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阿狄丽娜- 第59部分

　　与这些孩子接触得越久，他越能更深层次地认识到千千自小性格里的忧郁来自何处。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没有几个能像小龙那样心宽体胖。
　　也许每一个小男孩在成长过程中都会选择一个大哥哥作为自己的榜样。经过近一个月的接触，小龙已然成了陆群飞最忠实的追随者。只要一寻摸到他的身影，小龙就是隔着几十米远也能飞奔向前，猴子似的吊在他的一条长腿上不肯下来。让他画自己的肖像图，他画了一个长手长脚的小帅哥还非说是自己。
　　“这真的是你？”千千坏笑着作势要咯吱他。
　　“嘿嘿，我画的是陆老师啦。”小龙挠挠脑袋，又肯定地说道：“我长大后也会长成陆老师这样！”
　　陆群飞无奈地苦笑，这小子还真是孩子群里的开心果。
　　千千听了这话，抚摸着他的脑袋，认真地说道：“小龙，老师上次说胖是你的短处，老师错了，我要向你诚恳地道歉。每个人都应该接受自己的特点。你胖嘟嘟的真的很可爱，只是对健康不利哦，你不可以再吃那么多零食了。”
　　“我知道了。”小龙转了转眼珠子，随即伸出一根胖乎乎的食指，人小鬼大地说道：“但要我接受你的道歉，需要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和陆老师要带我们去远足。”
　　小龙话一出口，班上的孩子全都望向他们。这些孩子吵着去野外远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他们年龄太小，出于安全的考量，千千才一再犹豫。
　　她没有主见地看向陆群飞。陆群飞拨拉了两下小龙的脑袋，应予了下来。班里一下子沸腾了，孩子们把画笔一丢，全向他们围拢过来。看着这些热情洋溢地小家伙，千千越发感到无法舍他们而去。
　　然而随着小穗的转变，离别的期限也越来越近了。小穗在陆群飞的心理辅导下，现在不但能和孩子们玩到一起，话也变多了不少。虽然仍有些结巴，但能看出她是真心想和大家交流了。
　　“千老师，听说你，们要走，我很难，过。”
　　坐在野外的草地上，小穗依偎在千千的身旁，眼巴巴地望着她。
　　“小穗，老师答应你，以后每年都会回来看你们。”千千抱着她承诺道。
　　“当真？”
　　“当真。来，我们拉钩。”
　　她伸出小指头与小穗拉钩，笑容重回她们的脸上。
　　她和陆群飞商量好了，以后每年抽一个月的时间回这里支教。他准备着手撰写关于农村留守儿童心理健康状况及人格发展特征的论文，需要大量的样本分析和心理测量数据。这段时间他总是伏案到深夜，一点也不比工作时轻松多少。
　　此刻，他正在树林里把小龙架在肩膀上摘野果。远看着像一只圆滚滚的熊猫猴在大树上。
　　他是喜欢孩子的。如果有一天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一定是个温柔的好父亲……
　　千千想着，不由地陷入了沉思，直到他走回她的身旁。
　　他们席地而坐，看着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小溪旁捉鱼虾，采野花。小龙蹲在石头上洗野果，把最大的一个果子递给身旁的小穗。
　　“太大个，我吃不，完。”小穗说道。
　　“老师说了孔融让梨，最小的就该吃最大的。这样你才能像我一样强壮！”小龙一边说着一边拍打自己的小肚腩。
　　“你真好。”小穗接过果子，腼腆地笑了。
　　“喏，小结巴，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小结巴了。”小龙信誓旦旦地说道。
　　小穗埋头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以后也不在背地里叫你小胖子了。”
　　“嘿，你居然不结巴了！”小龙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喊：“小结巴不结巴啰！小结巴不结巴啰！”
　　小穗看着洒落一地的果子咯咯傻笑。
　　千千也笑得快直不起腰了。
　　“这下该放心了？”陆群飞伸过胳膊把她攘进怀里。
　　千千倚靠在他的肩头，摆弄着他的衬衫衣领说道：“群飞哥，我总在想，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大到何种程度，足以改变这个世界。你不仅改变了他们，也改变了我。如果没有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的人生大约是另一番模样。”
　　“是你改变了我。没有你，我的人生大约也是另一番模样。”
　　“我？”千千不甚明白。
　　陆群飞点点头，说道：“我小时候对金融学感兴趣，中学时就开始从事证券交易，原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投资人。一路走到现在，不过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因为你的出现，我改变了志向。金融学固然可以为这个世界创造财富，却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意识。倘若想战胜人性里的自私和邪恶，唯有完善人心。因此我转攻心理学专业，在治愈他人的同时也能治愈自己。因为你，我才能在一次次的困惑中找到答案。原来人生而为人，善莫大于恕。因为你，小千，我才明白应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生的信仰和追求皆因你而改变。”
　　“我，现在可有了？”关于善和恕，她并不自信。
　　“你看那些孩子——”陆群飞望向在阳光下奔跑的孩子们，“他们天真浪漫，本性善良，但这并不值得骄傲。每个人都曾有过这样纯洁的年龄。难得的是，在经历了人生无法逃避的苦难后，依然能心存善念，勿忘初衷，这才弥足珍贵。如果你我之力不足以改变这个世界，也不能让这个世界改变你我。”
　　千千痴迷地看着他说话的侧脸和律动的嘴唇。这些见解她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些见解她至今方才领悟。是了，没有孩子又如何，人生哪有那么称心如意的事，即便爱情无法尽善尽美，她已拥有了如此完美的他便已足够。
　　“群飞哥，遇见你，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事。”她的手拂过他的脸庞，眸子里情深似海，“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
　　他俯下脸庞，吻上她柔软的双唇。
　　树林里，孩子们在欢呼雀跃地捕蝴蝶。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千千教给他们的一首歌，所有孩子也跟着引吭高唱——
　　当暖风吹过大海之滨
　　啊夏天伴随着花鸟来临
　　在明媚阳光照耀下面
　　我们重访小溪和森林
　　还要去寻找绿色峡谷
　　那儿有紫罗兰把人们吸引
　　兴高采烈的继续前进
　　让我们唱起往日的歌
　　兴高采烈的继续前进
　　……
　　歌声久久地回荡在山谷里。夏日的清风从树林里吹来，在漫山遍野起伏不停，像是为他们而来。
　　像是为他们而来……
　　

　　☆、7

　　在陆群飞离开一个月后，沈崇安收到了来自青基会的感谢函，感谢他为多地偏远山区建设希望小学提供了两千万的救助基金。并承诺这些希望小学将以沈氏集团的商号来命名，镌刻碑记。
　　毫无疑问，这笔款项定是来自陆群飞的捐赠。陆群飞知道若把为千千赎身的那两千万归还于沈崇安，他定不会收下。于是便采用这种无法回绝的方式以沈崇安的名义捐赠给了青基会。
　　当沈崇安得到了这个消息，心里便已明白，他和她的爱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千千从家乡回到北城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了沈崇安。她告诉他，她很想念他们，她有很多话需要对他解释，她说她会在江滩边的露天咖啡厅等他。
　　“那是个分手的好地方……”
　　他缓缓地说出这句话，挂断了电话。
　　沈崇安来到江滩边，正是日暮时分。夕阳在晚霞残照的西边天空摇摇欲坠，一如这个故事的结局，一如他们的爱情。
　　千千坐在露台的咖啡座前望着他微笑。她的整个人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脸上有一种昏沉的美感。
　　他在她的对面坐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她比走之前圆润了一些，气色也好看了许多。栗色的长发一如既往地披在肩上，白玉无瑕的脸庞不施脂粉，两颊却有一抹自然的红晕，宛若含羞的少女。他恍惚地感觉到，她变了。某种哀愁从她的身上离去了，一颦一笑中只有洗净了铅华的宁静。她向来都很恬静，但与此刻的状态完全不同。
　　她变了，然而这种转变却不是因为他。
　　他们久久地凝视着彼此，只有最默契的人才经得起这样的对视。
　　“好久不见。”
　　她看着他略有些苍白却依旧俊美如画的脸，些许伤感地说道。
　　“身体可好些？”他的声音有些沧桑。
　　“好多了。这一年来没再犯过病，也很少吃药了。”
　　“那就好。”沈崇安上扬嘴角，“我很想你。”
　　千千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收回，双手抱着咖啡杯，她无法克制从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愧疚感。
　　“想起你，心就很痛。”他继续说道：“即便是为了躲我，为何连电话也不来一个？说你烦我，不想见到我，我也断不会去找你。只要报个平安，我也心安了。”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捂着半张脸，夺眶而出的泪水滴落到咖啡里。
　　“对不起……”
　　“不必说抱歉。”他淡淡道：“非要说这三个字，也该是我对你说。我若早日成全你们，你也不至于躲藏这么久。”
　　“崇安，请你不要这么说……”她摇着头，泣不成声，“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躲你，你知道。为何要说这话让我无地自容……”
　　沈崇安侧过脸去，望向江边的日暮，不再言语。
　　千千用纸巾拭去泪水，却无法拭去心头无尽的悲伤。也许她应该找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来见他，也许这样，他们的分手就不至于这般伤感。
　　咖啡厅一旁的酒吧里传来驻唱歌手沙哑的歌声，唱得什么听不太清，只是无端为这片昏黄暮色平添了份苍凉。
　　“这一年来，过得可好？”沉默了半响，他的目光重回她的脸上。
　　她点着头，挤出一丝微笑，“我在家乡的小学当音乐老师，每天和孩子们玩在一起，都快成孩子王了。我从来没有度过如此平静的时光，只是想到你们，才觉得日子分外漫长。”
　　“你若想我，就说想我，不要说‘你们’。你总爱这样把我与其他人归于一体。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个单独的位置？”他的声音始终显得很平静。
　　千千闪烁着泪光，终于说道：“我想你，崇安，很想你。”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有了一丝回暖，低头抿了口咖啡。这杯咖啡在他来之前她就帮他点上了。她知道他只喝卡布奇诺，她熟知他的一切习惯。
　　“你来之前，我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对你说。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你不想听抱歉，我所有的心声却都是抱歉。”她用勺子无所适从地搅着咖啡。
　　“你从未主动引诱过我，是我情不自禁。何来抱歉之有？”
　　“我……我和他……”
　　“你想说什么，我已经很明白。所以，什么都不必多说。他不错，把你交给他，我能放心。”不知是不是因为咖啡的缘故，他的声音暗哑了。
　　千千沉默地低垂着眼帘。他这般谅解，倒叫她更加愧疚难当。她哪里知道，是盛夏给他上了一课，让他终究明白了爱的真意。
　　“只是有一点，回去转告那小子，关于那笔捐赠，我并不领他的情。这么做算什么？为你赎身？如果要给你标上价码，他纵然有富可敌国的身家也换不到你。”
　　沈崇安冷峻着脸，拿出一盒细长的雪茄烟，抽出一根点燃。从他用zippo打火机点火时的花样手法可以看出他抽烟已有一段时间了。他以前从不碰烟，不知何时起有了这个嗜好。
　　“崇安，他不是这个意思。”千千看着他被烟雾模糊的脸，解释道：“只是这么做，他方才心安些。他与你一样，都是骄傲的人，不愿意亏欠任何人。”
　　“你什么都不想欠我，你这是甘心叫我永远欠你——”沈崇安不再冷静，加重了语气盯着她道：“你说，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才能让我也心安些？”
　　“你不曾欠我什么。崇安，看到了这条江了么？”千千望向江面，泪流满面道：“我约你在此相见，就是想告诉你：倘若不是八年前你把我从这里救起，我不会与你相识，我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与你对话，事实上，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崇安，我现在能拥有的全部都是你给予的。我现在看着你，我能够看到你，这也是你的赐予。”
　　“所以，你是想要告诉我：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了，不再有任何关系——可是这个意思？”沈崇安的眼睛赤红了。
　　“不，我们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我们终将分离，你和婧婧依然是我最亲的人，我们永远不可能没有任何关系。难道就因为我们不能结合，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回忆全都不算数了么？崇安，我做不到。”
　　她剧烈地抽动着肩膀，泪如雨下。
　　沈崇安倚靠在椅背上，飞快地眨着眼睛，努力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