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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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上一本作品《奔梦将军》,是我目前出版的小说中唯一没有序文的。严格说来,那应该算是“一帘恶梦”的第五回,内容则是无字天书:一片空白。
一代女皇武则天陵前的无字碑,比各朝各帝的有形碑文更具广大的想象空间与气魄。乐谱上的休止符,更能衬托出有声旋律的空灵意境。所以,兰京并不是没在《奔梦将军》一书中写序文,而是以更抽象、更悠远、更具思考空间的方式去呈现,以求更高一层的境界。
下笔至此,连我都不由得佩服自己臭屁的本事。
为了向更广大的创作空间与艺术层次挑战,我预计在下一本书中大胆向意识形态的作品迈进。一本十万字左右的小说,我只写十个字就能解决掉。首先,开头第一章就来个全面空白,营造虚无缥缈的气氛。第二章在中间部分写上“孤寂”二字,其余留白,让人颇有天地苍茫的落寞情怀。第三章延续之前的意境,全篇空白。第四章再来个青天霹雳般的高声吶喊:“啊!人生……”表现人世间的无奈与沧桑。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
“兰京,如果你敢交出这样的作品,我保证你的稿费支票上也会是一片空白:金额“零元”。”编辑大人额暴青筋,僵硬的咧嘴微笑。
“不,大人,您不能这么做!”我极力为我的艺术尊严抗辩。“您不能因为眼睛所能见到的只有寥寥十字,就贬损它的艺术价值。它的价值在于眼睛所不能见的高层次精神领域,以及——”
“噢,你的艺术理念实在太教我感动了。为了符合你那无价的高层次艺术表现手法,我会让你的稿费支票“无价”到底。”
现货总是残酷的,艺术创作者总是潦倒的。这就是梵谷为何会切耳发狂的原因,这就是莫扎特落魄而死的理由,这也导致了大文豪吴尔芙投河自尽的结果。
创作是孤独的,它有其不被外人理解的原则与傲骨。但不管骨子里有多傲,没钱吃饭还是不行的。所以尔京也只好继续挑着担了卖浆糊,向现实屈服。
“兰京,你喔……”另一名编辑大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明明就是皮痒欠揍,成天好吃懒做,还敢正义凛然的胡扯一大堆感人肺腑的狗屁歪理。”
哎哟,我本来就是靠胡扯乱盖的本事混饭吃的嘛。
“你算算看,你多久才来出版社交一次稿子?跟你要一篇序,你还嗯嗯啊啊的说要一段时间“培养情绪”,才能下笔。然后呢,你就躲得不见人影!”
“你们……都这么期待见我一面吗?”噢,我的寂寞芳心不禁狂喜乱舞。
“对,我们的脚都很想“践”你一面!”
啊,那……兰京的浆糊脑也只好趁早收工了,省得被编辑大人们踹成一头烂豆腐。
欲购浆糊,下回请早!
第一章
二十世纪末台北午后
“格格!格格,你在哪儿?”
她趴在学校的课桌上午睡,愈睡愈不舒服,咿咿唔唔的梦呓着。
“格格!属下明明感觉到你在附近,为何硬是找不到你?”
吵死了!到底是谁在她耳边嗡嗡叫,害她一直睡不好?等会儿一连两堂都是地理课,那个地理老师讲课像在诵经,她午睡要是没睡饱,保证下午的课会一直打瞌睡。
“格格,你在哪里?”
那声音愈叫愈急、愈喊愈近,像讨人厌的蚊子猛在耳边飞一样。别理它了,睡觉重要,睡着了自然就什么都听不到。
可是她的睡脸愈来愈沉重,双眉紧皱,额上冷汗晶莹。
“格格!格格!”
不要再吵了,再吵她真要爬起来翻脸了。
“格格,请你快出个声,属下就快找到你了!”
王八蛋!她趴在桌上的睡姿愈来愈僵硬,双手也渐渐握成拳头。她最痛恨有人打扰她的睡眠!
“格格,你快出声啊,否则属下——”
闭嘴闭嘴闭嘴!再吵下去,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格格——”
“你吵够了没有!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睡午觉,你在这里鬼吼鬼叫个什么劲儿?!”她火大的捶桌站起身,气得由昏睡状态中跳入完全清醒的怒火里。
“马睿雪,你……”整个教室中正在专心上课的人全被她莫名爆出的怒吼震到,连讲台上喃喃诵着本国地理的女老师都傻眼了。
全场一片寂静。
“耶?呃……”马睿雪一枝独秀的站在原地,放眼望去全是同学们瞠大双眼瞪着她的景象。“现……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吗?”怎么大家全是一副正在上课的模样,连老师都在场?!
“小雪!”坐在她后面的死党媛媛赶紧低声报信,“早就上课二十几分钟了!你自己睡过头了,还发什么神经?”
“什么?!已经打过上课钟了?”马睿雪白痴的回头大声反问,吓得媛媛立刻躲在立起的课本后面,逃避地理老师杀人似的视线。
“马睿雪,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吗?”年过三十却还做少女打扮的老师扯着嘴角淡笑,嘴边的细纹不小心就被挤出来了。
“啊……田老师,我醒了,完全清醒了!”马睿雪赶紧嘿笑两声,心中暗叫不妙。
“今天天气真是不错,睡得很好吧?”
“对呀、对呀,睡得的确很好。”完蛋了!田老师额上虽没冒出青筋,但整张脸挤出的皱纹数目已经显示她有多不爽。
“睡得好就好,因为你接下来的下场会很不好。”田老师的假仙笑容突然变成一张暴怒的鬼脸,“给我去外面操场跑二十圈!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报到!”
“可是老师——”
“你们把课本收起来,我现在就要临时小考!”
“啊!不要!老师……”整间教室爆出凄厉的讨饶声。
“我就不信以后你们还会有人敢在我的课堂上打瞌睡!快把书收起来!”
“都是你,臭小雪!”媛媛忍不住踹她椅子一脚,低咒道:“你没事干嘛招惹小甜甜?!”只要这位爱做“小甜甜”打扮的田老师一发飙,全班就会莫名其妙的来场小考。
“马睿雪,你还不去跑操场?”田老师这一吼,嘴角的皱纹又多了两条。
“啊……是、是!”小的遵命,老佛爷。马睿雪鞠躬哈腰的应了两声,一副狗腿德行,心中却忍不住恶她两句。
今天她是冲了什么煞,莫名其妙就搞得天怒人怨?啊!对了,她昨晚上床而似乎忘记祷告,好象也忘记刷牙了。
真是报应!
※※※
日本信州神阪豪邸
偌大的日式正厅内,从敞开的门扉可以看到榻榻米上约跪坐了三十多人,他们皆是目前气势正盛的政经要员、文化界巨擘,以及神阪一族的重要族人,全都屏气凝神的等待主位上正跪如盘石的百岁老妇开口。
厅堂内悄然无声,气氛肃杀,只有右侧门扉外的断崖瀑布飞奔而下的响声。
“明人,看到了什么?”百岁老妇的低语划破宁静。
坐在她右侧的年轻男子,神容俊美绝伦,双眸紧闭的跪坐席上,仿佛用尽全副精力在观测着不可知的景象。
“草原……帐……还有许多服装怪异的古人,似乎正在起纠纷。”
“古人?哪个时代的?”
“不知道,不像是大和民族,模样十分奇特。”明人眉头纠结,双眼愈闭愈紧,“他们好象是光头,但……后半片脑袋却又畜着头发,绑成一条辫子。”
“是中国的满清时代!”在座一名中年文坛巨擘立刻开口,“明人,你再把你看到的景象描述清楚。”
明人态度冷静,体力却早已到达极限,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滴在他搁在膝上的拳头旁。
他自小就承袭了神阪家神秘的灵力,这一代血脉中,以他穿越古今的“灵视能力”最强。他可以看见普通人所不能见到的奇异景象,却看不见世上一切平凡的事物。
因为他是个瞎子。
“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在明人脑中所看到的景象与感应到的语言,全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把你听到的话语口述出来,四叔会替我们翻译。”百岁老妇冷然开口,丝毫不顾明人已体力不济。
四叔就是那名指出明人口中所谓怪异古人是满清时期分子的日本文豪。
“争吵……好象有许多武将在争吵还是焦急什么的,他们全聚在大草原上的营帐边。”明人实在很难口述出一大串他没听过的语言,“我好象一直重复听到……“准噶尔部”、“雪格格”,以及……”
明人的视野顺着脑中的感应力,飞往三百多年前的古代,那块龙的子孙所居住的土地——
※※※
大清初期蒙古塔密尔布防区
“费英东大人,雪格格被数名面孔陌生的士兵带往西侧营区!”一名清兵急急奔进大军帐内禀报。
“怎么回事?”塔密尔营区内原有士兵数万名,最近因有其它旗下新兵加入而多增千名生面孔。“是哪一营的人?带雪格格去西侧营区做什么?”
“费英东,你就先去处理你的事吧,等状况稳定后我们再商议军情。”大军帐内正与费英东讨论军务的宜德大人冷然开口。
“宣德人人,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去西侧营区看看。”费英东怀疑那几名陌生的士兵,很可能是宣德带来加入他们旗下的新兵。“只有您能分辨他们是不是您的手下。”
宜德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你认为是我的手下挟持雪格格?”他霍然起身,冷眼盯着费英东,“好,咱们就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干嘛发火啊?费英东愣愣的蹙起眉头。在事情尚未查证之前,他有责任对每个疑点做一番验正与确认。
费英东也懒得多想,保护雪格格才要紧。
怪来怪去,都该怪赫尔泰将军莫名其妙把看照由京城来的雪格格的苦差事交给他。想他费英东乃堂堂一名副将,有大片营区要照应,哪有闲情成天跟在雪格格身边。
当费英东和宣德一行人赶往西侧营区时,果然发现几名神色有异的士兵。
“你们是哪一营的?”费英东吼着跑过去,看见那些士兵不是恭敬地向他回禀,而是仓皇的转身逃逸,他就知道大事不妙。“给我站住!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远方的武装士兵应声赶来,费英东迅速拿过他们身上的弓箭朝逃逸者的腿射去,其中两人立刻中箭倒地。
“你们是什么人?”费英东揪住他们的头发往后一拉,是生面孔。“你们不是满人!”
“费英东大人,小心!”士兵们的警告声刚扬起,费英东试图挡开这两人的偷袭,手臂上立刻被划开两道伤口。
“你们是准噶尔兵?!”他在受伤的那一瞬间看清他们的武器,那不是满人的武器。
大清和准噶尔部的激烈战争才在数个月前结束,被大清打得落花流水的准噶尔部在短期之内应该无力再进犯大清领土,可是——
“费英东,弹药库那一营区不对劲!”宣德这一高声呼叫,费英东脑中警铃大作。
“来人!快通报将军,有准噶尔兵假扮清军潜入!”他一边喊话一边抽出大刀砍断那两名偷袭者的手,随即回头命令道:“派两队人马随我来,其余各营立刻整装待命!”
原本宁静祥和的营区登时气氛紧张,晴朗的天空开始有秃鹰盘旋的身影。
“副将军……副将军……”矮丛里一名浑身是血、两手被绑的清军竭力唤住疾奔而去的人马。
“阿睦,这是怎么回事?”费英东挥刀切断捆住阿睦手脚的绳索,“你不是负责带兵看守弹药库吗?”
“我们……被偷袭。身分不明的士兵把……守弹药库的弟兄全杀了,却……故意留我这个活口在这里传话……”他被喉间涌出的血水呛住,痛咳不止。
“叫军医!快叫军医过来!”费英东跪在阿睦身旁大声吼道。
“副将……没用的……”阿睦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那些陌生士兵把雪格格捆在弹药库内……可能是……要以她作为挡箭牌,方便他们夺取……我们的军火。”
夺取清军的军火?!他们竟挟持一名弱女子,就为了向大清的军威挑衅?!
“卑鄙小人!有种的话何不正大光明的宣战,玩这种阴险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费英东怒气冲天的提刀杀往弹药库。
“等一等!副将……”阿睦又是一咳,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滴到地上。
“叫不住他了。”宣德冷静的站在趴躺在地的阿睦身侧,“你乖乖躺着,别再啰唆,否则会更快断气。”
宣德一边从容指挥军队包围整区,截断那些准噶尔兵可能逃逸的路径,一边蹙眉遥望消失在弹药库区的费英东。
准噶尔兵真是为了夺取大清军火而来的吗?为何他总觉得好象不大对劲?
“雪格格!格格,你在哪里?”费英东带着一小批人马一进入弹药库立即喊着。
千错万错,错在他不该没好好看照雪格格,竟让格格在他开军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