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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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3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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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崇祯以为朱慈烺见倪元璐是要用他做户部尚书,其实朱慈烺只是单纯地问倪元璐要了两幅作品。倪元璐没有拿以前的作品应付差事,静静等了两天,等来了灵感方才写了一副《喜闻神京光复歌》,无论是此歌的行文还是运笔笔法,无不是其上乘之作。

朱慈烺前世对于书法完全是个外行。只知道字好看难看而已。这辈子第一个正式的蒙师就是大书法家姜逢元,后来又有李明睿、吴伟业等人,都是书法名家。等到倪元璐来当老师的时候,朱慈烺对于书法已经入了门,不说写得多好,起码有了鉴赏能力。

在后人所谓“明人无不能行书”的时代。朱慈烺自然也看过许多名家真迹,但是本朝书法之中还是最喜欢倪元璐的文字。经过李闯、满清两番糟蹋,文华殿里一点书画都没有,墙上光秃秃的格外难看,就想请了倪元璐写字作画,装点一番。

“鸿宝先生的字百看不厌,深得法于二王,又能写出万古新意。”朱慈烺看罢二十二行长歌,对于内容倒是不甚惊艳。只觉得这字实在是华夏瑰宝。

——起用张岱之后,世上不复有《二梦》,但换得倪元璐这副字来也是值得的!

朱慈烺又读了一遍,命内侍当即拿去挂起来,仰头又读了一遍,笑道:“还好先生来时已经裱好了,否则我真是舍不得拿去给人装裱。此书必成华夏国宝,待我死后才能捐与博物馆收藏。”

倪元璐见朱慈烺喜欢自己的字。当然也是欣喜不已。别人说他的字好,其中真假参半。或是因为他的官职高,或是因为文名盛。惟独这位皇太子,从不讲究皮里春秋的一套。有才干者待之如亲友,不入眼的弃之如敝履。他说喜欢、说字好,肯定是真的投缘。

何况如今皇太子的书法拿出去也算是一流书家,隐约中的确是能见倪书的神韵。这更是身为人师的骄傲。

朱慈烺又打开倪元璐送来的一副山水手卷,天头用了深色绫绢镶成,一眼之下古意盎然。过了副、正隔水便是引首,上面颜楷浓书:是清风月明之庐。

再过了隔水便是画心,一幅远山近松。风摇枝摆;一幅山水夹道,隐士拾阶;一幅鸟瞰山水,却是眼熟,正仿的前人山水名作。

“这仿的是高克恭的《云横秀岭图》?”朱慈烺问道。

高克恭是与赵孟睢⑸嚏⒗钚b并称的元四家,尤善山水。

“正是。”倪元璐在字上不屑于仿照前人,笔笔求新,画上却多有仿作,但又有能出奇制胜,在意、韵上多有胜出。

朱慈烺继续卷开,却止这三幅,后面的拖尾用了古旧的宣纸,是留给观赏者题词用的。

“这手卷正好放在案头时时把玩,先生有心了。”朱慈烺笑道。

倪元璐也笑道:“还请殿下题词。”

“如此岂非正应了‘狗尾续貂’之言?”朱慈烺对自己的书法还是有自信的,但得看放在那里。倪元璐与王铎、黄道周并称为晚明三大家,开一代风气,跟他的字画在一起岂非奔着绿叶去的?碰上后世牙尖的评论家,指不定还会说:若是没有拖尾连累,这幅手卷便是国宝!

“臣不敢有瞒殿下,此画并非呈进于殿下。”倪元璐见朱慈烺高兴,便大大方方道:“臣另有一幅《竹石图》欲进,此画乃是恳请殿下手书诗词,留给子孙的。”

“这、我若是已命内侍收了呢?”朱慈烺握着手卷不放。

“臣会及时提醒殿下的。”倪元璐认真且期待道。他是朱慈烺的老师,别人不能求字,他却可以。照惯例来说,就算他不求,朱慈烺也该主动些,即便是天家之尊也不能轻慢师道。

“我的字与先生的字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是题古人诗,何止自曝其短,简直恬不知耻了。”朱慈烺也来了兴致,再次展开手卷,犹豫道:“若是自己作诗,便更是献丑。”

倪元璐也不肯走,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朱慈烺。

朱慈烺硬着头皮命人研墨,三幅画又赏了片刻,似有若无地摸到了其中灵韵,方才舔笔写道:“蒙师正教,赠阅山水华章,敢以拙笔陪骥尾之后,特制诗曰:

‘风来松有语,水溅石阶残。

鹤子今飞远,梅妻尚且安。’”

朱慈烺一气写完,自己先读了一遍,恍然大悟:倪元璐并非是要带回去留给子孙,而是借此画来表达自己辞官归隐的意思啊!

“是我终究太过浑浊,竟没看出先生雅意,贸然玷此佳作。”朱慈烺随手写了“慈烺”二字算是押款,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倪元璐本来没指望皇太子能够立时明白过来,颇为惊讶朱慈烺的悟性,道:“臣已年迈不堪驱使,惟愿归隐林泉,听松语,看残阶,梅妻鹤子终此一生。”

朱慈烺真的有些遗憾。倪元璐虽然不是救时之臣,也没有吴前愀估锖由剑站渴歉鲋鞠蚋呓嗟娜嗜司印U庋娜嗽诔校淙徊荒苤竿焓凳拢梢杂米髑辶鳎喽窖月罚⒎前傥抟挥谩�

“我看过先生的虚实十六策,绝非退隐自娱之人。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么?”朱慈烺放下笔,重新回到工作状态。他能推理的逻辑就是:倪元璐原本是户部尚书,后来被姚桃架空,现在风闻他要官复原职,而自己这边却毫无动静,因此才有了求退之心。

“的确略有耳闻。”倪元璐也不避讳:“臣听闻殿下要重财赋,广开源,实在忧虑。有甲申之变在前,臣不敢相阻。然聚敛之事,臣亦不忍为之。故求去。”

朱慈烺突然无比疲惫。

倪元璐是做过户部尚书的人,对于国家财政的窘困一清二楚。他既然说不敢相阻,肯定是心里明白:如果阻拦皇太子开源,国家势必再次破败下去,甲申之事或许重演。然而他心中如此明白,却还是认为广开财源、增加国税是聚敛虐民之事,不忍心为此。由此可见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新的政治改革。

——我还是太急躁了么?

朱慈烺一时口干舌燥,随手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胸襟方才舒缓一些。正待说话,一旁内侍却高声宣退了。

倪元璐取了手卷,告退而出,临走时终于忍不住又道:“殿下,若要天下太平,只需得休养生息,纾解民乏。此时强征暴敛,无异于饮鸩止渴啊!”说罢双眼朦胧,已经是泪光透射。

朱慈烺也无从辩解,只是道:“先生若是能在京中再留数月,路上便好走得多了。”

倪元璐拜辞而出,恐怕再留一刻眼泪就要出来了。

朱慈烺侧首又看了一遍那幅墨宝,挺了挺腰,唤来陆素瑶:“今日下午开会加一个人,原户部司务蒋臣也让他来。”

陆素瑶应声称是,有问道:“是列席还是旁听?”

“旁听。”朱慈烺道:“另外,让闵子若来一下。”

陆素瑶退了出去,闵子若很快就戎装入内,拜见朱慈烺。

朱慈烺从书案上取出一个紫檀木盒,交给闵子若道:“这是给骑兵营的密令,这就传下去。”

军中有明令有密令,密令也必须经过军令部传发,直到相关战事结束才收录归档。在此过程中,只有军法官在执行期间发现与现行军法相悖,才能要求主官出示秘密手令,并且必须严格保密。

朱慈烺这道密令已经放了良久,以至于盒子上都有了包浆,正是受了倪元璐的劝告,才促使他将这道密令拿出来付诸执行。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

一路哭,总好过天下哭。

这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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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二祸乱初平事休息(五)

倪元璐在京中辞别了几个故友,收拾了行装,悄然南下。

如今京师中仍旧混乱纷纷,甄别降官、跑官说情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倪元璐至今没有拿到任用文书,擅自离去倒也不算罪过。只是他不知道皇太子有自己的耳目体系,若是关心什么事,怎么都逃不过的。他车马还没出正阳门,宫中送行的宦官已经追了上来,送了一辆购车凭证。

凭着这纸购车凭证,可以在南北两京买到原价的四轮马车。

如今马车的出厂价与最终的市场价相差近十倍,故而倪元璐就算自家不买,转手出去也是一笔巨资。只是朱慈烺也知道明人士大夫的习惯,倪元璐最可能的举措是将这纸凭证装裱之后收藏起来,以示天恩眷顾。若是要买车,还会出去用高价买,又不差那几个钱。

倪元璐仍旧是乘老式马车南下,如今漕运尚未疏浚,直到过了临清才能改走运河水路。只是今年的五月似乎比往年热了许多,正午时竟然晒得车夫和骡马不能赶路。相比往年软绵无力的太阳,今年的日头似乎格外强烈。

车厢里的倪元璐盘膝而坐,道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只是头上没有戴冠,只罩着网巾。饶是他口鼻观心,怡神静养,仍旧有毛毛细汗从额头和鬓角里渗了出来。还好他身材精瘦,若是换胖些的人恐怕怎么都熬不住。

“老爷,咱们在前头歇歇脚吧,这骡子都吃不消了。”老家人赶着车,口舌冒烟,恨不得当场就停下来休息。

倪元璐尚未答复,就听得大地轰隆作响。如同惊雷。他倒没有惊慌,这已经是一路而来的第四波兵马了。

老家人连忙赶了车靠边停下,让这队人马先走。

倪元璐探出头来,只觉得外面还有些微风,比车里清爽。他望向那些骑兵,一个个甲胄鲜明。目不斜视,尤其难得的是如此大队人马疾行赶路,所有马头竟然齐平,完全不似曾经见过的马军:乌泱泱一窝蜂。

倪元璐有些轻微的强迫症,看到这马队,忍不住地点算起人头来。只见马队五骑一排,共有二十三排,从头到尾有军官有士卒,皆是神情肃穆。无骄躁之气,无嗜杀之状。每排靠右首皆有持旗军官,在越过倪元璐马车时都要压一压旗,马步自然就慢了一些,扬起的飞尘也不算太高。

倪元璐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车头,果然没有打出官牌勘合,实在不知道为何这些马兵会做出这番举动。若说他们之中有人认出了自己,那为何不下马相见呢?

“啧啧。这些人马又是调往北边去的。”老家人叹道:“都说皇太子是太微星君,果然不假。否则哪里来这么许多天兵天将。”

倪元璐本想告诉他天子命在紫薇、皇太子应在太微并非是此二位星君下凡的意思,但转念又觉得民间既然如此深信,说了也是白说。

“前头歇歇吧。”

倪元璐蒙了风尘,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有找个驿站洗漱更衣。他的洁癖是自幼养成,那时候别说自己身上脏。就连别人身上脏都看不下去。记得万历壬子年的时候,他去张岱家的砎园游园,看到有人一口浓痰吐在池中,旋即被一头鲤鱼吞了,于是再不吃鱼。

老家人总算涌起了力气。等骑兵过尽,连忙赶着骡车朝前赶路。

倪元璐本来还想再躲回车里,但身上出了汗,又被尘土一蒙,简直痛不欲生。也只有把心一横,索性钻出来,就着行车时带起的风,人才舒爽些。

坐到了外面之后,倪元璐才发现这条官道已经是面目全非。非但夯土垒实,而且重车行过竟然没有车辙,只留下两行淡淡土印。难怪这一路行来倒也不算颠簸,甚至能在车里打坐静修。

笔直的官道两旁是今春开垦的农田,也不像几年前入京时看到的那般杂乱,一块块画得十分整齐。虽然烈日当空,地里仍旧有人劳作。也不知是何缘故,田地之间种了些小树,似乎是用来划界。

——真是无官一身轻,随驾回京的时候怎就不曾见到这等田园风光?

倪元璐暗中自嘲,远远看到有炊烟腾起,恍惚又回到了万历升平之世。

“大官人,贵老爷,这里有坐!”

骡车前行,渐渐近了村落。此时正当白日,道路两旁多有凉棚,附近的村妇在此地烧些热水粗食,供应往来商旅。这也是运河堵塞之后的新活计,南来北往的客商只能走陆路入京,增添了不少商机。

只是现在北直还是满目疮痍不曾恢复,商旅并不算多。若是再过两年,运河疏浚之后,也没那么多人走陆路了。

妇人沿街叫卖,兴致颇高,喊得两句又与村中熟人扬声嬉闹,绝没有一丝愁容。

倪元璐生性好洁,近乎成癖,自然是不愿吃她们贩卖的吃食茶水。老家人却是已经有些熬不住等到前面的驿站,挥鞭也变得轻慢起来。

“这就儿先坐坐吧。”倪元璐体贴他跟了自己十余年,尽力挑了一处茅棚茶肆,看起来还算干净。

那老家人如蒙大赦,笑呵呵地赶着骡车过去。

倪元璐下了车,先看了一眼这茅棚,只见顶上铺着干黄的芦草,周围一圈以苇席环绕,倒是能遮阳防尘。又用一颗碗口粗的松木做了支柱,上面挂着菖蒲,散发出阵阵清香,吸入肺中登时一片清凉。

“店家,快打些水来与我家老爷清洗。”老家人一边解开骡车,一边扬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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