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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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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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嘴!”郭老夫人阴沉着脸吼了一声,几个下人立时闭上了嘴,不敢再求饶。老人满意地在几个人头顶巡视一圈,又问了一遍。
    这回里头胆子最大的那个听明白了,颤着声答道:“是、是奴才去外头采买……听菜场上人家说的……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是郭府里负责菜蔬采买的下人,脑子灵活,当下开始狠狠甩自己耳光,几巴掌下去脸就肿得高高的了。
    其他几个下人见状也忙开始自扇耳光,边扇便骂自己,一时耳光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郭老夫人听到是从市井里传进来的后便愣住了,一股热血直冲脑袋,她站在原地晃了几下,终于狠狠地往后栽倒。郭夫人忙伸手要接住婆婆,可她一个养在深宅大院的贵妇人,拿过最沉的东西就是象牙箸了,哪里扶得住一个老人?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郭夫人被老太太带倒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一旁的丫鬟嬷嬷吓得魂都要没了,一窝蜂涌上来,这个扶手臂那个拉衣袖,口里还喊着“夫人夫人您怎么样?”“老太太快醒醒!”“来人啊来人啊!夫人和老太太跌倒了!”
    一团乱麻。
    被抬回上房的郭老夫人很快便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扯住床边儿媳妇的手,嘶哑道:“快!快进宫给娘娘送信!”
    郭夫人连忙应道:“好好!娘你先喝口水……”
    郭老夫人喉头发出可怖的“咯咯咔咔”声,摇摇头,死死盯着儿媳妇,定要见着她派人送信进宫才好。郭夫人无奈,只得命丫鬟拿了纸和笔墨来,就在床边小几上摊开写信。
    “娘,要怎么同娘娘说?”
    “不……必,你把今日的事情……写上,就好。”郭老夫人靠在引枕上,说话有些吃力。
    郭夫人很快便写好了,拿给郭老夫人过了一遍,这才仔细折叠好,塞入信封,封好口子,着了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去送信。原本外头递消息入后宫是不容易的,可这些世家都有自己的路子,便是老嬷嬷去也无碍。
    亲眼见到老嬷嬷拿着信出了门,郭老夫人这才松下一口气,略喝了几口水,缓过劲来,有了精神处理之前的事。她面色平淡,对儿媳道:“慧蘅,那几个嚼舌的奴才,你去处理好。”
    郭夫人,即慧蘅点点头,低声应是,心下却在叹气:究竟连市井都传遍了,处理家中这几个下人有什么用呢?往日遇到*嚼舌根的下人,一般就是扣月钱打板子,可听老太太这意思,似是不打算留活口了。这是明摆着的迁怒,罪过也是摊在她头上,但她这做人儿媳的却不得不从。
    再说宫中,这流言本就是从宫里传出去的,但一开始只在宫人中间流传,宫中后妃们还无知无觉。待这流言转了一圈,又传回宫中时,对皇后德妃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皇后刚收到嫂子的亲笔信时,还笑着同身边心腹大宫女说了一句:“娘和嫂子就是大惊小怪的,流言这种东西,就算是传遍了整个京都,那也得有人信呀。齐修仪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德妃听到消息的时间同皇后差不多,但她却比皇后更早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思前想后,她提笔写了信回家,给正任着户部尚书的亲爹写信求助。
    唯有淑妃,听闻此事时反倒是松了口气,此前那种忧心之感仿佛一把利刃悬于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也不知会割破哪个身上地方。如今她的预感成真了,她也好想法子应对,心下比先前几日还要踏实一些。
    流言逐渐扩散,朝中官员大多风闻了,却无人敢出言谈论,也勒令自家不许议论此事。这种皇室丑闻,不管是真是假,都不是外人能随意谈论的,知道得太多了——死得早。
    不过虽然朝臣们都表现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说”的模样,但耳朵却都竖得高高的,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宫内情况发展。
    刘延果然没让大家失望。
    在皇后和德妃得到消息后的第二天,圣上召了太医院院判林大人入宫请平安脉,林院判在未央宫内盘桓了许久,期间三位皇子结伴去了一趟未央宫,说是去看望永宁公主,却在路过宣室殿时进去给他们父皇请了安。
    第二日风平浪静,林院判的嘴紧得像蚌壳,任好奇的人们怎么撬也不开,连家人问他具体情形,他都是打哈哈遮掩过去。这样神神秘秘的更惹人心痒了,外头的传言一变再变,甚至还有地下赌坊开出了局,赌到底哪个皇子才是圣上亲生的,还是全都不是。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刘延没有沉住太久的气,很快,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遭训斥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出宫墙,尤其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在学业遭到严厉批评后,被圣上当着几位大学士的面说了一句:“此儿不类朕也!”
    整个京都恍然大悟。
    皇后抱着二皇子哭得死去活来,又被发跣足到宣室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却未得到允许入内,只有圣上的心腹张福太监出来转达了一句话——“皇后殿前失仪,有负中宫之德,禁足一月不得出凤仪宫,自省其行。”
    皇后傻眼了。
    德妃心惊胆战了一阵,发现皇后和二皇子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心下顿时放了心,开始幸灾乐祸起来。她可真是没想到皇后能有那么大的胆子,竟还跟齐修仪是一路货色,亏得往日还装出一副高贵威严的样子,真真是要叫她笑掉大牙了!
    可还没等她开心两天,刘延又一次训斥大皇子“莽撞”,二皇子“顽劣”,三皇子“庸碌”,每一句话都被史官记载,吓得德妃惊慌失措。
    淑妃一直很安静,毕竟三皇子不是她亲生的,不管他是不是圣上的种,都和她无关。三皇子挨训了她也不难过——毕竟圣上也没有说错不是?三皇子本来就是几个兄弟里头最平庸无能的那个。
    曾经无数次,在三皇子的课业远远跟不上教授进度时,她就在心里恶意地想过,八成就是他那个低贱的生母坏了血统,弄出这么个蠢东西来!这种时候,她早已忘了自己的庶女身份,忘了自己的亲娘比她口中“低贱”的人还要不如。
    有时候很多事情都不用明说,事关后宫及皇嗣,朝臣们一个个都伶俐了起来,眼见着圣上一天天对几位皇子不满,那唯一一位“亲生的”就显了出来,虽然那只是个公主。
    *
    临安毕竟远离京都,消息传得不是那么快,等到连三爷夫妇听闻此事时,朝中的大方向已经尘埃落定:德妃之父因贪腐之罪遭革职,几个郭家在朝中得力的臣子接连降级,唯有收养皇子的淑妃身后秦家安然无恙。
    连三爷夫妻俩傻了眼,他们亲生的闺女怎么就成了圣上唯一的血脉了?
    饶是之前已经有了安国公的解释,他们还是有些接受无能。他们那个从小娇生惯养,性子稀奇古怪的宝贝女儿,怎么看都和皇位搭不上边呀!
    连三爷心下惴惴,父亲又不在身边,只得寻了族中最是德高望重的老族长连钦悄悄商议。
    老族长一直远在江南,连语涵出生时他也不曾亲眼瞧见,于是最早那流言出来后,他还很是怀疑了一阵。但他人老脑子却不糊涂,很快就联想到种种蛛丝马迹,接着他又接到了安国公从京都寄来的信,终于是明白了这其中的猫腻。
    老人家已经九十多岁高龄了,眼睛都不太好使了,但耳目都还灵便,听了连三爷的担忧后只是摸着白胡子呵呵地笑,“这是好事呀!”
    连世珏默然无语,大伯您还真想得开……
    “世珏啊,你也想开些。”老族长还真开始劝了,语重心长的,“前阵子云林禅寺的无问老和尚来看我,对我说了些神神叨叨的话,大意就是咱们家祖坟上冒青烟啦,接下来能有好几代的显贵呢!我当时心里还嘀咕,老和尚疯了不成,没想到就这么点时间,这话就成真了。”
    “照我说啊,圣上愿意把江山给你闺女当个乐子,你就宽宽心接着。你姑娘是个玩心重的,这龙椅可坐不了多少年,圣上是个英明有决断的,江山为聘,便是将来涵丫头不当了,他还会让你姑娘怎么样不成?”
    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这想想就叫我高兴!我也是皇帝的大爷爷了!”
    连三爷听得一愣一愣,最后摸着鼻子笑得傻呵呵的,“我闺女要当女皇了!”

  86、第八十四章

  承平十二年早春;皇后郭氏欲毒害承平帝未遂,遭幽禁;郭氏一族联手楚王余党逼宫,同二皇子刘湛里应外合,攻入玄武门。
    这年连语涵十八岁。
    未央宫前殿是整个京都中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不仅可以俯瞰未央宫前景;还可将大半京都纳入眼中。前殿的台阶一共九百九十九阶;只差一步便可凑成千阶大圆满,寓意“一步登天”。
    此刻;在台阶下混战中的人眼中;站在殿前的承平帝与永宁公主同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天与地;尘与土,永远无法触摸到的距离。
    原本空阔浩大的广场上,喊杀声震天,原本灰白色的基底被乌泱泱的人头覆盖,血色和黑色交织,成了一道瑰丽奇异的景象。
    连三站久了,腿有些麻,忍不住跺了跺脚,冲刘延抱怨道:“上辈子逼宫,这辈子还逼宫,皇后真是吃饱了撑的!难道她以为把我们全都杀了,再把大皇子和三皇子剁了,她儿子就能上位?看那些老头子不用口水喷死她!”
    护卫都守在四角阴影处,离得不近,所以刘延说话也不顾忌,他语气淡淡然,对自己儿子又一次造了反倒是没怎么失望,“老二是嫡子,从小就被皇后捧在手心,养得心太大。这一世我早早将他们几个拘到一处教养,就是怕生母对他们的影响太大,没想到还是没扭过来。”
    连三不可能一直坐在龙椅上,刘延虽有心培养二人的孩子继承大统,可无奈连三一直无孕,且即便孩子出生了,要养育到可以接手江山少说也得十几年,连三是绝没有这个耐心的。待她不愿继续时,势必要在三位皇子中取一个上位。对三个儿子的培养刘延很尽心,承受风言风语也是历练的一种,虽然这其中包含了他的私心。这些事两人之间有共识,他从来不瞒着连三,于是说起这话时也不躲闪。
    早春的风有些大,连三身上披着金线绣凤凰的披风,金灿灿的,被风一吹就飘起了衣摆,在这权利的至高处显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来。权力与美貌叠加,可以让一个人的风采趋于无限。
    她很是不耐,眉心蹙得叫人心疼,说出的话却冷冷清清:“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看皇后那急迫劲,想来就算现在不逼宫,将来刘洋继位时还是要闹上一场的。”
    大皇子刘洋,生母德妃已于去年病逝,上辈子刘延就一直很看好他,可惜在楚王逼宫时他被下了黑手,一命呜呼。这辈子,在刘延的刻意培养下,他的表现也叫人刮目相看,基本上已经内定好叫他继承皇位了。
    刘延叹气,毕竟是自己儿子,即便早就得到了郭家联络楚王余党的线报,即便清楚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办法,可他都没能下得了手。血浓于水,虎毒还不食子呢,再不喜*,刘延也没想过要杀了他。
    看到他有些伤感的表情,连三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嘟囔道:“越老越优柔寡断了……”声音很小,刘延没听清,垂下头温柔问道:“宝贝儿说什么?”
    “没什么。”连三晃了晃脑袋,紧紧自己身上的披风,“这里风大,我先回去了。嗯,昨晚就闹哄哄地吵了半宿,觉都没睡好。我去睡一会儿先,等这里事情了了再来唤我。”
    刘延一愣,捧过她的脸仔细瞧,果然发现眼下有些青影,顿时心疼得不行,软声道:“那你快去吧,我让张福抬御辇来,这里有我就行了。”
    连三点点头,握了握他的手,转身走进未央宫。
    承平十二年春,二皇子刘湛逼宫不成反遭镇压,此后幽禁于储元宫,于宣德帝刘洋登基次年于牛首池意外溺毙。此次逼宫因叛党从玄武门攻入,史称“玄武门之变”。
    承平帝因嫡子谋反一事伤透心神,“玄武门之变”后便缠绵病榻,无力处理国事。在多位重臣上表建议后,承平帝立长女永宁公主为皇太女,代理朝政。
    同年七月,承平帝退位为太上皇,皇太女继位,改元昭宁,史称“昭宁女帝”。
    昭宁五年,未央宫宣室殿内。
    胡子修剪得十分有艺术感的老太医收回诊脉的枯手,沟壑纵横的老脸皱成了一团,呐呐不敢言。
    刘延的心一沉再沉,仿佛猜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惨白地盯着老太医。已经当了五年女皇的连三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转头问道:“林太医,朕身体如何?”
    “陛、陛下,您……”老太医摸索着自己那一把白胡子,表情纠结,似乎很难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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