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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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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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异族之间拼尽全力的战争,该是何等惨烈的局面。
  “为何人类要想尽办法激怒河鹿,就算河鹿当先挑起战争,各国联手与之对抗也未必就是对手吧?这代价难道不会过于惨重?”他实在行不通当时的各国国主究竟有什么必胜的把握才会去挑衅战神。
  听闻成盛青的疑虑,即恒却是笑了一下,这一声无力的笑声里满是苦涩,他瞥了一样成盛青幽幽道:“你忘了这场战争里还有天上城的神。”
  “……神?”成盛青讷讷咀嚼着这个飘忽的字,不得其解,“你不是说神明已弃世飞升,不再管中原大陆上的事了吗?”
  即恒嘴角噙着寡淡的笑意,敛起的目光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中原大陆是神开辟的大陆,人类是神亲手创造而成的作品,曾是他们的得意之作。神在人类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甚至于留下自己的血脉,而今变得这般满目疮痍,你说如果是你,你会看得下去吗?”
  成盛青似懂非懂,即恒说的对,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人类才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他们的模样、性情、本能,还有欲望,都是神明按照自己的样子塑造而就。既像子女,又似伴侣。神明移居天上城当真只是无法忍受人类的纷争吗?错了,他们只是无法接受这个模样的自己。因为人类的所有感情与欲望都是他们自己的投影——而拥有一半神之血的河鹿,才是真正被遗弃的那一个。”
  拥有一半神之血的河鹿,才是真正被遗弃的那一个……听到这句话成盛青愣怔了许久,好半晌没有说话,有一些没有想通的疑惑也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人类铤而走险激怒河鹿,并不是因为有必胜的把握,也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是……做给神明看的。
  他忽然想起曾经听陛下讲起过的上古轶事,人类与拥有超凡力量的嗜血部族之间的残酷战争,令中原大陆血流成河,最终感动神明出手将此部族驱逐,换取中原大陆百年和平。
  ——和平的年月里不需要战争机器,他们是被时代淘汰的牺牲品,因此成了历史的尘埃。像一群幽灵徘徊在中原大陆的边缘,永世不得踏入大陆半步。
  时代的变迁将多少英雄化作白骨,当时他只是如此感慨,并不曾将这些神怪离奇的怪谈当做真实。却不曾想今时今日,竟会从即恒口中听到了这个故事最完整的版本,并且是以嗜血怪物的立场来看待,完全又是另一种身临其境的残酷。
  只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成盛青多想即恒能够肯定地告诉他,已经结束了,该流的血已经流完,该拼杀的战争也已经停止,就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换来了百年和平。
  然而……
  “你以为这事情就结束了?不,到这里才是开始。”即恒一字字说,每一个字都似从齿缝中挤出,他目光里的恨意再也无法掩藏,那深深的憎恶令成盛青都不禁感到冷寒。
  到之前为止,少年在讲述的过程中都刻意用人类与河鹿之名区分,可现在他的话语中已不自觉带入了“我们”,这个微妙的变化意味着从这里开始的记忆对他来说是最清晰,最无法冷静,也是最痛苦的。
  因为从这里开始,就不再是自别人口中听闻的故事,而是他亲身经历的事实。
  而给予他这般黑暗的童年记忆的人,正是成盛青身处的族群——“你们”。

☆、身世,逝去的荣光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古不变的定理。
  即恒并不觉得河鹿的战败有什么可以恨的,尽管他们的败绩并不让人那么甘心。可是他恨,他的族人也恨,恨胜者要对败者斩尽杀绝。
  他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不愿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已经胜了,他们的愿望已经达到。河鹿被逐出了“人之卷”,从今往后再也没有资格去争夺中原大陆的所有权。他们已经可以安心地享受战利品……
  可是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人类对于领土的执着,也无法理解人类对于河鹿的恐惧,更无法理解在恐惧面前,除了退缩,还有一种本能叫做疯狂。
  对于河鹿而言战败不过是一次游戏的失败,而对人类来说战败意味着失去一切优待。河鹿无法将一次战败看得比天重要,正如人类无法将一次战败看得不那么重要。
  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矛盾的根源。
  可惜追根溯源是史学家的使命,在年幼的即恒眼里,人类都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落到疯子手里,他会被抽筋拔骨,生不如死。
  漫长的十年逃亡生涯里无时不刻不伴随着恐惧与焦灼,河鹿受制于天上城的罪令,不得再兴杀戮,而各国的追兵却集结了最精锐的部队,誓要斩草除根。
  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
  曾经叱咤风云的神之子,如今却遭到神的遗弃,被捆缚双手,任他们在雷鸣风雨中挣扎求生。
  河鹿带给中原大陆的恐惧,究竟源自于人类,还是源自于神明?
  十年。
  河鹿战败后的十年里都在亡命天涯,本就元气大伤,如今更加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们不过才是百来人的族落,几番战乱,流亡颠簸,让这个本就人数增加缓慢的族落人数锐减,到得即恒开始记事时起,举目四望不过才几十人尔。
  他是战后一代最后一个出生的孩子。河鹿被“人之卷”除名的那一天,莫炎情绪失控导致了早产,然而众望所归的族长之子却让所有的族人睁大了双眼。
  他……实在太像“人类”了。
  若非莫炎亲生之子,墨殊甚至怀疑有人从中作恶,换掉了他的儿子。在河鹿被逐出“人之卷”的这一天,族长的妻子却生下了一个与人类无异的继承者……莫不是天意弄人,就是天意笑人!
  即恒的出生并没有给绝望中的族人带来丝毫生机,反而加重了那层阴云浓雾。幸好他的母亲是无条件爱他的,他的族人也不会因为如此就将他排斥在外,他们依然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一批战后的孩子身上。这是河鹿一族中凭借血缘而缔结的强力纽带。
  然而,十年残酷的镇压在一点一点消耗他们最后的力气,无数人倒下再也没站起来。即恒看到与他同龄的孩子闭了眼睛,再也不曾睁开。
  七年血战,十年逃亡。
  任凭钢精铁打也难以支撑如此持续长久而愈发猛烈的剿杀之势,终于有人提出向人类归降。
  他们愿意与人类结交,愿意让血脉带入异族的力量。人类只想要他们的力量而已,让人类得到便是。墨守成规的祖训在亡族之灾面前只会让他们灭亡得更快,也更彻底。
  然而,被异族之血冲淡,被异族文化所同化的部族,还能称之为部族吗?
  不论是哪一种形式的灭亡,河鹿都已被神明放弃。
  七年血战不曾打压河鹿的血性,十年煎熬却磨平了河鹿的棱角。族内分裂为二,自此分崩离析。
  没有人可以打败河鹿,打败他们的是他们自己。对神明的敬畏让他们放弃了生存的家园,对灭族的恐慌让他们斩断了最后的坚守。
  最终这个曾经凭借着血缘凝聚力固若金汤的族群被一分为二,一支北上归降,一支东迁奔逃。
  即恒随着父亲走上了更为艰难的亡途,尚且年幼的他还不及思考抉择是否正确,他只知道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人悄然失去了踪迹。与追兵的人数此消彼长,在河鹿分裂的那一刻就已注定这场流亡即将走到尽头。
  直到东方边境,一个晨光初起时最先照耀的山谷里,河鹿与人类展开了第三次战争!
  被逼到绝境的河鹿一族终于不再顾及天上城的罪令,大开杀戒。即恒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目睹血流成河,他只觉得那腥风血雨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燃了一把火,烧得他痛苦难耐,又热血沸腾。
  也许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人类同样的心情,面对恐惧时除了退缩,还有一种力量叫做疯狂。
  然而这场战争远远轮不到他参战就早早地歇止声息。一场倾天覆地的天雷轰然压落,将仅存的河鹿余孽全数灭杀。
  这一次,天上城的神明不再点到为止,而是动了真格。因为他们恍然发觉,河鹿被“人之卷”除名之后,竟然失去了“人之卷”的约束,不再受制于短暂的生老病死,也不再受制于任何生命的限制。
  他们真正成了中原大陆最大的威胁,乃至天上城最大的威胁。
  ——河鹿最终被神明所背叛。
  天火灭地对中原大陆造成了难以预计的损失,一时间毁天灭地,生灵涂炭。当神明自这场残酷至极的废墟之中看到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子嗣时,终于掩面长叹,自知罪孽已铸。
  那一场天灾杀光了河鹿一族所有女子。失去传承子嗣的力量,无异于灭族。因而天上城最终下令将残存的河鹿收押在西境落英谷之中,让他们在相生相克的玉英岩中苟延残喘,虽留得一命,却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至此,这场袭卷中原大陆每一寸土地、长达近二十年之久的上古之战,就此落下帷幕。
  而那支归降于人类的河鹿在一代代的异族血脉冲刷之下,逐渐被同化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他们曾经怀着相同的信念走上不同的道路,孰不知仍是殊途同归。
  曾经显赫一时的“上古战神”被时代所抛弃,被神明所遗弃,以最惨烈的方式殒灭在滚滚尘埃之中,消失在洪荒长流里。
  牢房之外引燃的火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竹声,四周静得吓人。
  成盛青好半晌都没有醒觉过来,他的思绪仍然沉浸在那片残酷的腥风血雨之中,中了魔障似的久久不能挣脱。
  即恒的身世实在太惊世骇俗。他早知这小鬼来历非凡,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非凡到如此地步……他甚至根本不是人类!
  “你……你……”他张口结舌,瞪着即恒的双目几乎脱眶而出。
  即恒用了很大的力气稳住自己的情绪,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回忆过那一段过往,在他意识的深处他根本不想再去回想一点一滴,每一次的碰触都是一阵抽心的痛苦。当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多少年了,他曾经在梦靥里梦到自己走入魔障、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疯狂叫嚣着这一切,却万万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他竟能以一个好似旁观者的口吻,极尽平静地向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叙述。
  他深深喘息着,让自己保持这份平静。然而面前这个听故事的人却比他自己还要不淡定,这让他有些烦躁:“你既然要听,我便说了,没有半句虚言。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成盛青闻言一怔,忙收回合不拢的下巴,目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这是真的吗?”他喃喃地问,“这……”
  忽然他想到什么,神色慢慢恢复了镇定,甚至转为认真的神情盯着即恒:“我有个问题问你,你要如实告诉我!”
  即恒被他突然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怔怔地点了点头。
  成盛青神情复杂地问:“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啊?”即恒愣了一愣,这回轮到他合不拢下巴,好半晌才翻过一个白眼悻悻道,“有意思吗?”
  “有!”成盛青拔高声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叫了我这么久的‘大哥’,我怕我折寿!”
  正气盎然、气势恢宏的一声质问响彻在空荡荡的牢房之内,在两侧冰冷的墙壁上反弹出微不可闻的余音。即恒凝了他半晌,吐出一句话:“神经病……”
  刚骂完,他忽然噗地笑了起来。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成盛青听完以后会是这个反应……他本以为至少他会惊恐,会愤怒,会……从此不敢靠近他身边……可是没有想到,他却第一反应关心的仍然是他是他的小弟,在将他从乐津那个穷乡僻壤的牢房里带出来的时候,成盛青就对他说过:今日起你叫我一声大哥,从今往后大哥我就罩着你。
  即恒忍不住心中的笑意,最初只是抿唇忍着,慢慢变成了郎朗的笑声,清晰地在牢房之中回响。
  成盛青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重点会偏移到那个地方,只是如何不这样,他就无法自那可怖的真相之中抽身而出。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口中也满是寒意,定了定神打量着笑完以后又陷入沉默的少年。
  “成盛青,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忽地,即恒出声道。
  成盛青勾了勾嘴角:“你带给我那么多乐趣,我不介意让你有趣一回。”
  即恒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
  “即恒,如今你身负三重大罪,陛下只怕不肯放过你。但是你放心,你是为了我才亲赴奇险,为了我才身受重伤,为了我才失手被擒,大哥不会放着你不管!”成盛青斩钉截铁道,“你且不要慌张,安心在这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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