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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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枕江山-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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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时,隔壁的巧娘从家里出来,手里还抱着几件破衣服,她看了陆飞一眼,没有说话,走到屋外那还在燃烧的火堆旁,将怀里的破衣服扔了进去,陆飞明白,按这里的习俗,家里若是有人死了,家人便会将他生前用过的东西都烧了,好让他在地府还能继续使用,狗子前辈子在战场上拼杀,后半辈子在赌场里拼搏,一辈子攒下来的积蓄估计也就这几件破衣服了,好在是还有个巧娘能烧给他。

    陆飞摸着头朝站在火堆边发呆的巧娘走了过去,狗子的死多少也和自己有些关系。

    “那个,额,节哀呀,我……”陆飞吞吞吐吐。

    巧娘一改之前的妆扮,盘起的发髻也放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青丝顺直的垂在脑后,耳边插着一朵白花,但身上穿的依然是之前的那身满是补丁的青灰色麻布衣服,脸上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痛苦。

    不等陆飞说完,她打断了他,“你不用说了,狗子的事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怪不着旁人,我不难过,相反我感觉很轻松,总算是熬出头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要卖掉我了,也没有人在赌输了之后拿我出气了”说着说着,巧娘的眼里饱含泪花。

    陆飞笑笑,说道:“是呀,人嘛总得往前看,我想狗子下辈子会知道这些的,会做个好人,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巧娘缓缓转过头,面容憔悴,“还能怎么样,金陵是回不去了,出了这汴梁城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看惯了死亡,人就越发的想活下来,你呢?你会留下来吗?”

    陆飞看着眼前黑烟滚滚的火堆,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江陵城破后的惨烈场面,一车又一车的尸体在江陵城外燃烧,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只有成堆的人肉油脂在坑里流淌,那味道至今难忘。

    听到巧娘问这个,一直忙碌的寿伯也停下了活计用一种很是期盼的目光看着陆飞。

    陆飞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安居坊,也许在这个时代,也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找到一丝家的安慰,他缓缓道:“也许吧,浪迹了这么久,天当被地当床,也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一个能让我留下来的地方,可能也只有这安居坊了”

    听到这,寿伯会心一笑,继续忙活着,一脸的轻松。

    巧娘低下头理理褶皱的衣襟,长出一口气道:“你,你一会有空吗?官府说让我去给狗子收尸,不管他以前怎么对我,人死了,我总得给他找个地方入地为安”

    陆飞点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人死债消,我陪你一起”

    寿伯闻言走了过去,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子,递给巧娘道:“给,这有些钱,雇辆车去,街角有个棺材铺,买口薄棺吧,狗子能有个人收尸也算是上辈子积德了,老汉我,唉,不说了”

    巧娘想了想还是接过来,她一点积蓄都没有,略一躬腰说道:“谢谢寿伯,这钱容我慢慢还您”

    寿伯一瘸一拐的离开,摆摆手道:“不用了,无儿无女,攒钱干嘛,寿伯年纪大了,也没几天好活了,可能将来还得麻烦巧娘受累”

    陆飞总感觉寿伯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忙插口道:“寿伯,您放心,如果不是您那日将我留下,我在这汴梁城里连个落脚处都没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时,街道上跑来两匹马,马上一文一武,看那文官的穿着应该是开封府里小吏,一袭青衣,武将一身戎装,陆飞从他这身盔甲上看不出这人是何官职。

    在这些人的身后还跟着十多名兵丁,看他们的装备倒不是禁军,而是地方州府的府兵。

    十多个人在离陆飞他们十多丈外的街面上停了下来,这一幕引得街坊们都侧目来看,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那文官在府兵的搀扶下小小奕奕的下了马,看得出来,他还不习惯以这种方式出行,一下马便喃喃自语道:“可算是到了,这骨头都快颠散了”

    坐在马上的武将粗眉连挑,瞪了他一眼说道:“哪那么多废话,快些”

    那文官很不乐意的压压手,“好好好,也不知枢密院怎么琢磨的,跑这来要人”说罢他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摸出一件文书,看看了陆飞和这满街驻足的百姓提高着声音道:“都听好了,奉枢密院令,朝廷要征兵了,给了安居坊三百个名额,想吃皇粮的,三天之内到兵部报名,被选上的都有安家费,都听到了吧”

    寿伯听到这忙走了过去,作着揖道:“官爷,是不弄错了,这安居坊都是复员的老兵,不用再打仗了,怎么征兵征到这来了”

    那文官趾高气扬的瞥了寿伯一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呀,这是上头的命令,来呀,将告示都贴上,给他们看看”

 第001章 福祸只在旦夕时

    官府的人走了,整条安居坊却陷了恐慌,谁想当兵,这里的人全都是经历过战争存活下来的,知道战争的残酷,原以为从此就太平无事,可没想到厄运还是降临了。

    陆飞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又不是安居坊的人,征兵也征不到自己头上,等官府的人一走,他便陪着巧娘雇了辆牛车,买了些香烛纸钱到开封府的大牢里接走了狗子的尸体,拉到城外的一处乱葬岗,入土为安,她也买不起别的坟地。

    蹲在狗子的坟前,裹了一袭白衣的巧娘面无表情的烧着纸,跳动的火苗将她的脸烤着红扑扑的,老话说想要俏一身孝,这话还真一点不假,至少放在此时的巧娘身上再贴切不过。

    陆飞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心生怜惜,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这时候走了,她一个女人怎么在这汴梁城里活下来,听寿伯说狗子活着的时候就常有泼皮无赖想打她的主意,有道是寡妇门前事非多,今后怕是越来越不安生了。

    巧娘烧完纸慢腾腾的站了起来,脱下身上的孝衣扔进了火堆里,说道:“狗子,我也不怨你了,该做的我都做了,不知道你老家在哪,只能委屈你在这入土为安了,如果我能活下来,以后每年清明祭日我都会来给你烧些纸钱,记得要省着点花,别再赌了”

    说完她看了看陆飞,幽幽的说道:“飞哥儿,回去吧”

    刚一转身便见寿伯一瘸一拐的跑来,喘着气道:“巧娘,快回家,官府来人找你了”

    陆飞忙道:“又怎么了?”

    寿伯道:“不知道,回去看看吧”

    果然,一回家,巧娘家门口就站着两个官差,看那样子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巧娘看了看陆飞心有余悸的走了过去,施着礼道:“官爷找我?”

    那两官差上下打量着巧娘,而后又是相互对眼一笑,其中一人打着官腔道:“你就是巧娘?”

    “正是,官爷找我何事?”

    “狗子是你男人?”

    “是,不过刚死了”

    “老子知道,是这样,按律狗子犯了王法,死了是罪有应得,他家的一切都要充公,你是他婆娘,收拾一下,跟老子走吧”

    官差从怀里掏出一封公文扔到了巧娘身上,喝道:“发配军中,编为营|妓,为你男人赎罪”

    巧娘一听吓得脸都白了,扭头就往家里跑,“不,我不去,他都死了还要害我,我不去,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

    两官差当即就怒了,喝道:“娘的,公文在此,由不得你不去,怪怪的跟老子走,否则按拘捕罪就地格杀”边说还真将刀给抽了出来。

    陆飞见状一抬手正要说话,寿伯忙一把将他拦下,拉到一边小声道:“你要作甚?”

    陆飞道:“这也太欺负人了,说抓人就抓人”

    寿伯道:“官府是按律行事,这个忙你帮不了她,咱小老百姓哪里斗得过官府”

    陆飞一脸恼怒道:“什么王八蛋法律,对了,营|妓是做什么的?”

    寿伯摇摇头道:“运气好陪军爷喝喝酒,运气不好啥都干,寿伯在以前军中见得多了,没人当她们是人哪,命,都是命”

    营|妓很早就有,大部分都是战争后的俘虏,也有一些是人犯家的女眷,一般都驻在军营附近,供当兵的军士取乐用,不过一般兵卒是没这福利,都是给有一定军阶的人用,陪陪酒,跳跳舞,如果在酒宴上被哪个官员或是军将看中可随时留她下伺候一晚,但不能带走,更不属于某人的私产,只属于官府,也可称作官|妓。

    陆飞听得怒火中烧,想了想又道:“那使些钱能把这事了了吗?”

    寿伯道:“钱使够了也行,只不过这事来得蹊跷,狗子刚死官差就上门领人了,估计是有人早就盯上巧娘了,怕是使钱也不管用了”

    陆飞一听,思绪成线,对了,昨天那戴虞侯与我交过手,临走时还特意嘱咐我想差事便去殿前司衙门找他,今天这官差就找上门,莫不冲着我来的?

    念及此,他心中稍定,小声对寿伯说道:“寿伯,您身上有钱吗?”

    寿伯点点头道:“有些,不过我这点钱怕不够呀”

    陆飞道:“没事,够打发这两官差便行”

    寿伯忙回去取钱,陆飞也挤出一番笑脸来到正用刀柄砸巧娘家门的两位官差身后,作揖道:“二位差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闻言转后,打量着陆飞,其中一人道:“你谁呀你?”

    陆飞指指寿伯家道:“我住她隔壁,您看,她一个女人,又是刚死了男人,何必逼得这么急,逼得太急她要一时想不开寻了短,您二位不也不好交待不是”

    两名官差对视一眼,一人道:“寻了短关老子屁事,公事公办,闲杂人等都回避,否则按阻挠公务抓起来”

    这时,寿伯拎着一袋钱走了出来,陆飞忙接过来,身体贴着其中一官差恭维道:“是是是,民不官斗,这个道理我懂,不过您看,二位这亲自跑一趟也怪辛苦的,小的这有些孝敬,二位差爷不防先去喝几杯,也好让我们劝劝她,过会您再来接人,您看”说着陆飞便把钱袋子往他手里塞。

    那官差一听便恼了,喝道:“咋的,想贿赂老子呀,告诉你,老子办的是公务,少来这套”

    凭手感这袋子里也没几个钱,寿伯年老体弱一天也编不了几个活计,先前又给了巧娘一部分,估计这已经是他的棺材本了。

    陆飞却不管,硬往他手里塞,和颜悦色道:“二位爷通溶通溶,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戴大官人,殿前司捧日军都虞侯”

    二人不觉一愣,更为仔细的上下打量陆飞一番,其中一人轻声道:“你认识他?”

    陆飞点点头:“有些交情”

    那人忙道:“倒是小瞧你了,竟然还识得戴官人,不过这一码归一码,我们哥俩也是按律办事,和戴官人扯上关系,咱是开封府的差官”

    陆飞一听当下更了然,越解释那越和戴恩有有关系,笑道:“那是自然,希望二位能卖个薄面,三个时辰,三时辰以后您二位再来接人,寿伯,快,给二位差爷找个清静的酒楼”

    寿伯忙一躬腰,“请请,离这不远有个酒楼,二位赏脸,请”

    二位官差就坡下驴,相视一眼点点头,“那好吧,咱就给戴官人一个面子,记着,三个时辰,就三个时辰,多一刻都不行,老头你不用去了,咱哥俩识得路”说罢便将钱袋子给揣进了怀里,走了。

    待走到街中时,二人嘿嘿一乐,一官差拍拍胸口的钱袋子对身边的人道:“怎么样,戴官人说的没错吧,走着,喝酒去,等回头向大官人讨赏”

    官差一走,巧娘这才敢打开门,已是哭成了泪人,寿伯一声长叹着离开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陆飞走进屋,里面霉味很重,前天晚上来去匆忙也没看仔细,这会里外一打量,真是要什么没什么,真正是家徒四壁,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土墙上更是斑驳,处处漏风,不过打扫得倒也干净,也不知道一个女人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

    巧娘抱头膝盖,面如死灰的缩在墙角,凌乱的发丝被泪水打湿沾在脸上,说不出来的可怜。

    陆飞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门口,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你哪都不用去,就在这待着”

    巧娘泪珠滚滚,嘴唇不住的蠕动,喃喃道:“你帮不了我,你斗不过官府,这是我的命,巧娘十三岁那年被送进唐宫里做事,任人呼喝使唤,像我们这种人小民,也只求能吃饱饭,有个安稳的日子,却不料没过几年,唐宫遭了兵,我又被抓到这汴梁,任由那些当兵的挑来挑去,落到了这狗子家,狗子打我骂我,我只忍,我也想过跑,可我又能跑去哪,还是会被人抓去,现在狗子死了,我以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可为什么,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巧娘泣不成声,她的眼里充满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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