧。”
    “你不是这种吞吞吐吐的性格,有什么就直接说。”
    林正清叹了口气,“……他身旁跟着一个很年轻的女人,那女人……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一块儿说着英文……我当时回避了,没跟他打招呼。”
    孟遥沉默片刻,笑了笑,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正常。”
    世殊时异,两年半的时间,能多大程度改变一个人,她说不清楚。
    连她之前那样粘粘黏黏的性格,现在在会议桌上跟人谈判的时候,也能开始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从社会的规训而言,她觉得自己算是成长了。人就是一块没有规则的面团,丢到什么环境,就被塑造成什么形状。
    孟遥不觉得不好,相反,这一段时间的自我流放,让她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等公司的事儿稳定下来就回旦城吧,别跟自己较劲了。”
    孟遥笑了笑,“我现在唯一不会做的事就是跟自己较劲。”
    林正清沉默一瞬,“你之前这行为,不就是吗?”
    “是啊。可要是没有这两年半,我也不会明白这道理。”
    林正清便也不再说什么了,“……那你自己保重,有什么要我帮忙,直接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孟遥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手机震了一下。
    一条微信,祝她生日快乐。
    孟遥捏着手机,盯着那个名字,许久,也没打出一句“谢谢”。
    碗里的粥没喝完,渐渐地凉了。
    
    第52章 (52)冬景
    
    孟遥抵达邹城的时候,风雪弥漫。
    她从香港直飞旦城,再从旦城转乘动车,十来个小时在路上,落地的时候都不会走路。邹城几年格外冷,她穿得少了,出站之后一径儿哆嗦。雪天出租车难等,排了半天队,才拦住一辆。
    到家,敲门。
    等了片刻,外婆过来将门打开。
    “孟瑜呢?”
    外婆赶紧捉着她手将她拉进屋里,“跟人煲电话粥呢……遥遥,老幺是不是跟人搞对象啦?”外婆叫孟瑜老幺。
    孟遥笑一笑,进屋带上门。屋里一股食物的香味,孟遥往桌上看了看,一桌子的菜,便问,“外婆,你们还没吃?”
    “等你回来一块儿吃呢。”
    “不是说了让你们先吃么,我到家晚。”
    外婆笑着仰头打量她,“傍晚垫了碗汤圆,不饿。你这么远回来,等等你又怎么了。”
    片刻,厨房门打开。
    王丽梅往桌上放了盘菜,看了看孟遥,“回来了。”
    孟遥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丽梅局促地站立一瞬,“我……你先坐,马上就开饭。”
    外婆拉着孟遥在沙发上坐下,仔仔细细问她这一年的情况,听她说要来回出差,心疼得不行,“老这么飘着,不是个事啊。”
    孟遥笑说:“我再干个半年吧,香港那边事情结了就回来找工作。”
    “你工作在哪儿,外婆都不操心,就是……怎么还孤家寡人呢?没个人扶持,多艰难啊。”
    这时,门一开,孟瑜攥着手机从卧室里闪了出来,“外婆,你别担心,追我姐的人可多了,只要她想嫁,那都是分分钟的事。”
    孟遥瞪她:“瞎说什么。”
    孟瑜笑嘻嘻在沙发上坐下,给姐姐剥橙子。
    吃过晚饭,孟遥打开箱子,把给家人带的礼物都拿出来。
    王丽梅拆开自己的,是个包。
    孟瑜哇一声,“LV!”
    王丽梅捧着包,“很……很贵?”
    “这一款啊?这一款得上万了吧,姐?”
    王丽梅似被吓到了,“……这,我哪儿需要背这么贵的包……”她推回给孟遥,“你拿去退了吧。”
    孟遥淡淡说,“发票丢了,退不了。您用着吧,一年也就买这么一回。”
    孟瑜笑说:“妈,你退休以后拿着这去打麻将,老有面子了。”
    王丽梅嗫嚅片刻,还是没说什么,拿着包在沙发上坐下,里里外外地翻看起来。
    这两年,孟遥没少给她买东西,从头到脚,全部包办了。有时候一身穿出去,碰上些牌友酸她,她就说,“女儿在香港工作,大公司都这样。这也不是她专门给我买的,我都穿她剩下的……我老骂她败家,她说这一件大衣也就抵她五分之一的工资,不贵……”说完,那些牌友的表情一个塞一个的好看,这种时候,心里要说不觉得爽,那都是装的。
    吃完饭,孟遥洗了个澡,回房休息。
    床单被套是王丽梅趁着前一阵天晴的时候洗过晒过的,干净松软。孟遥在上面躺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孟瑜抱着笔记本,靠在一旁跟人聊天,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孟遥伸手推了推她,“明天再聊吧,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孟遥合上电脑,换成手机。
    低头看她困得迷迷瞪瞪,伸手推了推,“姐,问你个事儿。”
    “唔。”
    “你……还在等丁卓哥吗?”
    孟遥一个激灵。
    孟瑜在她身旁躺下,“……他好像回国了。”
    “你怎么知道?”
    “哦……我前两天在路上碰到他了,他也回来过年。”
    孟遥翻了个身,背对孟瑜,没说话。
    “姐……”
    “睡吧。”
    孟瑜“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背过身接着玩手机。
    孟遥睁着眼,看着一窗的夜色。
    想到林正清说的那番话,心里很空,一种难以平复的耿耿于怀。
    后天便是除夕,家里年货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除了酒水饮料。
    孟遥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跟孟瑜一块儿去超市里买东西。
    她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出门就开始打喷嚏。
    天冷,她穿回来的大衣完全不御寒,冷风一阵一阵往脖子里灌。
    孟瑜拉着她加快了脚步,“让你穿我的羽绒服,你非不穿……”
    “你那都是花花粉粉的……”
    孟遥忽然顿住脚步,声音像被人一把掐断一样。
    孟瑜看了看孟遥,又顺着她视线向前看去。
    前方超市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孟瑜愣了一下,“苏叔叔……”
    孟遥挽住她的手,“过去打声招呼。”
    苏钦德也看到了她们,背过身来,负手站立。
    姐妹两人走到近前,孟遥淡笑,“苏叔叔。”
    “回来过年了?”
    “嗯……” 道旁停着苏钦德的车,孟遥往副驾驶上看了一眼,上面依稀坐的是陈素月,“您来买东西?”
    “已经买完了,家里还缺点儿糖果零食。”
    苏钦德目光落在孟遥身上。他也是有两年多没见过孟遥,一眼看去,孟遥变化颇大,主要是神情,有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早些年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今确乎已然是个大人了。
    苏钦德问孟遥:“年后还要出去工作?——我听人说了,你现在在香港上班。”
    “是的。”
    苏钦德笑一笑,带了些调侃的语气,“没带男朋友回来?”
    孟遥也跟着笑了一下,笑里似乎不带什么意味,“工作忙,暂时没打算考虑这件事。”
    苏钦德脸上笑容便淡了,嗫嚅片刻,没说出话来。
    “苏叔叔,那你们忙吧,不耽误您了,我跟孟瑜去买点东西。”
    “好……”苏钦德回过神来,“……有空来家里玩。”
    孟遥笑了笑,“好。”
    苏钦德上了车,片刻,车子启动,驶远了。
    走进超市,孟瑜说:“我妈说,已经准备提前退休了。还在医院干着,好像总觉得受了人家什么好处……这两年不来往了,连拜年都没去过。”
    孟遥神色淡淡。
    “说到底,我妈还是护着我们的……小地方就是规矩多,我们在外面时间长,她还得一直住在这儿,风言风语,也不是说不听就能不听的。不过,你这两年出去,妈还是看淡了一些……有时候拉不下面子跟你打电话,就拐弯抹角找我打听……”
    “我知道。我没拿她当仇人,不然我何必还回来……”
    孟瑜笑说,“是,你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私底下可高兴了,我每次回家她都要拉着我试穿半天,夸你眼光好。”
    孟遥笑了笑。
    除夕将近,路上店铺渐渐都歇业了。
    找不到玩的去处,姐妹两人多半都是待在家里。去超市那天吹了寒风,孟遥彻底感冒了,也不嫌弃孟瑜的衣服幼稚,逮了件最厚的裹在身上。
    她感冒有些严重,一盒纸巾抱在怀里离不了手,于是整个年都过得提不起劲。
    到初三,身体总算松快了些。初五就要返港,时间所剩不多,她还是决定去给曼真扫个墓。
    雪已经停了,空气清寒。
    往山上的路湿滑难行,山林寂寂,地上散落着一些鞭炮炸过的红色纸屑。
    曼真的墓碑有些旧了,照片里倒仍是明艳动人。
    她蹲下,拿手指碰了碰那照片,“好久不见——初三花店没看门,没给你带绿桔梗……”
    她沉默着,感受心里涌动的,淡淡的苦涩,“上半年,我在香港一家画廊,看到了一副你的画。我跟画廊主人聊了一会儿天,他说很喜欢你的画,几年前在一个沙龙上跟你说过两句话,但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面……他说,这画一定会升值,不过以后升到多少,他都不会卖。”
    孟遥目光温柔。
    “曼真,我疏远你,只是因为我内心怯懦,无法坦然祝福你的成功。我现在在才知道,没有哪一桩成功,是轻易能够达成的……非人的成就,必然要承受非人的艰苦……”
    这两年多时间,她接触到了太多的光鲜亮丽,但更多的,是看到了那些光鲜亮丽背后,一样的痛苦挣扎。
    早些年,为了自己的境遇长吁短叹的那点敏感和矫情,渐渐也就消解了。当然,这与她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极大的关系。财务自由,其他才能自由,人才能有底气,回首那些让人如鲠在喉的东西——那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困境,真正困住人的,是人所处的高度。
    下山,孟遥拦了一辆车,回到城里。
    一路消败之景飞掠而过,孟遥想到了一些熟悉的场景,但强迫自己收回了思绪。
    承重,路上让轮胎和行人的脚步碾得泥泞不堪,两旁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但还是难以摆脱一种萧条衰败之感。两年间,邹城日新月异,但却越发显得朽朽暮年。年轻人都不在小城待着,不约而同奔赴大城市,留下来的,都是上一辈和上上一辈的人。
    孟遥走上三道桥,戴着手套的手扶着栏杆,向下望去。
    这一条河,也显得苍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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