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年，大家都很想你。”陆群飞话里有话。
千千露出勉强的微笑，似乎并不相信。
她一直没有问及自己的家人，陆群飞也不好主动提起，免得勾起她的伤心事来。
千千举起手中的红酒杯与他碰杯，随后一饮而尽。她想换个话题。
“群飞哥，能跟我说说你以前的女朋友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千千很好奇能让他这样的人动心的女孩会是什么模样，大概要比自己好太多了吧……
“她……”陆群飞似在回忆：“很温柔，很善良，是我辜负了她。”
“那……她还会不会来找你？”
“她在美国结婚了。”
“哦。”千千舒了一口气，释然了。
似乎她的表情很好玩，陆群飞笑了，问道：“说说你吧，那个沈崇安可是真心对你好？”
沈崇安的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
“他……”
千千想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不确定她和沈崇安之间算是何种关系。他从来没有向她询问过是否愿意同他交往。他喜欢她，于是在人前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她就成他女朋友了。他想她了，招个手，她就来到他身旁。如果有一天他厌倦她了，也只需挥个手，她就会毫无怨言地回到原本她该呆的位置上。他们的关系大体就是如此。千千没有谈过恋爱，她不知道正常恋人之间应该如何相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算不算在恋爱。
如果他们是在恋爱，那她是不是就不能再爱眼前人了？
千千迷惘地看着陆群飞，似乎他比她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沉默间，沈崇安的电话打了过来，询问她为何这么晚还没回去，他在等她调酒。
千千连忙说她立刻回去。挂了电话，她一看时间，也才夜晚九点。
“我该回去了，群飞哥。”
千千站起来，陆群飞也随之起身。
“他管你还挺严的。”他苦笑，看到她有些窘迫的样子，随后说：“我送你回去。”
“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我打车回去吧。”
陆群飞想了想，“也好，我送你下去。”
从公寓到住宅区门口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却走了快半个钟头。一路上，千千有意放慢脚步。她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想到马上就要分别，她的身体就变得无比沉重。
“群飞哥，我当真还能过来见你？”千千仰脸看他，几乎带着乞求。
“傻瓜，我说了，这里是你的‘娘家’，你随时可以过来。”。
“可是，我真担心这是一场梦……”千千垂下眼睑，伤感地说道。
陆群飞拿起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她的手指触摸到他脸上光洁细致的皮肤，以及额角柔软的鬓发。
“我实实在在的在这里，再也不会认不出你了。”他的声音比夜色更加温柔。
是的，这张让她日夜思念的脸，此刻就在她的指间，如此真实，近在咫尺。怎么会是梦呢？
她走向身后的出租车，一步三回头，眼里全是依依不舍，在打开车门的瞬间，她感觉心就要沉入水底。
“明天可有时间？”陆群飞突然问她。
千千屏住呼吸，连忙点头。
“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他展开的笑容似乎能够照亮黑夜。
千千终于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带着激动的心钻进车里，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笔直地站在路灯下。她望着他，直到他那倾长的身影越缩越小，终于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而他脸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2
次日，千千准时来到他们约定的地点。她一上车就发现他们撞衫了。陆群飞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水洗色的牛仔裤。多年前，他们初次相识时他就是这身打扮。千千则穿着一条白色棉布长裙和编织平底鞋，栗色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下来。
她打开车门时，随身卷进了一股夏日清凉的风。
“喏，把手机给我。”陆群飞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千千不明所以地交出手机。陆群飞按下关机键，随后又掏出自己的手机关闭电源，一并扔到了车后座上。
“今天是我们的假日，谁也休想打扰。”他眨了眨眼睛，展颜微笑。
千千笑容灿烂地绑上安全带问他：
“群飞哥，我们要去哪里？”
“走到哪里算哪里。总之，离这里的人群远远的，可好？”
千千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一颗心已经飞向了不可预知的前方。
他们穿过繁华的商业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水泄不通的车水马龙，驶向了近郊。
两个小时后，高楼大厦已经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在狭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两侧，是成片的在夏日的微风中如海浪般涌动的麦田。正值初夏，小麦刚刚成熟，放眼望去全是金灿灿的黄色，像是一副梵高笔下的油彩画。
他开的是一辆宾利—欧陆的敞篷跑车，放下顶棚，千千起身趴在车前窗，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张开双臂。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麦子的香气卷起她的长发，她感觉自己也要飞起来似的。
“群飞哥，我好喜欢这里！”她开心地欢呼。
听到她的笑声，陆群飞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调高了音量，车载音响里正循环播放着John Denver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To the place I belong……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I hear her voice in the morning hours……”
（译：乡村路，带我回家，到我生长的地方—西弗吉尼亚，乡村路，带我回家，我的全部记忆都围绕着她……）
车子在道路右侧停下，陆群飞下车拉着千千向麦田跑去。
他们穿过田埂，来到麦田深处。一阵暖风吹过，饱满的麦穗沉甸甸地垂下了头，像是欢迎他们的到来。
他们痴迷地望着这片滚滚的金色麦浪，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
“第一次离麦田这么近。在我家乡只有水稻，南方的土壤是长不出麦子的……”
她走在他的前方，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只说：“我去过……”
千千蓦然回头，阳光下她的脸绒绒剔透。
陆群飞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他伸过手来，在她的眼前张开。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浅黄色塑料发夹。那是她小时候经常带着的发饰，时间久了，发夹的边缘已有些褪色。
她走后的第三个月，他坐火车穿过大半个国家来到她的家乡。他想要知道这个过早离世的小生命有过怎样的成长经历。他对她多一分的了解，也许就能多一分对自己的宽恕，和对这个世界的宽恕。
那天是深冬大寒，他也是这样站在田埂上。他没有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早已过了水稻收割的时节，□□出地表的田野从他的脚下延绵伸展，放眼望去尽是荒芜。他来到她的故居，那是一处简陋的小平房，在她的书桌上，他拾到了这个小发夹。这些年，他一直保管它，算是对逝者的悼念。
现在，他终于可以交还给她了。
他把发夹别在她的头发上。
“瞧，”他说：“小千的头发染上麦子的颜色了。”
千千呆呆地看着他，泪珠凝结在她的眼眶里，盈盈欲滴。
只有在他这里，她才是存在的，只有在他这里，她才是有价值的……
她一下扑到他的怀里，她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也有麦穗的味道。让她心醉神迷。
“群飞哥，我想永远在你身边……永远……”
她的声音直达他的心脏。
陆群飞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拥抱与以往不同。他的手指卷进她的长发里，她在他的怀里像是一滴突然落下的雨水，敲击着他的心房。
“在我身边……永远？”
“永远。”
千千仰起少女美丽的脸庞，眼里全是柔情的爱恋。
陆群飞的心不禁一动，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你身边……去看海，看夕阳，看日出……”
她的声音在风中如来自远方的音符。
“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陆群飞拉起她的手。他们奔跑着穿越麦田，撒下一路笑声。
——群飞哥，可真的是要去海边？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海。
——可是我没有带泳衣。
——太遗憾了，欣赏不到。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要！
……
路的尽头果然是一片海。这里是度假区，沙滩上全是穿着泳衣的男男女女。他们或是日光浴，或是在水中嬉闹，到处都回荡着欢笑声。
他们躺在遮阳伞下的白色长椅上对饮啤酒。夏天、沙滩、啤酒，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一个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一条小红裤衩走上来，他伸出圆滚滚的胳膊指着他们，用大人的口气说：“你们怎么没有穿泳衣呀？”
陆群飞起身，一边脱掉衬衫，站在小胖子面前。
他的腹部有六块精瘦的腹肌。
“大哥哥，你是怎么锻炼的？”小胖子看得目瞪口呆。
“多吃水果和蔬菜。”陆群飞一本正经地说道。
千千笑得快从椅子上滚落下去了。
“大姐姐，你也有吗？”小胖子歪头问她。
“我没有……”千千连忙摇头，捂着肚子笑。
“她有。”陆群飞俯下身在小胖子的耳边小声嘀咕。
“我要看！我要看！”
小胖子跑上来扯千千的长裙，千千吓得往水里跑。他们在水里打起了水仗。好几次，千千摔进了海水里，陆群飞一把将她捞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全身都湿透了。
千千笑得肚子痛极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笑过。她爬出海水，浑身无力地躺在沙滩上。
陆群飞在她的身边躺下，他们喘着气，耀眼的阳光让他们合上了眼睛。
“群飞哥，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千千半梦半醒似的说道。
“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这样。”
千千的手在沙土里寻找。她的指尖碰触到他的手指，显得羞怯而迟疑。就在她想要放弃时，陆群飞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他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暖风携裹着夏日的气息吹过大海之滨。海浪拍打在他们□□的脚上，软绵绵的像婴儿的手。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他们年轻的身体上，让人入梦。
他们这样安静地躺在沙滩上，感受彼此手心里的温度。
许久，千千睁开眼睛，侧脸看他。他合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他的头向后倾，湿漉漉的短发贴在沙地上，光洁的脸颊上沾着一些流沙。从额头到眉骨直至鼻梁，唇瓣，下巴勾勒出刚毅又柔和的优美弧线。□□的上半身很清瘦，但很结实。肌肉线条流畅，轮廓起伏。阳光在他周身的皮肤染上了一层天鹅绒般柔柔的金黄色，完美得像一是副画作。
他的喉结轻轻地蠕动着。他转过脸来，睁开迷梦似的眼睛，正与她的目光相遇。
“看傻了？”他露出俊朗的笑容。
千千垂下眼帘，羞赧地笑了。
“我们坐游艇出海看日落，如何？”他问。
如何？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陆群飞没有雇请海上游艇驾驶员，自己掌舵。他在美国考取过游艇驾照，可以说驾轻就熟。他熟练地操纵方向盘，调节舷外机。待游艇开离海岸三十公里时，日落已经悄然而至了。
他们坐在甲板上喝着葡萄酒，静等海风吹干他们的头发和衣衫。
夕阳悬浮在海平面上。海上风平浪静，波光粼粼。那数不清的斑斑点点的浮游生物在深蓝色的水中穿梭，它们白天躲起来，只有日落后方才浮出披上幽蓝色的荧光。
“这世界值得留恋，对么？”他久久地眺望着落日，问道。
“有你才是风景，没有你，它只是一片海。”千千喃喃道。
陆群飞的心如这起伏的波涛。他看向她，不知是因为晚霞的映照还是喝多了酒，她的两颊泛着绯红。那双梦幻般的眼睛已是扑朔迷离，似倒映着波光。
他们不再说话，默默地饮酒。他们一天几乎没有进食，一直在喝酒。
直到夕阳完全消失在海平面上，海风吹散了云彩，露出星星的眼睛。他们已经喝完三瓶葡萄酒了。
随着夜晚降临，海面的气温已骤降了许多。千千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成一团。
陆群飞从船舱里找出一床棉被，将自己和她包裹在一起。
千千躺在他的怀里，她的脸贴在他蜷缩的膝盖上，醉眼朦胧，似已睡去。
“……群飞哥，我要睡着了，掉进海水里了怎么办……”她闭着眼睛，像是在梦呓。
“那我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