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青失去理智地大吼,她摁断电话气急败坏地踹了洗手台一脚。
那一脚仿佛是踹在千千的身上,她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陈乔青正气不打一处使,看到一旁畏缩的女孩,更觉得火冒三丈。
“被男人甩了就知道躲卫生间里哭是吧?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靠!怎么没有一个人能让我看得顺眼?”
她气冲冲地摔门出去了。
千千放下了捂在脸上的手,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望着镜子里那张煞白的脸,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孱弱的瑟缩的小女孩,带着满身的伤痕,眼睛里全是绝望和凄凉……
不,不可以……不可以再看到她……
她慌乱地擦拭着镜面,那个小女孩的幻影消失了,镜子里重新映照出她的面庞。
对……这才是你……
千千努力打起精神,擦干脸上的泪痕,整理好头发。她再一次,细致入微地审视镜子里的自己。
记住,你是千千……
千千。
李秘书发现千千突然消失后,几乎没有多想就来到董事办公室告知沈崇安。她只说千千似乎听了什么不好的话,难过离开了。她没有说出员工在背后乱嚼舌根的事。既然陈乔青已经承认了错误,她也不想揪住不放。
李秘书开始还当心他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看着他神色匆忙地走出办公室,她才确定自己的告知是有必要的。
沈崇安一路乘电梯下楼,正好碰上了从咖啡厅走出来的千千。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哀伤的泪痕,单薄的身体孑然影只,如一枝在风中摇曳的楚楚可怜的花朵。
他看着她,他一直看着她。他走上前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沈崇安并不知千千流泪的真实原因,只当她是刚才在办公室里听了冯羽熙那番话伤心所致。
她心里是有他的……
想到这里,他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自责,只是将她紧紧抱住不愿松手。
千千的手缓缓地攀上他结实的后背,把脸埋入他的怀中。
这种感觉多么熟悉……曾经,他也是这样将她搂在怀里,在她每一次受伤的时候……
而他,现在哪里?
☆、5
送走今天最后一个来访者,陆群飞整理完客户资料,夹上笔记本电脑来到公司一楼的咖啡厅,在一个最僻静处的角落坐下。
他打开笔记本,正在归类档案时,服务员走上来,询问是否来一杯蓝山咖啡。
他时常来这家咖啡厅,这里的服务员对他以及他的口味早已熟识。
等咖啡送上来,他也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他合上笔记本,端起咖啡靠在沙发背上。
他之所以常来这家咖啡厅,除了就近,还因为这里的音乐。有些咖啡厅喜欢放一些流行歌曲,虽然音量调得很低,还是难免干扰到思绪。这家咖啡厅却只放钢琴曲,清柔悠长的音符如水般流淌开来,让人的意识也随之肆意漫延。
此刻放的是《水边的阿狄丽娜》,这也是他最欣赏的一首曲子。
这是一个适合解压的环境。陆群飞试图放松自己的意识,不再回想起今天治疗的那个因为父母离异而患上抑郁症的悲伤女孩。从成为心理治疗师的那天起,他便努力锻炼自己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到闲暇时间里。这是每一个心理治疗师必需具备的能力。如不这样,在治疗过程中从患者那里接收到的负面情绪和悲伤心境,势必会影响到自己的日常生活。
然而此刻,他却很难做到这一点。
那个抑郁症女孩的眼睛与深藏在心底的那双眼睛如此相似,这使他一时无法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出来……
在他陷入沉思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让他的目光从窗外掉转过来。
站在一旁的是他所任教大学的女学生,也是在同一个治疗中心做接待员的实习生沈婧婧。
“陆老师,你也在啊,好巧。”
沈婧婧在多方考察后早已摸清了陆群飞的生活规律。他几乎每个工作日结束后都会来这家咖啡厅小坐片刻,而且每次都是选择最角落靠玻璃窗的座位。
她装出一副正在寻找座位无意间遇见的样子,问道:“我可以坐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
陆群飞虽只想一个人独处,此刻也只好迁就。
得到他的许可后,沈婧婧按捺着窃喜在对面坐下。她的手里端着一杯早已经点好的奶茶。
陆群飞也注意到了,笑着问她:“来咖啡厅喝奶茶?”
“我不爱喝咖啡,太苦,我喜欢甜的。”沈婧婧说着,圆圆的脸蛋上展开俏丽的笑容,“我喜欢一切甜食,所以我哥总叫我大胖墩。”
“你一点也不胖,女孩子爱吃甜食也没什么不好。”
沈婧婧确实不胖,只是天生长着一张婴儿肥的娃娃脸。她今年十八岁了,可光看脸蛋,会以为是女中学生。
她把这话当成是一种赞美,喝到嘴里的奶茶越发香甜了。
“陆老师,我就喜欢跟你聊天。每次都让人心里很舒服,像挠痒痒一样。”
“我很荣幸。”陆群飞微笑道。
沈婧婧嫣然一笑,目光落到他身上的西装上。如果她判断的没错,应该是VERSACE这个牌子。她对奢侈品牌的嗅觉一向都很敏锐。为了不使西装显得太过正式,他没有打领带。沈婧婧仔细观察过他的穿衣风格,虽都是高端品牌,颜色和款式却很单一。颜色主要以黑白灰为主,几乎没见他穿过稍微鲜艳的服饰。这与他沉稳的气质很是契合。款式则分场合。在治疗中心工作时,他就是一副西装革履金英人士的打扮;在大学授课时他又以休闲服为主。她对男人的衣品向来很看重。她见过无数富家公子虽然堆砌了一身名牌,却鞋子不搭裤子,裤子不搭上衣,上衣不搭气质,总之怎么看怎么出问题。他则不然,她喜欢他的穿着,与她哥哥一样的低调奢华有内涵。
不知道他居家都怎么穿呢……
“咳咳,陆老师——”为了不使自己进入不着边际的想象,沈婧婧决定按照原计划引出话题:“可不可请教你一个关于情感方便的问题?”
“哦,说来听听。”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沈婧婧小心地使用措辞,“要怎样让他明白你的心意?”
“如果你真心喜欢他,他一定会感受到的。”陆群飞认真答道。
“是……吗?”沈婧婧很怀疑这一点。
“当然,在非口语交流中多数是通过眼睛传递,肢体动作也是另一种语言工具。面对你喜欢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微表情和身体语言,对方如果不是反应迟钝,一定能捕捉到。”
沈婧婧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在传递内心语言了,可他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出来嘛……
“陆老师,你一定有过类似的经验吧?”
“这是一种普遍现象。”
这是一个聪明的回答,沈婧婧却不想做个聪明人。
“嗯……陆老师,要不说说你的恋爱经验,让我也参考参考。”沈婧婧做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
“这种经验,你从各类文学杂志和影像资料都能找到相通点。”陆群飞从容地说道。
这又是一个聪明的回答,沈婧婧觉得自己的脑容量不太够用了。她脸上流露出的沮丧,没有逃过陆群飞的眼睛。
对此,他只能淡然处之。他不太愿意分享自己的私生活。即便在心理治疗过程中,对一些情感障碍的患者实施曝露疗法时,他对自己的情感经历也仅仅是点到为止。这并非出于自私的本意,而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着一份歉疚。
他经历过一次长达两年的恋爱。
六年前的那次事件之后,他发现自己出现了一连串抑郁的症状,时常陷入无法自拔的悲伤心境中,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感到前所未有的悲观和失望。他像彻底变了一个人,经常在与人交谈过程中突然中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地推到了悬崖边上,让他无法再以理智的思维继续未完的话题。别人的欢笑与喜悦不再与他有关系了,他把自己包裹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闯进他的世界。周围的人也渐渐发现了他的变化,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阳光开朗的英俊少年,他的阴郁和冷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为了让自己走出那段阴影,他去了美国斯坦福大学攻读心理学博士。也是在那段时间,一个美丽的华裔女孩走进了他的生活。她叫慧,人如其名,是一个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女孩。他们是同班同学,在长期相处过程中,爱情也随之悄然而至。她用她的善良和温存日渐抚慰了他那颗受伤的心。他似乎重新振作起来,恢复了从前的个性以及和谐的人际关系。他们曾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然而并没能一直维持下去。他始终无法做到对她彻底敞开心扉。在亲历了那个小女孩的不幸遭遇后,他就丧失了感受幸福的能力。她没有放弃,分手后又等了他两年,却始终没能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四年后,他毕业回国,她留在了自己的国家。他们的感情也画上了句号。
大概在两个月前,陆群飞接到了她打来的越洋电话。她说她要结婚了,对方是一个与他长相相似的年轻人。她说她依然爱他,她对他的爱永远不变。
对此,他除了祝福,也只剩下对她的深深愧疚了……
“陆老师,你走神了哦。”
沈婧婧的轻声呼唤把他的思绪拉回到咖啡厅里。
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沈婧婧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她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面容。当然,她的哥哥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只是他气质冷锐,骨子里头总是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与面前这个谦和稳重的男人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抱歉,一时忘我了。”陆群飞说道。
“是不是……想到你的初恋了?”沈婧婧没有掩饰吃醋的表情。
“婧婧同学,你知道得太多了。”陆群飞用玩笑的口吻说道,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果然是……沈婧婧觉得有必要采取实质行动了。
“陆老师……下个月是我的成人礼,在别墅举办,我想请他也过来。”
沈婧婧委婉地表态。
“哦,那你应该主动些才好。”
“嗯……”沈婧婧鼓起勇气看他,“你愿意参加我的成人礼吗?”
陆群飞猛然明白了什么。
他并不是一个在感情上反应迟钝的人,只是今天纷乱的思绪干扰了他的注意力,使他对沈婧婧言语间的暧昧暗示一直视若无睹。
陆群飞一时语塞。在沈婧婧充满恳求和期待的目光下,他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与其让她误会,不如当即决断的好。
“我就不去参加你们年轻人的派对了。人老了,精力跟不上。”他只能装出听不懂的样子,自嘲道。
沈婧婧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沙发上。
“你说,他是不是一个木头人?我都说得那么明显了,可他还是听不懂!”
沈婧婧盘腿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气鼓鼓地砸着手里的抱枕出气,好像那是陆群飞的头什么的。
千千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用牙签挑起一块塞进她那张叽叽呱呱的大嘴里。
“消消气,也许他有自己的事情不能来。”千千安慰她。
“你是说他另有约会?”沈婧婧话一出口,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自问自答地说:“不可能啦!我保证他没有女朋友。像他那种周末都要加班的工作狂,整天就知道工作,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哪里挤得出时间约会嘛!”
“照你这么说,他确实有点怪……”千千也显得很困惑。
“你说得没错,他就是怪!”沈婧婧像找了知己,恨不能一吐为快:“他跟我哥不是一路人。我哥是外表冰山,实则内心闷骚;他呢,是外表彬彬有礼,其实内心就是一座冰山,还是一座千年大冰山!”
坐在书柜旁的沙发上阅读杂志的沈崇安把手中的书页翻得喇喇响,以此提示她们不要无视自己的存在。
沈婧婧装作听不见继续没完没了的抱怨:“我现在一想到他,就会想到一句话:像这种金玉一般的人,最是冷面冷心——用来形容他真是最恰当不过了。你说他看起来那么聪明,怎么到我这里就变得这么迟钝?整天脸上写着六个大字:我是安静的美男子。其实他就是一个木头人!”
“那是八个字,你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沈崇安幽幽地飘来一句。
“你抓不住重点我不怪你,你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吧?”沈婧婧没好气地回呛他。
担心这俩兄妹又掐起来,千千连忙插话:“才这一点挫折你就丧气了?这可不像你哦。”
“我是真的没辙了。”沈婧婧苦恼地抱着自己的头,突然又跟沈崇安套起了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