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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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蔷薇-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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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允昌很难得地下了鸦片床榻,正正经经地坐在大厅木椅上,对着女儿说话。

“我昨天去参加化群的丧礼,那可恶的凶手还没有捉到。”他吸一口筒烟,说:“你和化群自是无缘了,真可惜。”

“爹,那些聘礼也该退还了吧?”珣美担心地问。

“不还!不还!”段允昌眉开眼笑地说。

“不还?”她不解地说:“难不成还要我替他守未过门的寡?”

“怎么会呢?”段允昌笑容不减地说:“我找你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就是要说这件事。我昨天遇到了仕群,他说他哥哥没福气娶到你,就由他来续前缘。所以婚礼不取消,你农历年前还是嫁入马家,只是新郎换成了仕群。”

这……这不是乱了法纪吗?她简直被当成一件工具,哥哥没了,就换弟弟,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她还有脸见人吗?

珣美又羞又怒地说:“爹,我好歹也算马仕群未过门的嫂嫂,他这么做,就不怕众人说闲话吗?”

“他们敢说什么?自古以来,皇位有所谓“兄终弟及”,接收皇嫂的也大有人在。

反正你终究是他马家的人,哥哥或弟弟,又有何差别呢?”段允昌说。

“当然有差别,哥哥坏,弟弟更坏,我一个都不要嫁!”珣美情急地说:“您不是计划好要把珊美许配给他吗?我做姊姊的,怎么可以抢妹妹的夫婿呢?”

“你这丫头,又来跟你老子东拉西扯了!”段允昌没有耐性地说:“我告诉你,我爱把哪个女儿许给仕群,全由我一句话。我说新娘是你,你就乖乖给我上轿。即便是天帝天皇来了,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你懂了吗?”

不懂,不懂,永远不懂!

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生在这种畸型的家庭?为什么会有如此是非不明的父亲?为什么要天天眼见那些荒诞腐败的丑事?

她怨,她恨,她甚至怪唐铭,为什么杀马化群时,不一并把马仕群也解决掉!

珣美回到房内,一股欲呕的恶心感仍在体内扩散。先是兄,再是弟,他们当她是什么?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吗?

她想起两个姊姊都是做人情而送给督军为妾;想起初入仰德曾受的异样眼光;想起唐铭知道她身份后的恶言相向……不!不许哭,不要觉得委屈,不能被打倒!她段珣美吃五谷杂粮,长得就是一身傲骨,她不必向任何人愧疚或低头!

那三五朵盛放的月牙蔷薇,似也在应和她的话,花瓣仰得高高的,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清香。

呀!母亲的私房首饰!

剩下的时间里,珣美小心地挖出那些值钱的东西。无论有多少障碍,或多少疑虑,她都非走不可了!

梦想归梦想,现实才是一切成败的关键。她要如何走,才能既快速又安全呢?

※※※

珣美想出逃亡的方法,是在上美术课,吴校长宣布唐铭要离开的那个时刻。

他依然是平日呆板无趣的模样,一袭灰蓝长袍,颀长的身材,杵着像直直的竿子,一点都看不出他曾杀过人,受过伤,有着另一种面目。

但珣美知道他有多么深藏不露。神秘的过去、冒险的生涯、阴沉的个性,多变的面貌,让他就像一片冰原,下面激涌着不见底、会淹死人的深潭。

“我们很感谢唐铭老师这三个月来的教导,让大家对西洋的艺术有个基本的认识。”

吴校长在课堂上作结语说:“很遗憾他因为家庭因素必须离开。我们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请唐老师回来讲授更精采的课程。”

珣美当场就想到唐铭曾撂下的狠话:他要诬赖她是马化群的命案主谋者,他们有私奔之议,他们是祸福与共的一体……既然如此,他怎么能挥挥衣袖就走人呢?他这样“欺负”她,她不会让他轻易就消失的。

她反正也要走,何不就跟着他,真正做到名副其实的“私奔”呢?

接下去的两日,珣美在内心不断地交战着。和唐铭一起走,其实数不出几项好处。

他讨厌她,嫌她的出身,不但不会一路照应她,搞不好还会半途甩掉她,使她陷入更大的危险中。

仅管反对的理由占大多数,珣美仍在一个黄昏,躲躲闪闪地来到唐铭的宿舍。

那是仰德校园尾端的一排厢房,有大树围绕,在学生放学后,人迹绝少。

季襄开门,一见是她,十分惊讶。他很机警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若说来雇你去杀马仕群,你相不相信?”她很霸道地走进屋里说。

“杀马仕群?为什么呢?”他眉头皱了起来。

“我父亲强迫我嫁给他!”珣美说。

“哦?”他愣了一下,接着笑出声说:“段家三小姐果然艳名远播,马家两兄弟都抢着要。这不是很好吗?你嫁了过去,就叫做“门当户对”!”

他的笑声听起来极为刺耳。

珣美生气地说:“马化群是人渣,马仕群只有“猪渣”两个字可以形容。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杀或不杀?”

“我当然不杀。”季襄冷冷地说:“我不是杀手,我的枪杆只针对仇人或危害国家民族的人,绝不会随便去为一个女人杀掉她不想嫁的男人。”

珣美早料准他会这样回答,所以很流利地接着说:“那好,你就带我离开!”

“什么?”他的表情是极大的惊愕。

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

季襄和珣美面面相颅,还来不及反应,吴校长的声音响起:“季襄,是我。”

屋内亮着油灯,想装作没人在家都不可能。千钧一发之际,珣美躲到床后的凹角内。

季襄很镇静地开门,吴校长一进来就说:“你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季襄简短地说。

“这回的行动有些惊险,但很高兴它结束了。”吴校长说:“下次到上海剌杀曾世虎的任务更为艰巨,你们要加倍小心了。”

季襄想阻止她说出内部的计划,但已经晚了一步。

珣美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吴校长也知道唐铭的真正身份,或者他们都是暗杀集团的一份子?而她喊他季襄,这是他的真实姓名吗?还有,他正前往上海,恰巧是她逃家原定的目标,岂不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吗?

接下去,因为季襄的急急打发,吴校长很快便离去。他看到由床后出来的珣美一脸得意,态度就更冷峻。

“我晓得你们最大的秘密了。”珣美故意逗他说:“怎么样?你要杀我灭口吗?”

“也许我应该这么做。”他毫无笑意地说。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我死了,我母亲马上会猜到凶手是你,你就走不出这个富塘镇了。”珣美带着笑说。

季襄瞪着她,一声不吭。

“所以你不能杀我,只好把我带走了。”她继续说。

“我可以出了富塘镇,再杀掉你。”他恐吓她。

“我母亲若没有得到我平安抵达上海的消息,她很明白要找谁要人,到时吴校长和你都脱离不了关系。”她很从容地说。

季襄再一次瞪她。他混了大半辈子,终于遇到敌手了,而对方竟是个矮他半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看着她因自信而更娇美的脸,忍不住大笑出来。

“真不愧是段允昌的女儿,你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计谋,把我都套牢了。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跟着我不可呢?”

别问我,我也想不通,珣美在心里说着。但表面上,她假装叹一口气,很无奈地回答:“没办法,这是我第一次离家,没有经验,总要找个人做伴,而且最好也是要逃亡的人,才能有志一同呀!”

“你找我,还是太大胆了!”他摇摇头说:“我们孤男寡女的,同处在荒郊野地里,你不怕我动什么歪念头吗?”

“我如果害怕,就不会来找你了。”珣美立刻说:“我现在所希望的,就是赶快顺利到上海。一到上海,我们就分道扬镳,毫无瓜葛了,对你一点妨碍都没有。”

“没有才怪。”他嘀咕着,她没听明白,想要问,他却摆摆手说:“后天清晨,东城门见。”

“你答应了?”她高兴地问。

“不答应行吗?”他臭着一张脸说。

他在窗子内,目送穿着白色氅毛斗篷的珣美消失在雪地里。不禁想,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能吃旅送劳累的苦吗?她的决心是足够,人也绝顶聪明,但她仍有着涉世未深的天真与无知。

她不晓得,如果他真要用心机来对付她,她是一点招架的能力都没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然而,面对她信心十足的模样,明亮的眼眸,热切的语气,他就忍不住留好几分力气,让她占尽上风。

对于未来的共同“逃亡”,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三章天方破晓,珣美推开窗,看见雪花如鹅毛般片片飞舞,忍不住心情雀跃。因为下雪时,不似雪霁的天候冷,而且也可以掩去足迹。

她把自己包得团团满满,穿上靴子,戴上帽子手套,灰灰朴朴的,连男女都分不出来,恰好是个伪装。

月牙蔷薇早先一步搬到母亲的尼庵里,这段家的大宅院,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包袱里只塞一些陈旧的衣物用品,金饰藏在腰间的荷包,粉红底上绣着月牙蔷薇,是她最得意的女红作品。

由僻静的后门溜出来,还见西方的天空轮淡淡的明月。她朝日茫茫的森林走去,因为太过兴奋,并不觉得冷。鼻间进出的空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与干净。

她头也不回地往东城门走,希望在城门未开之前赶到,以防唐铭食言溜掉。

如今她仍说不出,为什么和唐铭一起走的决心那么强烈。他绝对不是个好伙伴,会杀人者,无论是什么目的,都是心肠够狠的人。

但她也同时相信,唐铭要杀的人,必都是该死之人。他让她想起那些为国为民、视死如归的烈士,如果不幸被捕,他也会像“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谭嗣同,在行刑前大声喊着: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英雄难遇,烈士难逢,她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怎能不把握机会,紧紧相随呢?或许在这因缘际会中,她还有创一番大事业的可能性,就如同她最崇拜的革命女杰,秋瑾及唐群英。

珣美来到紧闭的城门前,并没有看见唐铭,心凉了半截,她左顾右盼没几分钟,城门大开,外面的农民准备蜂涌而进,她在一堆菜篮鸡笼板车之间,被挤了出去。

太阳微微露脸,雪慢慢变小,她的心情正由轻快转为愤怒时,才看见唐铭在大路的尾端,闲闲地等人。

他是什么时候出城的?或者他昨晚就宿在城外?珣美很高兴他没有失约,因为她实在没有把握她的威胁对他有多少约束力。当然,她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开心,只有不疾不徐地走过去,用一张“主子”的脸,说:“我以为你爽约,不来了。”

他今天一副出外人的打扮,厚棉袄棉裤,还有绑腿及毡帽,去除了书生本性,带着几分粗犷,和她在一块儿,还真像难兄难弟。

“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来,只以为是哪一家卖菜的媳妇儿。”他似笑非笑地说。

“是媳妇儿吗?我还以为是哥儿们呢!”珣美按按帽子说。

季襄看她露在风雪中的小脸蛋,细细的眉,秀长的眼,嫣红的双颊,怎么看都不像个男人。

“咦?怎么没有马匹或马车,难道我们要走路去吗?”珣美询问着。

“当然,你忘了我们是逃亡的吗?”他忍住笑意说:“既是逃亡,只能走荒僻小道,马或马车都用不到,也比较不会引人注意。”

珣美的脸垮下来,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十二月天,一路走到上海,不是很恐怖吗?但她随即想,总比嫁给马仕群好吧!

深吸一口气,她带着略为无助的笑容说:“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那笑牵引着季襄某根神经,他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只要脱离危险范围,我们就改搭火车。”

这还差不多,珣美的表情又恢复了全然的兴奋。

季襄摇摇头,迳自往前行。他怎么会为自己拖了这么大的一个包袱呢?而且她是段允昌的女儿,任性、骄纵、天真、自以为是,这每一项个性,写的都是麻烦,可是他为什么会违反任务中所有的规则,拒绝不了她呢?

珣美踏着他的步伐前进,前后都是苍茫一片。她张开嘴,尝一尝雪,是甜到心头的滋味。

想到今晚,不必再回到那阴沉沉的段家,不必再应付令人疲乏的勾心斗角,不必再担心马家的婚事,她的心整个明亮起来,一如眼前白皑皑的广大世界。走着,走着,脑中不期然地就浮现唐群英的那两句诗:不见梅花亭外立?西风岭上好精神!

※※※

珣美不知道她的“好精神”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大概是他们吃过那形同嚼蜡的干粮后吧!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有钱没地方花,在荒凉的道路上,连个像样的饭馆都看不到,若非唐铭施舍她两条肉干,她还真会饿得发昏呢!

“你起码也走个有人烟的地方吧?”她抱怨地说。

“我是可以,因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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