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他们就被迎进了粗粗清理过的京口城区;我也在唯一还算完好的转运判官的官厅里;接见了这位将领。
简单介绍之后;他居然是就是本地的临时镇守;官拜东南招讨行司后军置制使;领宁武将军;权苏州刺史程煊。
只是;他虽然职阶犹在我之上;但看起来态度十分良好;姿态也放得很低;说起话来充满了某种艺术和分寸感。
“我冒昧叫声有德;……”
他没说几句;就顺竿爬上亲切叫着我的字。
“你我可同是东南总管后军置制的渊源。”
好吧;我有些愕然又有些匪夷所思;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过这么个头衔
“自当好生亲近一番不是……”
“早便在大督哪儿;就屡屡听闻提及大名了。”
按照国朝制度;延边路总管同时兼受都督;大都督头衔;略微比同前朝的大节度使。而路下分领的各置制使;则是可以被称为小帅的存在。
如此层次人物对我一番屈尊就卑的吹捧和示好;到让人有些不知所谓而揣测警惕起来。
“大夫人有一位少年英雄了得的内弟;”
“大夫人?……”
我心中了然;居然是多少被陈夫人那头的裙带关系给泽及了的缘故;果然就算在前沿军中;这也是一个免不了多少要靠拼爹;来考虑身份对等的年代啊
“不过弱冠之年就闯出一番事业;”
他滔滔不绝道;似乎对我下过一番功夫的。
“又舍家投军报国;屡闻捷传。”
“程制使谬赞了;实在不敢当……”
我赶忙打断他;你倒是说人话啊;我心中腹诽道
“今次多亏了你们的出力挽回啊……”
他似有所感;终于转而说正事了。
“不然北兵流毒地方;就事情实在不可收拾了啊……”
“我一定会向军行司;好生请功一番啊。”
“不过是因缘际会;些许破敌之功;不足挂齿的……”
我谦虚的打个哈哈;然后暗有所指的道
“这可不是些许之功啊……”
他有些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
“据我所的些许急报”
“江北逆贼不惜代价发动了全线反扑;这次被送过来的;约东西两路七个军的旗号啊”
“西路正在与江宁方面交战尚且不明胜负……”
“但是东路这里;被你一部偏师;就牵制在京口这里动弹不得……”
“白白浪费了整整两天的战机啊。”
“其中或有更多原由……”
我微微笑了起来他如此卖力吹捧我们的功绩;自然是有所诉求的
“还请镇守示下……”
他楞了一下;也笑了起来;似乎就在等我这句话
“你们这番作为;为官军事后全歼来敌;创造了大好机缘啊……”
我当然不会因为几句好话和吹捧;或是一些财物;就轻易应承下什么的。只能说;接下来的日子里;且看他们的诚意如何。
东南招讨行司的兵马;在这里吃了一个不小的亏;所幸我这只人马;帮他们找回来了不少颜面;不至于在官面上失分的那么难看;所以看起来十分亲切;而且有求必应。
要补员;好说;
京口之内;那些被打散的二三线番号有七八只;随便你优先挑人;反正时候也要再编;被挑走的人就报个“战地走失伤退”好了。
要补给物资;也有;
润州之内还有若于没有损毁的官库和武库;里面的积存;能拿多少凭你拿好了……
然后私底下有人部属来偷偷问我;本地的润州兵要不要。
因为降服旧润州军中很有些不稳的迹象;作为本地镇守的程煊正拟尽数遣散;另行招募编遣一部守军。
不过这么一大批人散到地方上;总有相当不情愿或是难以适应的;成为某种潜在隐患;
因此这些人可以随便你挑。无论做辅员还是做夫役都行。只要能将其中一些骨于;带走其他地方去;不在本地生事就行。
最后费了好些功夫;才挑选出来几百名;有所专长或是当过小头目的;年纪上介于壮年3岁上下有足够服役期;又没有什么家室拖累的润州兵。
或许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绝对是肩能抗手能挑的健壮把式;寻常安营立寨的土木作业也能胜任。加上第四营选汰下来的人在辅助大队没有跟上来之前;先拿他们凑数了。
而这一切的代价;只不过是与地方镇守联署的呈报中;稍微润色和修饰一下京口沦陷的前因后果;突出一下我这位新军第七将的战绩和事迹;比如在俘虏和斩首上翻个倍半什么;多报一些损失也多要一点补充;
这也是作为某位军中前辈的老成之言;这年头太过踏实;反而没多少人信;浮夸虚报的风气不能说泛滥成灾;但总体大环境就是普遍这样;因此数字报上去;都要留有足够被削减和妥协的余地才行。
然后就是;将镇守在来敌进犯时;不在职守上而局势大坏的“无心过失”;变成见势不可为;主动保持有用之身;出奔带来援军的内外配合之举。
事实上;当天;后军置制使程煊拜别出来了之后;慢慢收起之前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没有说话;
“制帅……”
但是身边一个明显是他子侄辈的扈从;却忍不住开口了
“你何须对区区一介兵马使……”
“我方才说的;可不全是虚言啊……”
他突然打断道。
“可不要将他和本帅麾下那十几位兵马、都知一起等闲视之的……”
“起码总管倚重的大夫人;可是对这位格外;有着姐弟名分的……”
“日常提及起来;比起那几位衙内;可不让多少的……”
“不要小看这枕边风……或许成事不易;但坏事却是立竿见影的”
“所以你们给我收起这副;不在呢么服气的小心思来……好生处事待物”
“做不到就给我滚到后方去呆着;……”
“我带你们到军前来;之增长见历和人缘……”
“不是来争气斗胜惹人烦脑的……”
“都明白了没有”
他当然还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对方可是朝廷专门新军资序;对于他们这种地方镇守;也只有要求协同和助力的战地权宜;却没有直接编排和指挥权;更别说人事钱粮上;是直属后方帅司大本营的。
此外;他还得到某种内部流传的消息;说事新军七将;都是自成一路独立作战的配置;就是为了应对将来在北伐中原腹地之后;开镇一方就地巩固的需要。
只要他们不犯大错;将来就算不是东南行司这样总管一路;一个经略或是置制的规格;也是跑不掉的。这样的话;等于预先花点代价;铺下一条结好的路子而已。
毕竟冷灶热灶都要有人烧;哪怕是排名最末的一位;对方能打能胜是有诸多人眼见为实的佐证。
他原本只是总管东南招讨行司麾下;排名末尾的后军置制的两位副使之一;行伍经验和专长;主要集中在军役;人盾理和物淄配送之类的粮台事务上
只是因为北伐需要;才得以取代一直压在他头上的那位老迈之辈;成为总管之下的六大主官之一;负责前沿后方的中转折冲。
所以他也比别人更容易放得下身段和脸面这些虚物。因为沟通不畅;加上不在职守;险为江北所乘的这番变故;也多少是一个污点;能够因祸而福拉上一个有力证明;将事情抹开过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进程,再闻
修正了好几日;随着上呈的军报而来的;是前沿军行司的新一轮调遣令;赶赴江宁助阵。
我们移防出叙山的时候;回身望去;一个颜色鲜艳的热气球;被高高的放到天空上;这也意味着观察范围的极大扩展;江北兵马再想潜越偷袭;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国朝这次数路并发的大进军;虽然势如破竹;但是也暴露出诸如:后勤辎重跟随不上甚至脱节;各部番号多而杂;调遣和编管混乱的问题;
京口遭遇的江北军反扑;就是一个警示而已。
因为;润州附近的东南路兵力;被集中去围攻江南最后几处;还在顽强抵抗的坚城之一——江宁;没错;就是江宁。
我另一段回忆和遭遇的所在;我和抱头蹲一起;如同游园惊梦一般;游离与乱世之外的短暂安逸时光;遇到豪爽待客招贤揽士的韩良臣;并收下第一批追随者的开端和起始之地啊。
只是这一次我是带着一只满编的军队;重新杀回来;虽然只是个配角;但是这种;“我胡汉三又回来”式的欣然自得和成就感;却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意味。
更别说;是生养长成在此地的韩良臣。离开江宁之后;他似乎就似乎有一部分情感和灵魂就此失落在这里;而变得沉默寡言;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一般
直到听到重返江宁的消息;才微微有些动容起来。
离开之时;
作为镇守程煊还友情赠送了我们一批作为畜力的牲畜;都是他从本地收刮而来的;这样总算避免了我们某种窘境;因为辅助大队和相应的额骡马船;都还没有及时跟上来;而只能用人力来抗挑的现实。
虽然按照惯例;我们固然可以在沿途行使“就地调达”的权宜之计;但是要我们自己动手下乡去搜罗;无疑是事倍功半的事情。
我也得到了一匹新坐骑;驰援京口的骑兵队;乃是东南行司为数不多的机动力量;与我麾下的宁都尉在内少数人;也是旧识;因此他们作为昔日同袍之谊;所赠送的礼物;是一只铁灰色的吴山马。
因为骑兵力量的相对匮乏;大梁曾经试图在很多地方都养过马;只是南方的暑热雨湿瘟疫造成的水土不服;一直是马匹等大型军畜的大敌;最后只有在闽地、吴中等少数具有大片高山草甸;相对于燥凉爽的地区;才获得成功。
这吴山马便是其中之一;算是东南行司马匹来源的自留地之一。
我想了想;还照例是将它命名为“灰熊猫”;既灰熊猫五世。
当然了;左近也有对这个名字表示疑义和好奇的;我对他们的解释是;熊猫乃是上古神兽的化身;世称食铁兽;乃是西南特有的祥瑞;而灰熊猫更是其中的异种;因此;坐骑一次命名;多少能够带来逢凶化吉;代死替伤的好运气
从京口到江宁;不过一百多里的短短路程;却让我看尽了战火带来的荼毒与破败;出了京口以西的桥亭驿后;就十分明显的破败凋零;所谓十室九空;百里不闻鸡鸣的荒败景色。
至少我前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虽然不乏流民载于道途;饿殍横于野中;但沿江的那些村邑市镇;至少也是人烟稠密;颇有生气的。
江边青山如黛的大背景下;大片水网纵横的田稼之中;依稀有劳作的身影;被晒于翻浆的田埂垄头上;那些手持弓箭刀棒的青壮;也在有些紧张而警惕的箭矢这;大路上那些饥肠辘辘;蹒跚而过的人群。
但是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连蓬头垢面的乞丐和坐在路边奄奄待毙的饥民;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零星驰走的巡骑和游哨。唯一没有变化的;就只有东去大江;轰漏然的涛声依旧。
按照官军的说法;这是江南藩镇聚于江宁大城的最后一些残余抵抗;各种清野坚壁的成果;不过我的队伍取道穿过一些村落的时候;一些刀兵和过火的痕迹;明显是几天内才发生的。
这就是乱世;无论胜负如何;也勿论兴衰成败;作为社会下层的普通人百姓;必须付出的代价和不可避免的悲哀。所谓“兴亡皆苦”的朴素道理;所差别的;只是秩序与和平重新来临之前的长痛短痛而已。
对了;这些天的额休整和补充;我还有另外一个意外收获;这是在清点那些首级的时候;发现在京口粮河南堤的战斗中;我的部队;无意打死了一个敌军大将;人称镇三关的义安军统制曹晖;
虽然这个“镇三关”镇的不是什么天下知名的关要;只是扬州境内的三个小水关;而且江南藩镇的军号有些浮滥繁杂;多数编制虚浮亢费却从来就没有满员过;最多只能类似三国游戏里;“吴郡之龙”严白虎式的小军阀之类角色
但好歹是江淮这个大斗兽场;厮杀割据出来;既成事实二、三十年小强之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个“将相王侯宁有种;为兵强马壮尔”的时代;也是政局相对稳定的南朝大梁;所最是痛恨的“纲常沦失;尊卑丧乱”的割据形制。
因此;这位在地方政治格局上或许有限;但是作为大小武人集团成员的实战经验上;算是相当娴熟老成的;因此特地被委任成为奔袭江南的东路总领人选。
没想到这次过江来;就莫名其妙的这在我手里了。如果不是收尸的时候;有俘虏突然出首指明某局尸体的身份;请求按照惯例;给于遗骸相对的体面的处置;估计就这么胡乱丢绝某个填埋坑。
这也是我独立领军后;第一个有分量的斩获和成果;少不得在随军日记和拟寄出的私信中;略作炫耀一下。不过;他这样的小军镇出现在江南;也意味着另一个事实。
根据过江送来的消息;如今江北藩镇在唇亡齿寒之下;已经在北朝介入的情况下;暂时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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