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星陨落,六公主的命轨又将如何终结。
没有人回答他内心的追悔,和瑾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倒了下来,柔软得就像所有的筋骨都失去了生命。
即恒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夜露携来的风灌入领口,激起一阵寒凉。
有无数脚步声团团围住了他们,黑夜中燃起了丛丛火把,仿佛一只苏醒的怪物自巢穴中走出。月夜下,银白色的箭矢反射着月华冰冷的光辉,十几只连弩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
陛下自火光后走来,唇边噙着一丝惯有的笑意,只是今夜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戏谑。
“跑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他望了一眼即恒怀中失去声息的少女,口吻中带着一点责备,“即恒队长也该知道,小瑾身子不好,凡事都撑不了太久。你给她的诱。惑太大,却只会让她自取灭亡。”
即恒凝着陛下的眼睛,问:“陛下执意要阻挠的,究竟是什么?事已至此不妨就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陛下微微挑起眉梢,神色很是冷淡:“没什么,你太能闹了,闹得她也跟着蠢蠢欲动,不肯安生。她不安生,天罗也将跟着不安生,那朕又怎么能安生呢。”
“要是没有我出现,陛下觉得事态不会演变至此,对吗?”
不知道这个面对着九连弩依然面不改色的少年,究竟又在盘算什么伎俩,陛下的目光警惕了起来,内心却又满是不屑。
“你知道就好。”他冷冷地盯着即恒,嗤笑道,“可惜知道得太晚,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闻言,即恒却笑了起来。苍白的月光笼罩在少年身上,将他的笑容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意味。他抬起眼望着陛下,幽深的乌眸之中隐隐透出一丝狡黠:“我有什么可后悔,陛下永远都无法阻挠我,难道我不该高兴?”
陛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沉下脸问:“为什么?”
即恒抱紧了和瑾的身体,一字一字对陛下说:“因为陛下真正想阻挠的,是她选择了我。而今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那副苍白的笑容中所隐藏的报复刺痛了陛下的心,怒意立时涌上他的眼睛:“甘希!”
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的刽子手甘希,应声走到连弩。箭阵的前列。星夜璀璨,月色却凉薄,甘希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朝眼前这个走投无路,只求速死的少年投去最后怜悯的一瞥,缓缓放下了手:“——放箭。”
十几只银光暗流的连弩齐齐对准了相依的两人,时间仿佛就在那一刻停止。下一秒九箭连发,神明也难逃一死。
怀中的身体已逐渐听不到了呼吸声,即恒唯有紧紧地抱着她,希求给她带去最后一点温度。
神明拥有创造之力,却也无法干预生死轮回。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是浩瀚星海中渺小的一粒,原来神明也是如此的无力。
耳边已传来杀意凝聚的沉重呼吸声,无数的心跳声犹如死神的催促,不断叩打即恒的神经。
忽然平地里扬起了一片火海,鲜艳的火焰无风自起,迅速聚成了一场风暴,将持弓屏息待发的皇家护卫连连震退。
“保护陛下!”甘希大喝出声,拔出腰剑站在了陛下身前。他凝眸细看那片诡谲的火海,忽觉竟与那日天牢所见毫无二致。
一个人影自火中逐渐显现了出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直到整个轮廓都能清楚地勾勒出时,一只手当先穿破壁障伸了出来。
那不能完全称之为人类的手,却着实是一只漂亮的手,指骨修长而纤细,就连尖锐的指甲都完美得犹如精雕细琢。一身鲜艳的翎羽自幻火中凝聚成形,踏着飞扬的火星,越过了空间的缝隙。
翎凤自火焰中现身,披着一身烈焰,扬手挡在即恒身前,对一干早已目瞪口呆的人类喝道:“区区人类也敢如此张狂,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指头。”
众人一阵哗然,纵然是训练有素的皇家护卫也不禁被眼前这超越常理的一幕所惊慑。妖魔退出中原大陆历史悠久,后自神明移居天上城,人类便成为了中原大陆唯一的主人。
那些上古的传奇在时光荏苒中渐渐变成了泛黄的纸张,失传的古籍。人类已经不再相信那一本本满是尘埃的书本上所记载的生物,历经千年更替,仍然还活生生地与他们一同存在于中原大陆。
饶是自诩斩杀过妖魔的甘希,在见到妖王玄凤时心口仍然受到了一股冲击,仿佛是一种源自于血液的,本能的恐惧。
“翎凤……”即恒做梦似的望着眼前一片绚烂的光影,火焰太过刺目,就连好友的身影都变成了模糊的轮廓,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残像。他恍惚了半晌才逐渐恢复清明,愕然问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会在这里?”
翎凤头也没有回,只淡然说:“我答应过你不会插手,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弄死,我实在做不到……”他侧过头来看了即恒一眼,那双鲜艳的双瞳中流动的光影,在沉夜中愈显黯然,“即恒,对你而言难以做到的事,对我来说并不难。”
听到这句话,即恒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知道翎凤的打算,那却是他丝毫不想看到的局面。
“妖王玄凤,艳美孤傲,据极地而避居。”陛下盯着面前这只容颜妖冶的美貌怪物,一字字低吟,道出了他的来历。
这是一只真正意义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妖异,传说到已无人相信他们曾经存在过。然而在屈指可数的记载中,却不约而同地、隐晦地提醒着后人:
玄凤入世,必有大难。魔物非天,嗜血本性。
陛下不顾甘希的劝阻,信步走上前来,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这只宛如天神般美丽的魔物,缓缓说道:“阁下的族人避世而居,隐世于荒野,今日又为何破戒干预人世规则?”
翎凤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他迎视着陛下逼人的视线,只道出一个简单的理由:“我不管你们人世什么规则,今天我要救我朋友,这就是我的规则。”
“神魔大战胜负已定,贵族自中原大陆退居边远,而今公然在此挑衅,莫非……”
不等他说完,翎凤已经不耐地打断了他:“你别跟我说那些拗口的话,我听不懂。”他蹙起眉头,灼焰般的双眸中流溢着强烈的战意,“放人,或者动手,你只需要痛快一点即可。”
即恒庆幸在翎凤面前,任何蓄意的圈套都起不了作用,可也正因为此,祸根才如此轻易。
“翎凤,住手。”即恒劝阻道,“你不能在这里动手。”
“为什么?”翎凤怔然回眸。
“因为……”
“因为在这里动手,意味着你玄凤一族试图谋篡中原大陆,引领妖之卷东山再起。”没等即恒回答,陛下就替他做了解释。
他凝着翎凤的眼神冰冷而充满不屑,冷冷地笑道,“玄凤一族凌霸妖之卷之首,畏之为妖王,阁下难道不明白自己的举动将会有何种影响?今日你的对手是朕,明日可就是天上城的神明了。”
天帝绝不容许任何人扰乱中原大陆的规则,就如当年叱咤一时的战神河鹿,也在人类的讨伐下消泯于世。
翎凤愣了一愣,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陛下言语中的威胁之意,不由怒火顿生,赤眸中火焰灼灼燃起:“你……你简直胡说八道!”
随着他一声厉喝,无数火焰凭空四散,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赫然将火种吹向了陛下。
“陛下退后!”甘希眼疾手快,匆忙越上前以身抵挡住火焰的攻击。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纵然他以自己的肉身为盾,陛下的身上依然被火苗缠住。
紧接着身后一片嘈杂声四起,所有皇家护卫身上均有诡异的火苗在燃烧。
“是幻觉。”陛下拂袖想要扑灭火苗,却毫无用处,惊惶之中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玄凤擅于幻术迷惑人心,这些火都是幻觉,不是真的!大家莫要慌乱!”
众护卫听闻陛下御令,嘈杂声很快停歇。可话虽如此,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在着火,人的本能依然难以抗拒恐惧。
甘希静静地抬起手臂沉默了一会,回头对陛下说:“陛下,卑职知道是幻觉,但是……还挺痛的。”
☆、黎明之夜
纵然明知是幻觉,身体却无法从中摆脱,筋肉在烈火的灼烧下激烈地痉挛着,向意识传递痛苦的悲鸣。
这就是玄凤一族最为有名的幻术,消失于中原大陆千年之久重现人世。在那双美丽的赤瞳注视下,他情绪的波动便如一只手攫住了自己,下一刻便难以抗拒侵入脑海的命令。
让身体先于意识死亡的命令,比王之谕令更可怕。
超越了人类的认知,能与神明匹敌的力量,让天罗最为凶悍的皇家护卫团也不禁全员溃败。不断有年轻的护卫在对峙中崩溃,脱下外衣倒在地上打滚,意图扑灭并不存在的火焰。
烈火就像幽灵一般缠在众人身上,不论怎么打,怎么扑,都没有丝毫的减弱。惨叫声在静夜里蔓延,诡异的氛围令人不禁脊背发寒。
作为妖之卷之首的翎凤究竟有多强大,即恒自己也知之甚少,但从对方微凝的冷眸中散出的杀意,即恒便知自己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住手,翎凤!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然的话……”他朝怒意难消的好友急声喊,然而翎凤只是回眸望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即恒从没见过的淡漠。
“即恒,虽然我们不是同类却是好朋友。但有些东西,的确如你所说,从出生起就不一样。”他赤色的眼眸中流动着火红的光泽,宛如一株艳丽的罂粟,“人类对于你而言,曾经是同类,今后也勉强是。但在我来说——只是饵食,一直都是。”
在妖之卷的规则中,猎杀人类是允许的。
即恒望着翎凤哑口无言,他终于明白,这只脑袋不太灵光的妖魔是真的生气了。
火光淹没了人声,叱咤风云的皇家护卫们纷纷倒下,就连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也将难以幸免。玄凤入世,必有大难。魔物非天,嗜血本性……是否谁都无法逃脱所谓的箴言?
甘希闻得手下的小鬼们四处哀嚎之声,咬紧牙关横剑于胸,向伫立于火中的美貌怪物怒砍而去。他出手一向凌厉毒辣,每一招不为取命,那也是为了见血。
可出乎意料的是,对手只是微微地偏了偏头,就轻松地躲开了剑势。他的所有思维都仿佛被眼前这团火红色的影子所看穿,连出几招竟无一命中。
鲜艳的翎羽在那双手的舞动下飘扬,炫目的光彩宛如月夜下的火莲盛开,极尽的绚丽。甘希只觉眼前一片眼花缭乱,竟连那人的身影都完全捕捉不准。
不仅是神乎其神的幻术,就连身体本身,也在营造着一种迷惑对手的幻象。原来那张脸,那身羽毛,都不是为了摆着看的,妖王之名实至名归。
甘希脚下的步伐随着火色光影的流动而急速变换,他很清楚此刻他根本无法再伤及对方,拼尽了全力也不过只是在逃命。
“陛下……”他急声想劝陛下保身撤退,谁料只是一瞬的停歇,那团火红色的影子就已闪到了身后,对着背后空口一掌劈落。
翎凤转身面向沉默旁观的陛下,目光扫过他脸上因痛楚而沁出的汗珠,微微地一笑:“终于轮到你了。”
陛下周身被火焰所包裹,既已知是幻觉,那火苗自然不会多,也不会再少。唯独被灼烧的痛楚,却真实地在身体中肆虐。
他紧咬牙关,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却没有多看眼前这只可怕的魔物一眼。越过翎凤的红发和翎羽,陛下对被保护在身后的即恒露出了一丝切齿的冷笑:“可真是……找了个好帮手……难怪你如此有恃无恐。”
身受烈焰之苦仍不为所动,这等意念令即恒不禁深吸了一口凉气。倘若眼前之人并非人类之躯,恐怕就连翎凤的力量都无法战胜他。
“陛下想要我的命,是因为我的存在让陛下感到不安全。可如今你也看到了,中原大陆并非人类独有,但凡能威胁到你的都要赶尽杀绝的话,那陛下继任王权的时日里,恐怕什么都不用做了。”
这番话让陛下拧起了眉头,他冷厉的目光在即恒怀中沉睡不醒的少女身上扫过,冷声哼道:“你这是在讽刺朕继任以来除了杀人毫无建树?那你可知,朕为何不肯放她离开?”
即恒怔了一怔,临到此刻,不知陛下又为何要旧话重提,难道不是因为疑心和瑾将来会应证箴言前来夺位?
“先帝临终之前曾拟下遗诏。”陛下的目光凝在即恒身上,不紧不慢地道出了那个隐藏的秘密,“——不论六公主身故何方,都要葬入皇陵,以孝先人。”
一字一字吐出的话语中带着某种刻意收敛的敬畏,即恒并不太懂天罗皇族的殡葬礼仪,但他多少知道,公主是没有资格入葬皇陵的。更何况,是一个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