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花病闻言脸色刷地惨白,可不等他有时间表示悲痛和恐惧,白虎已经近到身前了。他哆嗦着嘴唇出声说:“拼了吧,还能怎么办?”
孙钊狠狠吸了吸鼻子,胸口涌出视死如归的豪气来:“好!想不到我孙钊最后还是要和你死在一起,咱们不愧是十年的挚友啊!可恶!”
张花病皱眉不解地看向他,忽然就看到孙钊双目圆睁,仿佛遇到了极恐怖的事情般脸色发青地看着自己,他这才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正攀附着他的后背慢慢爬上来。
有滚烫又粘稠的液体顺着他脖颈流下,耳边听得一个因虚弱而低沉的声音说道:“把沙土弄起来……快!”
他被猛得一推,就在他被推开的同一时间,白虎猛得扑下,即恒强撑着一口气一跃而起,在虎牙连同虎爪齐齐撞向铁栏杆的那一刻又一次凭空消失。张花病就地一滚,顺手用刀鞘刮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他爬起来看到孙钊也被推向了另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快把沙土扬起来!把沙土扬起来!”
孙钊与张花病多年的默契,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刀就地一扫,一阵呛鼻的沙尘飞扬而起,□□鼻腔的同时也遮蔽了猛兽的视线。
二人如同坊间的绘画大师一左一右,时而交替、时而并行,用刀鞘在黄沙地上绘制着绝美的画卷。一时间,铁笼里沙土如天女散花纷纷扬扬。
白虎在一击扑空又惨遭“铁吻”后更是火冒三丈,一声凄厉的虎啸冲天而起,大地都仿佛为之一颤。湛蓝色的虎目充满血丝,逐渐变成殷红。它一定要将那个三番两次戏弄自己的家伙撕成碎片!
茫茫黄沙遮掩了那家伙的身影。在哪里?
“吼——”又是一声虎啸,在哪里?!
它怒火中烧,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傻大个,我在这呢……”
它猛一扬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人的气味即使掺杂在黄沙里它也能精准地捕捉到,可是那家伙的气味却闻不到,什么都闻不到!
“吼——!!!”它又怒吼起来,头顶上传来的笑意似乎更深了:“跟你说别吼了,不过你帮了我大忙……我知道你在哪了!”
白虎猛得警惕起来,全身的神经都在瞬间绷紧。头顶上方传来一股强烈的杀意,那股令人战栗的力量连它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突然一道厉风犹如闪电破空而来,正中它的脖颈!
“吼——!!!”虎啸震天,比前几次更加凶猛,震耳欲聋,让忙于施展画技的张花病和孙钊都觉得站立不稳,大地好像真的在颤动一样。
白虎脆弱的脖子被一双腿紧紧钳住,霎时间呼吸不能,虎目圆睁欲裂,虎头却被一双手硬生生扳了起来,强迫它后仰。白虎通红的眼睛只觉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金光,虎躯仿佛触电一般颤抖起来,强大的压力几乎要压碎它每一根骨头,连心脏都要被挤压破裂。
耳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熟悉而轻柔的声音,仿佛穿越了重重时光跋涉而来,最终到达耳际:“好孩子,睡吧……”
它终于承受不住痛苦,视线中不断晃动的金光渐渐消失,最后沉入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的朋友说句话呗,让我知道你们的想法~~
☆、再也不想见你了
那一日,天色临近正午,护卫队出行后也不知过了多久。
和瑾抓着栏杆一动不动,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飘摇如一朵即将飘零的花。她久久凝视着铁笼的方向,不发一语。
“担心的话不如过去看看?”陛下偶尔瞟一眼铁笼,不过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在看和瑾而已。
远在五里之外的铁笼时不时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虎啸声,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黄沙漫天,什么都看不清。和瑾没有一刻移开目光,肃然的脸庞上却看不出多少表情。
“不用,我要的只是结果。”她微动了动嘴唇,声音很快消失在风里。或许是感到冷,她伸手裹紧了雪狐裘。
陛下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排演这样一出不能算闹剧的闹剧……说到底,她又是为什么向盛青要了这么一支护卫队?
是因为无聊,还是做戏给他看?又或者,根本是在向他示威呢?……
他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忽然出声问道:“高公公,素闻你善看面相,你觉得那几个孩子怎么样?”
高公公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低声回道:“回陛下,老奴如今已是发白眼花,哪还会看什么面相,都是谬赞罢了。只不过……”他话说到一半,抬起布满褶皱的眼皮看了一眼和瑾,才继续说道,“依老奴拙见,在公主离宫之前,宫里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陛下赞同地笑起来,笑容里却满是耐人寻味的深意:“怕只怕……不要太热闹的好。”
“皇兄不必担心。”和瑾冷冷道,“我的人我会看好。难道皇兄连这一点自由都要剥夺吗?”
“怎么会?你多心了,小瑾。”陛下笑容更加惬意。他走上前紧紧拥住和瑾,握住她冰凉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朕说过这是给你这半年听话的奖赏,就不会食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和瑾,眼里尽是说不清的笑意。
和瑾别过头不想理他,嘴唇紧紧抿起,似在压抑不满。
这时,不断前去观战的侍卫纵马归来带回最新的战报,和瑾远远看到就略带紧张地移过视线,注视着他轻快地飞奔而来,来到高台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怎么样?”陛下笑起来,眼睛却还在和瑾身上,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回陛下,护卫队已经成功驯服了白虎!”侍卫说到后半句时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脸上全是喜悦的神色。
那真是一场恶战,所有在外观战的人无不替他们抹把汗……当一切尘埃落定,再也传不出白虎的怒号时,这些训练有素的皇家护卫军都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连卫队长都亲自跑上前为他们开门。
和瑾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后身体微微颤抖。陛下将环在她身前的手臂收拢了些,仿佛在给她支撑。
不过陛下并没有像众人一样露出欣喜之色,只是略微诧异道:“想不到还真让他们做到了,这才不到一个时辰……”
和瑾深吸了一口气,挣脱开身后的怀抱,又恢复了她常有的冷淡:“我去看看。”
不料陛下一把捉住她的手,柔声道:“朕也去。朕要好好犒赏这些打虎英雄。”
他笑意盈盈的,眸中却闪过一丝厉色,握住她的手掌更加用力了一些。
***
骏马沉稳而有力地奔驰在黄沙地上,马蹄扬起一阵尘土。和瑾下了马,眼前的情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铁笼里血迹斑斑,目光所到之处全是已干涸的血液,和黄沙搅在一起如同和稀泥一般惨不忍睹,那头畜生就一动不动卧在上面,黑白条纹的皮毛染满血迹,碗底大的虎目紧紧闭着,不知生死。
四名队员早就被带出了铁笼,伤势却是天差地别:张花病和孙钊只满身的皮外伤,随便裹一下不碍事;陈子清肩膀的伤口触目惊心,人早已是昏迷不醒,有皇家护卫军在一旁给他包扎止血。
而队长即恒,由卫队长亲自扶着却还是摊在地上软绵绵的,他也是满身的鲜血,看上去似乎还没有陈子清伤重,却不知为何站不起来,连坐都坐不住。和瑾料想他定是骨头断了。
卫队长让张花病接过自己的班,走上前来待命。
“怎么样啊?”陛下抬了抬下巴。
卫队长正色回禀道:“回陛下,回公主,护卫队四人成功完成任务,白虎已被制服。卑职仔细检查过,白虎除了爪子磨伤之外没有其余伤口。”
“嗯,不愧是盛青的得力干将。”陛下赞许地点点头,对即恒说,“朕现在就兑现诺言。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给的,一定让你如愿。”
即恒没有说话,也许他现在根本连话都说不出了。
“等等。”公主忽然开了口,面色沉静,“我给你们的任务是‘驯服’它,而不是‘制服’它……你们没有完成任务。”
“公主!”孙钊推开正在给他包扎的皇家护卫军,忿忿不平道,“您的要求未免太过分了,我们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队长和副队长都差点送了命……”
和瑾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不容抗拒:“没有完成任务就是没有完成,不要找借口。”
“你……”孙钊气得几乎吐血,身后张花病忽然低低呼了一声:“队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他,那张尚且挂着稚气的脸虽然沾满污血和沙石,却仍然能看出一点原先的俊秀来。他本来就是这么秀气的少年,那双能让人气死的天真眼眸此刻却深邃得教人捉摸不透。
他很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公主,兽不会被驯服……即使您锁住它,关进笼子里,夺去它身体的自由,乃至夺去它的生命……它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保存自尊……和心的自由……”
大地渐渐暗下来,原来是一朵云遮住了暖阳,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和瑾怔住,她目不转睛地盯住即恒,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到曾经见过的悲悯。他把自己伤成这样,就只是为了向她证明她错了?
和瑾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她高傲地扬起下巴冷冷地说道:“所以它们才是畜生,没有智慧,为本能驱使。为了没有理由的冲动厮杀,相互毁灭,甚至自取灭亡……”
有一瞬间她似乎在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看到一丝凶狠的神色,转瞬即逝。
即恒咳了起来,咳出来的全是血沫子,张花病忙轻轻给他顺背。即恒缓过劲来,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和瑾,似乎是笑了一下:“公主莫忘了,人与兽本是同根,你又怎知兽没有智慧……难道你不曾……为了没有道理的冲动……而去拼命……”
和瑾身体剧烈一震,她稳住身形勉强没有露出一丝骇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上前一步在即恒身前蹲下,玲珑有致的手指伸出捏起他的下巴,即恒乌黑的眼睛里倒影着她微怒的俏脸。
她笑了笑,勉强抑制住怒意轻声问:“好玩吗?你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即恒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仔细记录着她的样子一般认真。最后,深邃的眼底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
和瑾一怔,待她再定睛看过去时即恒已经昏迷了。他支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或许就是在等她来,给她一句答复,和一声嘲笑。
和瑾很生气,从没有这么生气过,可气过去了心里所剩下的只有倦意和空洞。
“……回去吧。”她疲惫地说道,“回清和殿,今天的事情到底为此。”
“那可不行。”陛下淡淡地出声。
和瑾蹙着眉头不悦地瞪他,陛下的笑容更盛了:“女戒第十一条,不得随意与男子接触。高公公,再记一过。”
和瑾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粉嫩的脸庞因愤怒而发青。她握紧拳头,竭力克制着声音不会颤抖,吼道:“我……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
从这一天起,沉闷的皇宫像被突然搅动的死水般沸腾起来,人们争先相告着这两日最热门的两个话题:一个自然是因白虎一战而一夜之间名震宫廷的护卫队;另一个则是六公主一日连记四过的卓越战绩。
只不过这些,护卫队四人是统统都不知道的。因为他们足足在床上躺了五天。
公主派人收拾出了一间大通铺给他们住,因为即恒和子清的伤势太过严重,清和殿里的宫女被分派了几个专门来照顾他们,让孙钊和张花病有生以来头一次享受了一番有人伺候的奢糜生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宁瑞时不时会代表公主来探望探望他们。然而他们都很清楚,美其名曰是探望,实则是来查看他们伤势恢复得如何。
不要以为公主是好心为他们着想。那个女魔头只是在养精蓄锐,天天在扳着指头数日子等他们伤好,下一轮令人发指的折磨就要开始了。
而今断个胳膊、几根肋骨什么的,真的只是前菜而已。
人生还很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 重看《大明宫词》,看到薛绍将真相全盘托出后自杀,太平痛诉母亲那一段……哭了一早上,我的泪点还是很高的呀?
☆、没有秉烛的夜谈
“我们迟早要被玩死。”
当晚,黑暗里一声哀叹打破了寂静,孙钊绝望地叹息着:“成将军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十年的忠诚都比不过一个刁蛮的妹妹……将军……”
“别吵了。”对面有人闷闷地打断哭诉。
“你不明白,二少。将军待我们情同手足,我们视将军如同兄长;可如今……”孙钊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他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