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手抖动了一下,冷汗立马流出,不过君后似乎心情很好,只让他们都出去了。
妺喜睁开眼,面对的是一张放大的脸。
“你好香。”履癸的鼻子朝她脖颈处闻去,她推开他,坐了起来。
“要起床吗?”他不以为意,依旧扬着嘴角,去拿她的衣物,要给她穿。
第一次侍候人穿衣,他显得很笨拙,袖子领口都整不好。
妺喜穿着单衣站在地上,冷眼见他愚笨无措。
两个袖子终于穿在了她的胳膊上,他抬头,见她皱眉,挫败地松开手,朝外发出无名之火,怒吼道:“侍女进来。”
在外等候的侍女打了一个冷颤,小心谨慎地低头拜服。
“给妺妃更衣。”
“是。”
妺喜的眉头舒展开来,履癸跟着由阴转晴。
侍女抬眼看到妺喜,惊愣住了,从未见过这样的绝世美人,那美女对着她眼波流动的时候,她慌忙惊醒过来,赶紧给面前的妃子更衣,在君后面前,她差点犯了致命的错误。
吃饭的时候,有内侍来报,众位大臣已经等候朝会多时了。
“让他们继续等着。”履癸不以为然,抱着膝上的妺喜,由刚才的威严转向了温柔,询问她道:“吃这个吗?”
她摇头,他继续问别的,直到她点头,他夹一筷子送到她嘴里,忍不住再次吻向她的面颊。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呢?住在这里好吗?”
吃过饭,履癸牵着她的手参观珠宫,其他的妃子住在自己的寝宫里,唯有她,他要她住在他身边。
“有些破旧。”她轻启朱唇,声音灵灵盈耳,如黄莺出谷。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履癸大喜,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话,虽然与记忆中那个不喜时便习惯撇嘴,灵动霸道的少女不同。
至少,她对他说话了。
“我重新为你建一座独一无二的宫殿如何?”
“好。”
一个好字,甚是好听,烙在了他的心上。
命令侍女好生服侍她,他高兴地出门,参加朝会。
华丽的大殿上,他正襟危坐,不怒而威,“孤的珠宫太过破旧,不适合妺妃居住,孤打算再为她建一座华美的宫殿,巫祝,你来占卜佳期,何时动工。”
朝臣们懂,这不是上朝议事,而是直接下令了。
珠宫,夏朝上下最华贵最气势恢宏的宫殿,居然能说破旧,那这世上实在不知道建成怎样的宫殿算华美。
“君后,何不让妺妃移居其他的宫殿。如今北旱南涝,国库并不殷实,徭工不足,若是大兴土木,必然不能安民,民不安则国不稳。”太尹稷桑挺身而出。
履癸面色一凛,心中不悦。
遒人赵梁看了一眼君后,站了出来,“稷尹此言差矣,君后的妺妃天姿国色,何等尊贵,怎可屈居旧室。如今君后洪福,上承天命,天下太平,国富民安,只需每亩多征一点贡赋,每户多出一个徭工,何愁新宫不立?”
有些官员立刻附和赵梁。
“遒人所言甚是,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赵梁暗喜,恭敬答是。
关龙逄站出来还未开口,君后厉色道:“此事到此为止,昨日庆典都有哪些方国首领未到?”
说到这件事,比营造新宫什么的,更为要紧可怕。
众臣皆不作声,因为后果实在难以预料,确切地说,是难以承受,稍不谨慎,祸及自身,一时间气氛紧张,如同凝固。
君后怒哼。
遒人赵梁斜眼儿一扫,回道:“禀告君后,岷山氏、斟灌氏、商族……”
“君后,”稷桑洪亮忠正的声音响起,“各方国都回应必依约前来,但路途艰险,远近不同,有一两天的误差耽搁,实属正常,请君后务必明察。”
朝中依然追随稷桑的大臣跟着说情。
“稷尹说得极是,请君兄宽容。”那日典礼上割掌做歃血礼的大祭司难得说话。
大祭司,和司巫一样,在信奉鬼神崇敬鬼神的一国中地位十分重要,深受万民信赖,历来都是由贵族亲属担当,以示地位尊贵,血脉纯正,上承于天。
不一样的是,司巫更为贵重,一直由首领、国君担当,号令万民,三皇五帝都是令万民称颂名扬天下的大巫。
到了夏朝代代薄弱,巫族没落,司巫之职一般交给亲族,教由国中从小培养,从中挑选最出色的巫师做司巫,成了个只做卜筮的尊贵职位。
君后履癸亲属薄弱,叔父仲肴掌管巫部,做司巫多年,同辈血脉中只有一位可爱娇人的妹妹雅容。
从出生时起,姒雅容就是为被培养成卓越的大祭司而活,已过二八年华。
虽然不懂政事,也极少参与,但在她心里,稷尹说的话该是正确的。
“哦,”履癸音尾上挑,对这个在朝会上极少发话的妹妹很感兴趣,“妹妹也认为如此?”
雅容点头。
“那就依妹妹所言,今日日落之时,若那几个方国首领未到,便是对孤不敬。”
不待有事奏禀的朝臣说话,他径自离开了朝堂。
侍臣扈酉措手不及,赶紧补上礼法,恭送君后,解散朝会。
珠宫不见妺喜的身影,履癸一问,原来她在花园里赏花。
“别碰。”
妺喜刚伸出手,有个急切的声音喝止了她,把她的手扯回,细细检查她的手,发现没事后,搂住她往亭子里走去。
“这花是带刺的,以后不许碰。”
履癸温柔呵责,转身对内侍们森然道:“全部拔除,以后宫中不许出现带刺的花。”
内侍们立刻动手开始拔除成片成片盛放的花儿。
他坐下来,抱她放在自己的膝上,紧握她的手呵气,“明明天气热暖,为什么你的手一直冰凉呢?”
妺喜不语。
“取酒来。”履癸朝侍女吩咐。
“喝点酒就暖和了。”他像是自语,抱紧了她,头埋在她肩上,闷闷出声,“不知你为何会来,来了却只剩一丝魂魄,一定不会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我还是很开心,你放心,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妺喜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一靠近她浑身不舒服,尽管她从一开始就告诉了自己要克制,提醒自己为何到此。
她还是忍不住想挥手弄昏他。
侍女的酒救了他。
摆好酒壶和酒杯,她们站立一旁。
她发现,他特别喜欢蛟龙纹,酒壶,酒杯,衣裳,床榻,玉箸……到处充斥着这种纹饰。
花香四溢,混着酒香,让人沉醉。
沉醉的只有一个人。
他端起酒杯放她嘴边,她轻抿一口,他沿着她碰过的杯沿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默默,该你了。”
她倒了一杯酒给他,他不接,跟个小孩子一样蹭,耳鬓厮磨。
忍住泼他脸的冲动,她递到他嘴边。
面对她的冷淡,他笑得如偷腥的猫,“没关系,你乖乖的就好。”
借着她的手他喝了一口,见她被酒润过的红唇更加动人,直接凑了过去。
还未碰到,内侍通报,有几位远来的方国首领要见他。
他口中含着的酒咽了下去,“让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内侍领了四个人进来。
四人跪伏,齐声道:“拜见君后,妺妃。”
“都起来吧,见见我的妺妃。”履癸很是得意,心情不错。
四人起身抬头,愣住的刹那,妺妃手中的酒杯坠地,清脆响亮。
“你们让我的妺妃受惊了,该怎么办呢?”
履癸拿着一方白帕为妺喜擦着手上洒到的酒迹,轻柔细致,如在呵护一件珍宝,漫不经心的话中透着威横。
“臣惶恐,还望妺妃恕罪。”
“岷伯,你要如何恕罪?”履癸揉着妺喜如玉滑致的小手,笑得邪肆。
“臣新得一块上好的玉石,必然献给妺妃。”岷伯惶恐道,本以为有女儿在宫中做元妃,晚到几日该是无事。
履癸满意地啧啧嘴,“斟伯,昆甲,成汤,你们呢?”
岷伯和斟伯老道,自然明白君后又要索要珍奇异宝,昆甲和成汤虽然年轻,也不是不明形势,对于君后履癸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斟伯回道:“臣国中有美女十人,立刻献来服侍妺妃。”
昆甲说:“愿为妺妃铸造新鼎。”
唯有成汤,闭口不语。
他身高九尺,修长挺拔,相貌出众,于众人中卓尔不凡,尤其是一头乌墨的长发。
立于人前,不卑不亢。
但是现在不是比气度的时候。
岷伯暗中扯他,他不为所动,说道:“亳州大旱,滴雨未落,田中无收,百姓流难,望君后怜悯。”
倒是挺有气概,可惜了,履癸撇撇嘴,再一次搂紧了膝上的美人,将杯中的酒尽数倾洒地上。
“连年大旱?那就是你治理无方了,我看……”他没有说完,被长久沉默的妺喜打断,“君后,我饿了,可否让他给我做些膳食?”
她一开口,履癸什么事都忘了,“成汤,你可会庖厨之艺?若是让妺妃欢心,孤赦免你的罪责。”
成汤称是被内侍领了下去。
履癸挥手让剩下的三位方国伯侯退下。
两个人一边喝酒调笑一边等着成汤的膳食。
大多数,是履癸逗她笑,她只是僵硬地扯扯嘴角,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游美人。
履癸乐此不疲,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她。
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个明媚中带着狡黠的她回来。
“有些冷,我们回去吧。”妺喜抽回手,冷冷淡淡。
履癸欢喜不已,她的每句话都像是给他莫大的恩赐。
抱起轻盈的她,又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他的笑容遮掩不住,“我们回珠宫。”
回到珠宫,跪坐在食案边,妺喜又开始了发呆。
“叫舞乐。”履癸说道。
内侍听令,便去传唤。
舞乐未到,成汤的佳肴先到。
食案上摆了四道菜,全都是成汤做的。
成汤低头侍立在侧,妺喜拿起玉箸往其中一盘里夹了一块牛肉,履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她细细咀嚼,勾起了一点儿嘴角。
履癸呆住,第一次,她的脸上出现了表情,而且是笑意,尽管很小很小,他感应得到,便已知足。
“默默。”他不自觉出声,透过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在山间肆意奔跑,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笑声的女孩。
“很好吃。”妺喜点头。
“赏,”履癸笑得邪魅,“成汤,看来你的手艺不错,先前之事,免你罪责。”
“多谢君后。”成汤面上无悲无喜。
“你可与孤共同欣赏舞乐。”
成汤直起身子抬头观看,对于舞乐,他不感兴趣,他心中惦记的,是亳州的旱情。
既然默默喜欢吃,履癸自然不和她争,一边饮酒一边欣赏乐舞。?
☆、第三章
? 妺喜将四个菜尝了个遍,是她熟悉的味道。
才短短上百年而已,她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新天地。
她以为,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再没有这个人,再没有一个赤发红瞳的上神。
没想到,诸神待她不薄。
不,是他,待她不薄。
一摸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悄悄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的眼泪,不受她控制了。
眼见履癸转头看她,她挥手拂面,脸上立刻洁净如新,无波无澜。
履癸见她食欲很好,说道:“不如留下成汤,给你做专属的疱正如何?”
“好。”
一个字,两家欢喜一家愁。
成汤手垂两侧,紧握成拳。
他是亳州首领,一方诸侯,亳州大旱无人主持局面,安抚百姓,他却在宫里如奴隶一般为妇人做食。
“带成汤下去安置。”
“是。”内侍答应道,与成汤一起离开了珠宫。
履癸吃了一些,撤下膳食,斜靠在玉榻上,怀中抱着妺喜,继续欣赏舞乐。
内侍扈酉上报:“君后,该处理国事了。”
“给稷桑就可以了,”履癸又想了一下,“让赵梁给稷尹分担些。”
六事殿,每□□臣处理各自事务的地方,扈酉与赵梁耳语片刻,赵梁挑挑拣拣,剩下的布帛送到了稷桑的手上。
“酉侍,君后让我处理这些吗?”跟以前重要的国事不同,稷桑手中的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不确定,君后的意思,疏远他至此吗?
“君后今次要遒人和稷尹共同处理。”扈酉答道。
关龙逄看了一下布帛,冲了出来,训斥道:“既然共同处理,为什么先给赵梁,论官职,谁大谁小,你不知道吗?”
扈酉惶恐地跪倒在地,武相关龙逄战功卓著,最为刚烈暴躁,敢在君后面前直接斩杀叛臣,毫不眨眼。
君后不但不怪罪,反而对他更为倚重,朝会中独独允许他佩剑,地位仅次于稷尹,每次大小战,必由他出。
他毫不怀疑,就算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