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子龙,你是不是有其他难言之隐,希望我聆听,所以才想与我促膝长谈?”魏延猜测道。他一直是蜀军里颇受众士兵喜爱的倾吐对象,一方面因为他口风紧,另一方面则是他会针对每个人不同的困扰提供帮助。
“没有,只是我的营帐暂时回不去了。”叹气。
想到床榻上躺着的女人,叹息声更重了。
“为何?”
“有个女人躺在里头,等我回去睡。”耳畔好似还回荡着皮鞠最后那句酥软恐怖的回音,心里打个了寒颤哆嗦。
魏延先是一头雾水,尔后缓缓消化完赵云的句子才咧嘴而笑。
“听起来不错呀,这等好事可不是人人都遇得上,好几年前不是听说桂阳太守赵范要将他寡居的嫂子嫁你,现在又有女人等你回去睡,子龙,艳福不浅呵。”像他就只有遇过清秀小士兵躺在他的床上等着要献身,被他一把拖到后山某处瀑布去“醍醐灌顶”一番,要他有空就好好冲冲冷水,省得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等等,女人?营寨里目前唯一只有一个女人,就是昨天让孟起吐的那颗——”
皮鞠两个字还没出口,已经换来赵云的颔首。
“她爬上你的床?”
赵云梳耙那头来不及束整的黑长发,难得一见的烦躁。“孟起和阿岱送过来的。”所以他刚刚要来找魏延之前,先冲到马超营帐去赏了他狠狠一拳,将睡眼惺忪的马超直接打到不省人事,接着也转去马岱帐里,踹他一脚泄恨。
“你要是不喜欢,将她赶出营帐就好,有什么好烦恼的?”依他对赵云的认识,他也不是一个会因为这等小事就慌乱了手脚的人,赵云可是经年累月执枪杀敌的英勇战士,区区一个女人,弹弹指都能轻松处理掉她好不好。
赵云发出几不可闻的挫败低吟,源源本本道出了他与皮鞠发生的所有事情及每一句话——包括那支诡异贯脑而出,却没造成任何伤害的羽箭。
“这下该糟了……”魏延刚棱有角的颚线紧绷了起来,好看的浓眉虽然拧蹙,却更加有型。他是个出色而英俊的男人,除此之外,他更是一个出色而英俊以及“谨守诚信”的男人。
“你答应她那些事,若没做到便是食言失信,若失信,如何再以威信领兵带将,这对你的名誉会留下不良污点,我若收留你,等于助你违誓——”在魏延的道德观里,死亡是小事,失信是大事。
“杀人灭口你觉得如何?早上我发现寨外两里有条渡河,水深流湍,要是绑块大石在她身上,包她从此没机会再见到日出——”赵云英挺的脸庞染上肃杀之色。
“子龙,这么狠不好吧……”不过的确符合赵云的行事作风——干净俐落。“这事可大可小,可容易可复杂,端看你愿不愿牙一咬,忍忍过去。”魏延抚着自个儿的下颚,沉思片刻后,如此说道。
“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我与她三夜同寐?!”赵云扬高音调,不似他以往总是低沉轻缓的嗓。
魏延点头,“反正和衣同眠也没什么,以前主公、军师不也时常招咱们去商讨军务,聊着聊着,大伙不全挤在一张榻上睡了,你就当身旁躺个张翼德罢了。”再怎么差的睡癖也不会差过张飞吧。
“我请愿向军师请缨,去运粮草更好!”一趟粮草往返,少说十天半个月,他宁可花更多的时间,也不要忍渡三夜!
“我想,你也不好意思对军师说:“我为了避开皮鞠姑娘而请命运粮”这话吧?”
是的,这种话,赵云说不出口。
“你更不好意思去找云长同挤一室,因为云长要是知道你与皮鞠姑娘的誓约,重情重义重理重信的他,应该会直接绑着你回营帐,丢上皮鞠姑娘的床。当然,云长要打胜你也不是轻易的事,五十招还不一定分得出胜负,但论体力,比试时间越长自然对你越不利,所以你被五花大绑绑回营帐是可以预见的。想想,如果你到时手脚全遭束缚……那名皮鞠姑娘对你做出任何不规矩,你可是动弹不得噢,麻绳没这么容易能挣断的,啧啧——”魏延没打算威胁恫吓赵云,他只是将所有可能的情况分析给赵云知道,再让赵云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
赵云抿着唇,他脑中想象的画面有多可怕,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就有多恐怖——那颗皮鞠一定会趁他无法挣扎之际对他上下其手,一定会!他敢拿他的生命做担保!
“你也不会想去找翼德吧?翼德知道的事情,明天一早,全营寨的人也都知道了。你认识他也不是几天的事,他几杯黄汤下肚,心里的话就全给灌了出来。”而且那中气十足的大嗓,吼起来说不定连敌营都听得到喔。
没错,绝对绝对不能让翼德知道!
“去找军师的话,将来这事会有好几年成为笑柄跟随你——”
对!阴险得像头黄鼠狼的军师就爱看别人笑话!
“你好像也没什么选择了,对不?”魏延做了总结,跟着赵云坐在横木上,给予安慰的大掌意思意思地拍拍他颓丧的肩胛,心里对赵云流露出来的无奈感到同等难过。
“文长……”
“子龙,乖,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道理你懂的,是吧……”
“……”
今晚的月色,好凄冷。
第三章《气球压倒帅赵云》
直到远际天方露出鱼肚白般的色泽,卵黄的旭日还在云间隐匿,只有几丝澄黄银丝透过稀薄云绸泄射出来,照得晖暗地面逐渐亮起。
赵云回到他自己的营帐,步伐仿佛千斤沉重。
掀开门幔,帐里几桌上的油烛已燃烬,整室看起来昏昏沉沉。
他的床上瘫仰着一个呈现“大”字状的熟睡皮鞠,嘴巴虽然微微张开,却也当真没发出任何酣呼,一条银亮唾泉自她嘴角蜿蜒,直接没入他的枕面。
一张床榻,还留了半边的位置要给他。
赵云皱皱眉心,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大不了几天不合眼休憩,想当年关羽不也为了谨守君臣之礼,通宵达旦,秉烛立于户外读《春秋》也绝不悖礼与两位嫂嫂共处一室,他赵云也做得到,等天一亮,他就去找关羽借《春秋》来读它个三天三夜!
“唔……我要吃,对,我要吃……唔唔,还饿……还要……”没合起来的嘴在嘟囔着“饿”,上下唇蠕呀蠕的,像在咀嚼稀世美食,吃得不亦乐乎,连咬在嘴里的东西是他那件薄被也毫无所觉,让他不禁怀疑她会不会早上睡醒,发现将一整条棉被给当米饭吞下肚去了。
“你过来……睡这边……这边……”
赵云以为她醒了,没想到她仍在说梦话,是梦到他,所以赶忙要让出床位,还不忘伸手在空位置上的枕边拍了拍。
他开始觉得她嘴里嚷着要吃要吃的东西,很可能不是他所以为的食物,而是——他?
“也许,我明天一大早不该去向云长借《春秋》,而是该将她丢回捡到她的那个地方——”解铃还需系铃人,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唔……”听到赵云的低低自喃,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先是揉揉眼,瞧见了他,才露出酣笑。“睡这边呀……”这句不是梦话。
“天亮了。”言下之意是天亮了还有什么好睡的!
“早上了吗?”抹抹嘴角,发现流了好多口水,再用棉被擦擦。“你几时回来睡的?”
赵云没应声,他不想说谎骗人,却更不想让她知道他竟然会烦恼到时至破晓才回营帐。
“你没有回来睡厚——”
小明眯起那双细眼,不是问号、不是怀疑,而是摆明的指控。
“……”不说话,他就是不说话。
“你看,这上面的东西还在,你连睡都没睡!”短指指向床榻的木板,上头有一行用白线拼出来的字——赵云专属床位——那是只要有一丝丝风吹草动,或是有人轻轻碰触就会弄散掉的,而今白线凑成的字还完整无缺,表示这位置根本没人进驻过。
“……”他还是不说话。
“你犯规!我要加住一天!”
“什么?!”赵云瞠目,震惊地看着她。他是不是听错了?!
“也就是说,我住在你的营帐日子变成四天。”弯下拇指,将直挺挺的四根指头凑到赵云面前,“你要是再不回来睡,马上就变五天。”拇指也跟着站起来,“还是不回来睡,六天。”另一只手也借了根指头过来。
赵云怒瞪她,一时之间竟觉得拿她没辙。
他想背誓!他想毁约!他想认真实行杀人灭口的百年大计!
麻绳,伙房里有!大石,校场边有!急流,两里外不远!再加上他一副歹毒铁石心肠,要解决她,好比拧死一只小蚂蚁——“要是你又想杀我,又失败没杀死的话,我就一辈子住定了。”仿佛看穿他满脑子里的血腥,丑话补充在先。
是呀,一根羽箭贯脑而过都杀不死她,区区一条湍流又有什么用,说不定过几天后,她就给游回来了——“我、今、晚、会、回、来、睡!”白玉般漂亮牙关字字紧咬道出,口气虽是清冷,但不带半分暧昧,是怒气爆发前的隐忍。
没关系!睡就睡!谁怕谁呢!他一个堂堂八尺大男人,会怕一颗连他腰间都不到的胖皮鞠?!她胆敢对他手来脚来,他就让她断手断脚!
头来头断!腿来腿断!
“好,我等你噢。”眼儿弯弯地笑,像两座随笔一画的小山似的。
赵云饮恨,气结。
※※※※※※非常明显,赵云今天心情恶劣。
平时他算是不多话的人,但是无论是谁同他说话,他一定会有所回应,就算少少一两个字也不吝啬,不会像现在,双臂奇#書*網收集整理环胸、冷眼沉默,看到谁就瞪谁,仿佛与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
“可怜的子龙。”完全明白始末的魏延只能在一旁替赵云摇头叹息。等等回头别忘了要提醒马超和马岱这几天能离子龙多远就多远,最好是将他们两兄弟调回成都去,他怕自军寨里先来场同袍厮杀。
“可怜?可怜什么?”张飞自是一头雾水。
魏延还是摇头,不过这回是在告诉张飞:我不会说的。
远远的校场里,正展开一场蹴鞠赛,一名士兵不经意用力过猛,将皮鞠踢出了场外,一路滚呀滚的,滚到了赵云的脚边。
“呀!子龙将军,请替我们把皮鞠踢回来——”场里士兵在挥舞双手吆喝,请求援助。
赵云没动脚,反倒是执枪的手臂先有了举动——一枪将那颗皮鞠狠狠串起来,力道之猛还入地三分!
赵云冷眸阴鸶,瞪着皮鞠好久好久,无意识地左右转动银枪,凌迟着那颗无辜小皮鞠。
“乖乖隆低咚,子龙跟那颗鞠有仇吗?”张飞许久没瞧过赵云透露出这么强烈的杀气了,噢,还踩了皮鞠好几脚……“跟那颗没仇,跟另一颗有。”魏延苦笑,这叫泄愤,也叫迁怒。
两人又看着赵云连鞠带枪一并射回校场,吓得众小兵纷纷猛做鸟兽散,谁也不想胡里胡涂死在银枪下。
夜里,众人在厅里用晚膳,按照往昔,张飞又想在饭后小酌两三碗,缠着众武将跟他“干碗”啦!
但是酒碗送到赵云面前,他只是挟着眼前那盘花生仁嚼,滴酒不沾。
“子龙,喝一碗就好,一碗!”张飞又使出粘人的伎俩,平时赵云被他缠烦了,就会一口灌下,省得耳根子不清净,可是今晚,他一口也不尝。
“我不要。”少见的严词拒绝,出自于赵云抿紧的薄唇。
“那一口,一口就放过你!”张飞一醉,拗起来可让人难以招架。
“我一滴都不喝。”强硬的口气让众人听出他并不是在客气推诿,而是真的不要。
张飞嗟了声,火爆脾气还没来得及发,倒是魏延将那碗酒接了过去。“翼德,子龙不喝,我替他喝。”反正张飞只是要有人陪他饮,倒不是真的在乎是谁陪的。
“爽快!再吃一碗!”
然后魏延听到赵云闷声嘀咕,声音很小很小,但是因为两人坐得近,所以隐约还能听清楚——“酒能乱性,今晚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我绝不让那家伙有机可趁,我要保持神智清醒。”
因为,今晚有场硬仗在等着他。
※※※※※※赵云在二更左右进了房,不发一语脱鞋上榻,然后背对着小明就躺下去睡,完全视她为无形。
他侧躺着,床位并不大,要塞下两个人是稍嫌拥挤,免不了身躯上的碰触,他告诉自己,把她当成睡相极差的张飞就好。
可是,他察觉到身后有双手在把玩他散敞流泄的长发,一边摸、一边梳、一边嗅。赵云不悦地一把伸向颈后,再回捞,长发甩回胸前,仍是用后脑勺与她相对。
“小气鬼,喝凉水,喝了凉水变魔鬼。”身后有咕哝传来。
这是哪个地方的童谣吗?即使有许多词汇难解,但他知道这曲谣不会是啥好话。
以为接下来他可以快快入睡,高兴地迎接下一个日出到来,没料到背脊肌肤感觉到有东西熨贴了上来,他本猜测是她的手,直到透过衣料,有着热热的喷息抚来,他才知道,那“东西”是她的脸颊。
他用行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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