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
……潘美再次与野利俊秀氏见面,说了新的条件,并劝说野利俊秀。
野利俊秀氏问道:“皇上真的答应给封号‘谨妃’?可否先赐圣旨金册?”
潘美明白野利俊秀氏果然看重党项女子的地位,当下便道:“只要谈妥,应无问题。”
潘美心里也有些琢磨,那后宫的名分应无大用,但就怕党项女子果真得宠,那便真的会影响国策,枕头风的作用有时候比一个栋梁之臣还强。
。。。
夏州南部牧场上,一匹棕色骏马风驰电掣般地在草地上飞奔。马背上的少女一身紧窄的短衣,双|腿显得更加结实修长,她的骑术很好,身体协调地上下起伏,马背上颠簸,她的衣襟上部也像包裹着果冻一般。骏马跑得很快,以至于保护她的马队都跟不上,在后面卖力地追随。
拓跋沉香迎着阳光直射,她现在也顾不得会被晒黑了,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发疯。汗水从圆帽冒险下流淌下来,在她鹅黄光洁的皮肤上,汗珠泛着晶莹的闪光,像点缀了一颗颗宝石一样。
迎面的风像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在她的脸上、眼睛上,酸涩的眼睛里眼睛便流不出来了。
多么想像这匹骏马一样,可以在天地之间自由自在地奔跑。
就在这时,一骑追上了拓跋沉香,“吁!吁!”马上的大汉黑鹰吆喝了几声,终于让拓跋沉香放缓了速度。
“黑鹰……”拓跋沉香的声音有些哽咽。
黑鹰道:“郡主不能去中原,我听白狼叔说,中原的女子只能呆在一个院子里,一辈子都不能出门!这和坐监牢有何区别?”
拓跋沉香的神色黯然,亮丽的肤色也仿佛骤然失了一些颜色。但她的神色一凛,咬了一下嘴唇道:“我不能与你走。”
“为何?”黑鹰急道。
拓跋沉香道:“黑鹰说往北走,要经过唐国人的永安节镇,就算逃过了唐国人的斥候,北面又是辽国的人……黑鹰不怕凶猛野兽,可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禽~兽,却是人。”
她又道:“王兄和野利叔叔已答应联姻了,要是王兄交不出人,也会给族人带来灾难。”
黑鹰道:“拓跋沉香决定要嫁到中原了?那以后的日子……”
拓跋沉香抬起头:“从今以后,沉香已经死了!只有党项族之女。实在忍受不住,大不了一死!死在中原,便不是我们党项人的过错。”
黑鹰涨|红了脸,一脸羞辱之色,沉声道:“拓跋沉香清清白白之身,别便宜了那狗皇帝,不如今晚……”
拓跋沉香本来黯然的表情顿时又怒又羞,恼道:“你当我当甚么人了!”说罢策马便走。
……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不可逆转。册封拓跋沉香为大唐谨妃的圣旨和金册、金印先送到了夏州,这是两边商量好的事。同时还有大批的财货聘礼,金、银、茶叶、绸缎、珠宝不计其数。
定难军在各个牧场挑选战马两千匹,由野利俊秀氏为送亲正使,护送拓跋沉香前往灵州。
皇室册封妃子的礼仪和民间婚娶不一样,而且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册封了。陆飞身在灵州边陲,一切也便只能权宜行事。
潘美让灵州节帅冯继业安排了一场宴席,邀请各族首领都来赴宴,好让皇室与党项联姻的事在西北造成影响力。
陆飞在行宫内听说拓跋沉香的队伍已经接近灵州,而且带来了两千匹上好的战马,十分高兴,立刻派潘美和虎贲军前去迎接,接收战马。
诸将入大堂拜见陆飞,纷纷面带喜色地恭喜陆飞。
对于那个所谓的党项美女拓跋沉香,陆飞其实没甚么期待……再美还能美得过黑云?
不过陆飞并不介怀,她的意义不在于姿色,而在于身份。
……灵州是大唐最边境的一个城,注重的是军事,修得也是十分粗矿,比夏州还不如,风还很大。拓跋沉香在马车里已经看到了那土夯的城墙,原野上的光景和夏州有几分相似,都有很多军士骑马奔走。
在灵州城外稍有逗留,然后拓跋沉香及其近侍队伍与大队分开,跟着唐国人进城。
队伍在城内走了一阵,又停下来了。野利俊秀氏在车外说道:“大唐皇帝在行宫召见我们,郡主下车罢。”
拓跋沉香面如死灰,手脚僵直地从马车上下来。她感受怎样,或许并不重要,那些重要的事已经办完了……交换财货战马,联姻为盟。
一个陌生的异族人,要这样不可违逆地忽然成为她的男人,她的感受不会太好。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吆喝,然后中气十足“霍”地一声。倒把精神萎靡的拓跋沉香吓了一跳!她循声看去,只见门前两列军士动作整齐地把脚一跨,将手里的樱枪举了起来。
拓跋沉香顿时觉得十分新奇诧异,她见过很多侍卫将士,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卫队,有些兵手里拿的兵器很奇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火枪’?。
只见那两队人个子又高有壮,高矮几乎是一样的,他们昂首挺胸,身上的衣甲斗篷十分整齐干净,站得笔直。
前面的野利俊秀叔叔回头看了她一眼,二人面面相觑。难怪野利俊秀叔叔不顾一切主张联姻,管中窥豹,光看这两队人的军纪气势,今日的唐军远胜不久过三川口的宋军了。
野利俊秀在门前把佩刀交了,一个汉人武将搜了他的身,然后说道:“请!”却没理会拓跋沉香。野利俊秀用党项话提醒道:“今天只是召见,见一面,我与郡主一起进去。今后我便不能在郡主身边了,可得记住,郡主是咱们党项族的女子。”
二人被带着进了一座土夯的瓦房院子,低矮的建筑还不如夏州宫城,不过里面的守卫却非常多,礼节也很繁复。已经两次有人来询问了。
后来听到一个声音道:“宣,谨妃觐见。”
一番折腾,沉香的心情都紧张起来。二人进了一间坐北向南的大屋子,两边都站着人,正中的木茶几旁边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穿着武服的年轻人。
这个人就是大唐天子?
他没有穿龙袍,不过两边有穿着品级很高的官服的官员也恭敬地站着,拓跋沉香能从场面里感觉到他的地位。
只是第一眼,拓跋沉香发现唐国皇帝和她想象的模样不太一样。此人看起来非常年轻,面目五官端正并不招人厌恶,身材高壮挺拔,看起来孔武有力;加上他的打扮,很像一个军中武夫。
但是唐国皇帝和党项年轻儿郎又非常不同……完全不像党项青壮那样豪爽随意。
野利俊秀让到一边,先让拓跋沉香上前拜见。
第0281章 漂亮
拓跋沉香走上前,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下方,弯腰行礼。她甚么也不想说,只是有些好奇地抬头看陆飞。
陆飞似乎很少被人这么直视,他也诧异惊讶地看过来,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番。
陆飞的皮肤有点粗,不过发髻梳得很整齐,身上的衣裳也干净平整,坐姿非常端正。他的眼睛也很明亮,渐渐露出笑意,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文官卢广孝道:“拓跋家的女人还真是挺漂亮的,就算放到汴京,也算美女。”咋一比和黑云也不相上下。
拓跋沉香的脸顿时一红,气又气不起来……毕竟是在夸她,可又觉得这么说她很不习惯。
这时陆飞收住笑容,问道:“你听得懂汉话?”
拓跋沉香开口用流畅的汉话说道:“夏州也有不少汉儿,我当然听得懂。”
陆飞的脸上顿时一阵尴尬,拓跋沉香看在眼里,脸上憋得绯红。
陆飞正色道:“从今往后,大唐皇室和拓跋氏便是亲戚了,朕愿边境太平,百姓和睦。”他又对野利俊秀说道,“你回去后转告西平王,西平王方心为国守土,朕十分欣慰。”
野利俊秀忙道:“皇上万寿无疆。节帅不敢忘皇上之隆恩。”
陆飞点点头。
野利俊秀又拜道:“臣等今日方到灵州,诸事未妥,请旨让谨妃稍作歇息,沐浴更衣再来拜见皇上。”
两边的礼节迥异,对方又是皇帝,照党项人的习俗是不行了;比如要考验夫婿,给他找很多麻烦,还要从娘家步行背着妻子回去表明很强壮之类的事儿……不过按照党项人的习惯,娘家人不能让夫家随便就把新娘子接进门,至少要做出很舍不得、新娘子很有地位的样子,免得她嫁出去后被人轻视。
野利俊秀的意思,便是这样。他不能直接把拓跋沉香送到这里交给唐国人就了事,起码要唐国人做一些排场,表现出诚意,最好皇帝亲自来把拓跋沉香接回去。
陆飞听罢说道:“也好,朕让潘使君准备了大宴,改日便派车仗去迎接谨妃。”
野利俊秀欲言又止,终于鞠躬道:“皇上贵为天子,不过照党项人的礼节,丈夫最少要亲自去接新娘……”
就在这时一个大臣说道:“你也知道今上贵为天子,甚么党项人的礼节,能大过君臣大义?”
。。。
本来拓跋沉香的心情已有点好转。或是期盼太少的缘故,虽是异族陌生人,但见到陆飞后发现唐国皇帝很年轻、长得也不错,这让拓跋沉香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可是唐国人的态度,又让拓跋沉香十分不满。这个男人完全没把她当回事,他是怎样的人有甚么用?
连野利俊秀氏也很生气:“我们放弃边州土地,军械也不要,便是因为唐国皇帝将郡主封为四妃之一,身份很尊崇。而今朝廷这般轻视郡主,就算得个名分又有何用?”
他的儿子野利黑鹰更是怒不可遏:“拓跋沉香在我们心里如天仙一般的人,却被唐国人如此作践,党项人的脸都丢尽了!他们还没娶拓跋沉香,就这样装腔作势,往后郡主在唐国能有好日子过?这联姻不成了也罢,我们党项儿郎拿起兵器,分个输赢贵贱出来!”
野利俊秀皱眉道:“也不能算没有迎娶。聘礼、嫁妆都已妥当,皇帝的圣旨金册也接了,忽然反悔事关重大。”
“欺人太甚,早就听说这个大唐皇帝早年间就抢走过咱们野利家的女人,如今故伎重演,难道我们野利家就这么好欺负?”黑鹰气得手臂发抖。
野利俊秀皱眉道:“混账,邦交大事岂能私论,一码归一码,过去的事总得过去,你稍安勿躁。此事照唐国人的看法,也不算太过分,毕竟咱们党项人是臣,他们是君……唐国人从未把党项人平等看待的。我看这样,郡主可以装病。等皇帝派人来接,就称身体不适,先拖延着,定要让皇帝亲自来迎接郡主。”
拓跋沉香听他们说了一番,也开口道:“便听野利俊秀叔叔的话。咱们党项人嫁人,哪有眼巴巴倒贴送上门的事?太让人笑话了。以后在夫家还直得起腰么,我自己倒没甚么,怕丢了党项族人的脸面。”
几个人议论了一通,大伙儿便在灵州礼馆先住了下来。
次日傍晚,黑鹰忽然求见拓跋沉香。拓跋沉香与他一块儿长大,还是很信任他的,便请到屋里问甚么事。
黑鹰沉声道:“我昨日在灵州城找到了一个防备疏漏的地方,那段城墙又矮,梯子和马匹都准备好了。郡主今晚与我逃走罢!”
拓跋沉香吓了一跳。
黑鹰看了她一眼,说道:“翻墙的地方在东城,我们出了灵州,一路向东走,只要翻过破败的长城,回夏州的路便畅通无阻!”
拓跋沉香在房里走来走去。黑鹰不住地劝说。
她心里的气愤也激了起来:“我们诚心诚意与之联姻,王兄和党项贵族没有对不起唐国;现在我已经到唐国人的军营里了,是他们待我不好,我就算私自跑了也怪罪不到父王头上……”
黑鹰听罢大喜:“郡主说得对!”
拓跋沉香不是那普通女子,敢说便敢做,当下便收拾了一些路上用的东西和干粮。
到了半夜,她便跟着黑鹰悄悄摸出了礼馆。黑鹰还细心地把两匹马的蹄子用麻布罩了起来,在马|嘴上拢了竹篾。
不料刚出礼馆一会儿,对面的一道房门就打开了,月色之下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人走出来,不是卢广孝是谁?卢广孝用汉话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
黑鹰急忙扶了拓跋沉香一把,二人都翻身上马,黑鹰道:“走!”
卢广孝的声音大喊起来,一会儿那房门里的火把也点亮了。那汉官似乎在怀疑追随来的黑鹰,但确实没想到二人会私自逃奔,一时间并没有甚么人马追来。
后面人生嘈杂,大喊大叫的声音传来。拓跋沉香心里“砰砰”直跳,紧张之余,在这月色下与黑鹰逃奔竟是十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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