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商却来了兴致,问了好些个的西域方面的风土人情。
“其实我们主力军只是驻扎在轮台附近。往哈萨克方面打的都是蒙古都司和乌斯藏都司的土兵。”张友全终于忍不住道出真相,希望这个行商能够适可而止。
“天山南北路!那也是了不得,那边可有什么土产么?”行商问道。
张友全想了想,道:“棉花。那里种了成片成片的棉花。”
行商一愣,道:“真能种活?”
“咋不能呢?活得好好的。据说比江南那边活得都好。”张友全道。
行商若有所思,道:“看来江南那边布价要动了。”
“能管到江南?”张友全有些诧异:“从天山到山东都要走三四个月呢!”
“货和人不一样,一旦走起来,就是三四年也不在乎。”那行商补了一句:“你看以前的丝绸之路,从西安走到泰西去呢,有没有人走?去日本的货,一年才走那么一批,有没有人走?关键啊,就是获利。”
“路上几多消耗,还不如江南自己种呢。”张友全道。
“江南一亩地是什么价?天山那边才是什么价?若是天山那边能种,谁还在江南种?而且现在朝廷管得狠,种桑植棉都要多收税费,已经有很多棉农都改种别的了。”行商道。
“那一车车运过来,成本也是极高。”张友全不住摇头。
“小兄弟想差了。”行商突然笑道:“愚兄说江南布价要动,倒不是说天山棉去江南。天山既然产棉,自然也可以织布啊!若是天山布发行大江南北,江南布价岂不是要大跌?”
张友全一愣,略显腼腆的笑了笑,望向窗外。
窗外道路平整,马车上也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要比张友全记忆中的马车舒服许多。这便是橡胶轮的好处,军中也有,不过只给炮车用,据说效果显著。张友全是火铳手,还没有受到这种新材料的影响。
“兄弟这次退伍回乡,可有什么打算?”那行商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说了两句话就真像是兄弟一般。
“并没什么打算,只看官府到时候怎么安置。”张友全道:“或是蒙学里做个教员吧。”他尴尬一笑,道:“兄弟我没什么出息,从军五年,也没立下武功。”
“哎,这个不怨兄弟。”行商竟然宽慰道:“愚兄倒是听说过,军中强调集体,要想立功那是难上加难。”
张友全的确心宽了不少,顿时心防大消,道:“正是如此。原本还以为进了军中凭着本事就能跳荡得功,谁知道现在军中连杀手队都削减了,推行大小方阵化。你可知道这方阵么?小方阵三十六人,只有三排。大方阵一百人,有五排。所有人不得命令不能擅动,威力虽大,但即便关羽张飞那等猛将也是出不了头的了。”
行商听得极为认真,又问道:“现在军中还着甲么?”
“得看了。”张友全的确是上过阵的:“大将出阵着皮甲,像我等兵士只着上身胸铠。”
皮为甲,金为铠。
“兵士竟然比将军穿得还好?”行商大为差异。
“其实吧,是因为现在咱们遇到的敌手根本没法靠近方阵。”张友全挠了挠头:“而且各方阵之间还有火炮和骑兵横阵策应,反正我当了五年兵,四年在西域,短兵相接的情形还没碰到过。战士穿铠也只是防备万一,无论如何将军是不可能站在前头厮杀的。”
行商长长哦了一声,微微颌首道:“看来我还是想差了。”
“这位大哥想的什么?”
“你知道橡胶吧。”行商道:“就是这些车轮用的。”
张友全点了点头。
“这种东西是年前才出来的,一下子就风靡大江南北了。它可厚可薄,经操耐磨,端的是好东西!”行商道:“关键是这东西从树里出来,比采铁方便多了,妇孺都能采胶。这就意味着……”
“价钱便宜。”张友全已经摸到了这个商人的思路,接了一口。
“对对!”行商大为赞赏,拍着大腿道:“而且它还轻!我就想着,若是能够用这东西做成甲,岂不是比铁甲轻便?”
“做甲啊?”张友全皱眉道:“别的我不知道,但要我穿着这玩意上阵,难免会心里发憷。除非真让我看到这东西能防刀刺,防箭矢,防弹丸。”
行商面露愧色:“这我也真说不准,这回愚兄不远万里从京畿南下,就是想去南洋亲眼看看这东西到底怎么弄的。”
“虽然做甲未必能成,不过有个东西却是现在就能做出来,军中肯定也要。”张友全道。
“是何物?”行商大为感兴趣。
“鞋啊!”张友全一抬脚:“军中就是不打仗,每日跑三五十里地也是等闲。一双好鞋几天功夫就废了,我们都说这鞋还没袜子耐穿呢。若是将这车轮上的橡胶扯一块下来绑在脚底,岂不是就不怕磨了么?”
行商一愣,突然大笑喊道:“有理有理!咱们这也不用去南洋了!这就跟愚兄回京师,就做这胶鞋生意!”
“这……”
“不多说了,商机如战机!这就走!”行商用了捶了捶车板,叫道:“停车,停车。”
张友全一愣,道:“大哥,我都跟家里邮了信……”
“男子汉大丈夫,岂在乎那些!”
“我从未做过生意……”
“男子汉大丈夫,岂在乎那些!”
“我也没本钱……”
“男子汉大丈夫,岂在乎那些!”
“大哥,您贵姓啊……”
“男子汉大丈夫,岂在乎那些!”
七一六大明的杨志
张友全自信不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他在蒙学毕业之后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入伍,而且在军中表现颇佳,实在是因为强中更有强中手才未能如愿转升士官,然而这回他却是真的被人忽悠了。
随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行商下了车,张友全才知道此人的名号,姓沈名大成。此人虽然来自京师,但祖籍崇明,是海军都督沈廷扬的族侄,自然也是粤督沈犹龙的族人。
“当初家叔在内阁供职,我才随他迁来京师。”沈大成道。
张友全被这些名号炫得双眼迷离,头脑懵懂,浑然没想到更深一层,迷迷糊糊就跟这沈大成走了,盘算着到了京师再给家中邮一封信,随便找个借口,过几月再回家里。反正他一个八尺大汉,难道还怕被人卖了不成?
谁知跟着沈大成到了京师,才知道自己真的被人卖了。
“兄弟,有钱么?先借愚兄些许应个急。”沈大成从容对张友全说道。
张友全觉得这种情形之下,应该转身就走才对。
只是……
眼下的全景却是一干混混堵着沈大成的家门,虎视眈眈地盯着沈大成,要他还债。
在斑驳漏风的门板之后,张友全还能听到屋里妇人的啜泣声。
即便再没有社会阅历,张友全也看明白了:这位沈大哥欠了人钱,孤身跑路,人家讨债的肯定天天堵在家门口要债,吓得老婆在门后直哭。
虽然从沈大成坐公车赶路就能看出这位行商并不成功,但没想到他其实是个破了产的商人。
所谓买橡胶做盔甲,多半只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大明梦吧。
张友全为自己耽搁了数日光阴十分不值,热血冲头,就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又鬼使神差地问道:“他欠你们多少银两!”
那些大汉见到张友全身材魁梧。背着火铳和作战行囊,知道他是个退役士兵,本有七八分顾忌。
这些当兵的多有故旧,接连成了势力,轻易没人愿意招惹他们。见他开口问银子的事,讨债人总算安心了许多。也不敢乱说,只道:“当日沈大成借了十两本金,如今连本带利该还三十两。你要替他还么?”
张友全望了一眼沈大成,沈大成嘴角抽了抽,辩解道:“朝廷有律文说得清清楚楚,利息不得过本金之半!你们这是犯了高息谋利之罪啊!”
那几个壮汉正待使横,只见张友全已经扔掉了背囊,一杆火铳在手,冷声道:“官府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们若是不服。就去见官!”
那几个大汉看了一眼黝黑的火铳,为首那人上前一步,拍了拍胸口,道:“这是兄弟们的辛苦钱,甭管官府怎么说,哥几个是要定了的!你有种就朝这儿打!”
两人相距不过十来步,以军中火铳手的考核标准,七十步内人形桩十中其八才算合格。张友全绝不相信自己会打偏。
关键是,现在火铳里还没填药呢。
“爷们。有种拿铳,没种开火?”那为首的混混又踏上前一步。
张友全脑袋一热,突然手上一沉,原来是沈大成已经按住了铳管。
“不至于,哥几个不至于。”沈大成见要出事,连忙赔笑道:“我这兄弟当兵当得血气足。王大哥还请宽限数日。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只要兄弟我这笔买卖做成了,还在乎这些?”
那壮汉也知道分寸,不再逼张友全,只对沈大成道:“银子是宽限不得了。你若是再没银子还。就叫你家娘子去给人当佣工还债!”
沈大成颜色一变,沉默不语。
大明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废除了主仆关系。然而新的佣工合同也有漏洞可钻,最常见的就是“约定”高额违约金,虽然有素养的法官不会支持,但也有不少法官难以界定违约金的“度”,同样给了讼棍活动的空间。
更何况一旦进了人家的大门,佣工也好奴仆也罢,总是身不由己啊。
张友全对此却是义愤填膺。
他放下枪,从腰间鞓带上摸出了一个火药囊。
“呦呵!你这兄弟什么意思!”那混混叫了起来。
沈大成一回头,正见张友全正在往火铳里填药,连忙低声道:“兄弟,不至于,不至于。”
张友全却是置若罔闻,已经取了通条将火药轻轻碓实。
“王大哥,这多大点事儿?改日我定将银子送到哥哥家中……今日我这兄弟头遭来,先让小弟安置安置呗。”沈大成连忙又劝对面,心中暗道:我这兄弟不似那种莽撞人,莫非是在吓唬他们?哎呀呀,这几个混混可不是吓大的,就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嘿!我就不信了,你还真敢拿火铳打我?你不知道大明是有王法的么,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行凶!”那为首的混混指着张友全的鼻子骂道。
张友全如同回到了战场上,从容不迫地填药、装弹,持枪指着那混混,冷声道:“我数到三,再不走就别怪老子火气大!”
“我数到三,你要是不敢你开火你就是我孙子!”王混混又朝前走了一步,只隔了五七步远,一把扯开自己外袍,拍着胸脯叫嚣道。
“兄弟,不值……”
“一!”张友全与王混混同时高喊一声。
“二!”这回是王混混喊的,张友全却是双唇紧闭。
“三!有种开火呀!”那王混混又朝前迈进一步,直愣愣盯着张友全。
张友全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军中看过的一出戏,演的正是落魄杨志怒杀泼皮牛二的典故。那出戏在军中颇受欢迎,训导官们也很喜欢用杨志作为反面教材,告诉战士们在一个昏聩的皇帝治下,即便有真本事也无从报国立功,而如今国家有幸,皇帝圣明,大明的“杨志们”都可以从军立功,实在是太幸福了……
此时此刻,张友全觉得自己就是杨志,一个离开了军队就像是失去了家庭的可怜人。而这个混混……姑且叫他王二吧,却与牛二一脉相承,并无二致。
张友全一把推开沈大成,朝前两个垫步,几乎顶在了王二的胸口,重重扣动了扳机。
ps:今天实在太累了,求谅解,明天一定多更些……
七一七火器之争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经十年过去了。
张荏回到北京时已经不再是区区六品御史,而是有了丰富斗争经验的正义铁手,负责京师地方的刑案起诉工作,已经准备好了挂上副都御使的职衔,最多两年就能掌管院务了。然而京师是天子脚下,谁敢兴风作浪?以至于张荏回京之后,还未办过一起重案要案。
“张友全杀王二麻一案,案情简单,人证物证齐全,而且当事人供认不讳,为何会被驳回起诉?”
张荏在一个寻常的早晨进了都察院,乍眼就看到桌上躺着的卷宗,却是一桩铁案。
此案中,张友全以火铳杀害京师籍男子王二麻,铁证确凿,甚至连当事人都供认不讳,而都察院整理之后向顺天府推事院提起公诉却被裁定不予立案。这不,下面的办案御史只能将卷宗送到副都御使手里,希望能够提起复议。
整个都察院都认为,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杀害无辜平民这实在是太恶劣了。
“推事院什么理由不立案?”张荏一边翻开卷宗,一边问着。
助理御史早就准备了功课,答道:“顺天府推事院称没有管辖权。”
张荏皱了皱眉头。
大明的刑案管辖权十分广,只要与案情搭上一点边就有资格管。顺天府以此作为不立案的缘由,肯定是因为此人身份特殊。
“皇亲国戚么?”张荏不悦道。
皇室近亲涉案是有豁免权的,这是从太祖时代定下的规矩,直到《隆景刑法》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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