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德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但可确定的是,楼下传来的食物香气绝不可能出自父母的双手。
因为家里二老一大早就坐车南下去参加同乡友人儿子的喜宴,明天才会回来。
瞧自己一身流汗过后的不适感,她蹙了蹙眉,进浴室简单冲洗了下,换上干净衣物,披上外套,循着香气而下。
十一点四十二分。
进厨房前,她看了眼墙上壁钟,才知已经这么晚。
锅盖的轻轻碰撞声拖住了她的脚步。
她倚在门口,微愣瞧着帅气卷着袖口站在炉火前的男人背影。
只见季良夫偏着头,专注试着味道,瞧来真的好“良夫”呢!
静静瞧着他的她,不觉轻勾起嘴角,眼眶微微泛热。
满意弯着唇角的男人,怱感觉到背后的视线。
“你起来了。”微转过身,季良夫笑着。“坐下吧!我刚煮好。”
“好香,粥吗?”郑娴德拉开椅子坐下,在他转身时,偷偷拭了眼角。
“瘦肉粥,不过我还放了点海鲜。”他拿了碗盛。
“看起来真不赖。”不知是不是蒸气的关系,热腾腾的粥让他看起来有些模糊。“就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你这不知感激的家伙。”季良夫轻哼,轻弹了下她俏挺的鼻尖。
“烧都退了吧?”他摸摸她的额头,露出放松的表情。“为什么看了医生又没好好吃药?”剑眉一蹙,又弹了她鼻尖一下。“连头发也没吹干!”
“我累得爬不起来嘛!”她强颜欢笑地皱皱鼻子。“你这家伙,该不会又是第一次为女人洗手做羹汤,拿我当实验品吧?”不想多谈自己的病,她动了动汤匙,糗着他。
“啧,说你不知感激,你还真不知感激……没错,快尝尝吧!女王陛下,小的还真怕你饿坏了。”他在对面坐下,嘴上冷哼着,却是主动为她接过汤匙,把粥吹凉。
“你怎么知道我饿坏了?”她和他逗着嘴皮子,收在膝上的双掌悄悄收紧。
“老实说,在你昏睡的时候,你的肚皮从未停止叫过,简直吓坏了我。”他眨着眼,精湛锐利的黑眸闪烁着难得一见的淘气。
郑娴德瞧着他,一口气梗在喉问说不出话来。
“怎么?连你也被吓到说不出话来了?”俊容微偏他笑着,扬了扬眉。
“咳。”她清了清喉咙。“笨蛋才当真啦!”硬是挤出声音来。
他一笑。
“对了,我山上有栋别墅,下周六、日我们买些东西去度假,如何?”瞧她病恹恹的,显然十分需要新鲜空气。
见她没有异议的点头,季良夫露出满意的笑容。
“来,吹凉了,尝尝看。”她果真是他的女王!让他甘心这样服侍。
他的叹息她没听到,但是她却尝到他为她细心烹煮的那份贴心。
“好吃吗……”殷殷期待的俊容一怔。“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季良夫错愕,被吓到了。
嘴里爽口滑嫩的甜美像把钥匙,启动了她隐忍多时的泪水!她的泪,似溃决的堤,沾湿了她苍白的双颊。
郑娴德慌慌张张用手背抹着脸。
“因为太好吃了嘛!”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瞪着对面的他,羽睫挂着泪。
“什么?”就算刚刚没傻,现在他是真的傻掉了。
“季良夫,你干嘛把一碗粥煮得这么好吃?呜……让人家乱感动一把的!呜……”语毕,又哇啦啦地哭了起。
季良夫愣了愣,有些啼笑皆非。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要跳起来掐死她,还是要走过去用力将她抱进怀里!
“郑娴德,你吓到我了,今天你若没把那锅粥吃得一滴不剩,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没察觉哭泣声里的苦楚,他环胸,轻哼着。
谁知,她竟然愈哭愈大声。
季良夫愣了愣,忙坐过去。“好啦!就算你没把我辛辛苦苦熬煮的粥吃完,我也会原谅你的,行了吧?”
听说病人都是脆弱的,这家伙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将人拉入怀里轻轻拍抚着,季良夫莞尔。“郑大女侠,你什么时候成爱哭鬼了?真是的……快别哭了,眼睛都肿得快看不见了……”
拍着拍着,季良夫不觉专注瞧起怀里的人儿来。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瞧着细细震颤的纤肩,他的眉轻轻拧起。
※※※※※※
对于自己生病的事,郑娴德还没做好准备,所以她谁也不敢提。
因此几日来,她只能独自一人品尝那种不断教恐惧啃噬的无助感。
白天,她强颜欢笑着。
夜晚,她躲在被里痛哭。
父母问她怎么精神这么差?
她说,可能是最近药吃太多。
郑良夫问她为什么气色这么不好?
她笑着要他买十全大补来帮她好好补一补。
二十八岁,对她果真是惊奇连连的一年。
痴恋多年的爱情意外有了结果,她感谢老天爷的厚爱。
但是,在她正准备细细品尝爱情的甜美时,生病的事实教她又怨怼起老天爷的无情。
医生说了,依她白血球增长的速度,极有可能很快从慢性转为急性,最好赶快住院治疗,他会帮她的骨髓资料列为急件,以早日找到合适的捐赠者。
合适的捐赠者?
郑娴德知道那并不容易。
她变得意兴阑珊,凡事不在意,对啥都失去兴趣。
坚韧了二十八年的小花,一瞬间被击垮。
她甚至没再去医院。
近来,她倦怠无力的感觉愈来愈长,她知道身体已经起了变化。
为了维持精神,她勉强吞着医师先前开的药。
她的人生是黑白,她有种想放弃自己的心灰意冷。
她怀疑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激起她的兴趣,就算此刻,嘴里尝着醇美高级的红酒,她还是觉得索然无味。
扑通!一滴清泪在桌几上的红酒杯里激出一阵涟漪。
她愣愣瞪着静躺在左手掌心里的璀灿钻戒,第二滴珠泪又滑了下来。
她没想到他带她来这里根本不是如他所说的度假而已,而是……而是准备向她求婚!
他说了,年底先订婚,明年二月结婚。
问她如何?
她能说什么?
望着他将价值不菲的美钻缓缓套进自己的手指里,她紧紧咬着下唇,无法出声,内心却是忍不住悲愤怒吼着。
颤着心,她木然地拔下它,将它塞回他手中,说她不能收下它!
他问为什么?
她只是淡淡的回答他,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这句话大大伤了向来是天之骄子的他的自尊心!他俊颜一凛,将戒指迳自塞进她手里,转身就离开了。
她知道他既愤怒又受伤!
与客厅相连的阳台,飘来了淡淡的烟味。
郑娴德抹抹脸,起身朝阳台走去。
※※※※※※
山中之月显得格外灿亮。
夜,也显得格外寂静。
银辉之下,一抹修长俊挺身影就伫立在前方。
郑娴德握着钻戒的小手悄悄收紧,举步上前。
“季……对不起。”站在他背后,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紧绷的气息。
她鼻一酸,其实很想上前紧紧抱住他。
“对不起什么?”骄傲的男人头也没回,语气不善。
“我不能收下这戒指。”她轻轻说着。
“是现在不能?还是永远都不可能?”紧绷的低嗓冷冷哼道。
“我……”
“该死!你除了那句“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之外!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回答?”
气急败坏的他,转身怒目相视。“我以为你这辈子最想嫁的人就是我,难道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他愤怒低狺。
“我……”心里难过至极的她,被吼得脸色发白,两眼湿濡,而且……而且还心惊胆战,她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
她很委屈又难过,她是病人,却要被头爆怒的狮子这么吼着。
好几次,想告诉他的话就在嘴边了,可是在紧要关头时硬是被她给吞了回去。
她硬着心肠,羽睫半垂,低声咕哝了句。
“什么?”季良夫怒吼,觉得自己真的要被逼疯了。
“我、我无话可说。”她微抖着苍白的唇重复一次,单薄的身子因为他的暴吼而瑟缩了下,眼眶泪光闪动。
季良夫无语,没想到在商场上所向无敌的他,在情场上竟然会对个无情的笨蛋没辙!难道这是他的报应?
“那就什么都别说!戒指要丢要留随你!”冷冷撇过脸,他头也不回地从她身旁离去。
她怔然的望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彷佛在说“他再也不想看见她”般。
心脏的疼痛难以承载,泪水在她眼里迅速泛滥,收紧的拳头教美钻在她柔嫩的掌心深深的印下戒痕。
她眼一眨,已是泪流满面。
呜~~真是不知感激的家伙,拒绝是为他好啊!
伤心难过又委屈至极的她,咬着轻颤的下唇,转身离开阳台,在客厅的楼梯底下,她脚步微顿,仰头看了上方一眼,然后推门走出别墅,孤零零的身影隐入黑暗中。
楼上。
既感愤怒又觉受伤的男人,狠狠抽着烟。
季良夫紧绷的胸膛下,一颗心气到快爆掉,胃疼得让他拧眉。
他不明白,不明白好好的假期为什么弄成这样子?
不明白他的求婚记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更加不明白她为什要拒绝自己?!
该死!
“简直天杀的没道理!”
青筋暴凸的拳头猛然一挥,不小心扫落柜上开启的女用包包,包包里的东西立即散落一地。
一瓶白色药罐,滚啊滚地,好巧不巧地滚到微愣的他的脚尖。
季良夫怔了怔,连忙弯腰拾起。
须臾,只见他剑眉一拧,拿着药罐旋风般地冲下楼。
人跑到哪去了?
阳台没有,客厅没有,厨房没有,整个别墅他都翻遍了,就是没有她的影子!
“简直要疯了……”那个有事瞒他的笨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瞪着屋外的暗夜,季良夫脸色惨白。
那个笨蛋若敢一个人走下山,他绝对会活活掐死她!绝对!
抓着车钥匙,他气急败坏的跳上车子。
※※※※※※
郑娴德是打算走下山的。
但是她忘了自己的体力已大不如从前。
走了近二十分钟,她已经又累又喘!
抹抹濡湿的脸庞,她心一酸,不禁挨着昏黄的路灯蹲下,抱膝低低啜泣着。
一头,一辆小货车由山下驶近,发现了她。
女驾驶好心的询问她,知道她需要帮忙,开了车门让她上车,还大方的表示愿意让她免费住宿她经营的温泉馆。
郑娴德心中感激不已,过意不去,拿了手中唯一值钱的东西想先用它抵押。
谁知,瞧来像母亲般和蔼可亲的女老板只是揉揉她的头,要她好好收着。
闻言,她的泪又掉了。
※※※※※※
季良夫找人找到快疯了。
整个山头,他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瞪大的双眸,连路旁的一丝蛛丝马迹都不放过,但就是没发现半点人影!
依脚程,她不可能那么快下山,计程车嘛……这鬼地方叫得到才怪!
“可恶可恶!这可恶的女人是打算折磨死人吗?老天!真要疯了……她最好是平安无事……否则……否则……”
掏出手机,季良夫打算报警,忽地又灵光一闪,想起附近不远处就是温泉旅游区。
他俊容一凛。
她最好是在那里被他找着!
油门踩到底,车影似箭,咆哮而去。
※※※※※※
银月如勾。
月色映照着廊下因泡了澡而红润着的小脸。
头发微湿,纤细的身子套了件白色浴袍,不远处的露天温泉区,冉冉上升的蒸气让夜空瞧来蒙蒙胧胧的。
捧着杯热茶,郑娴德坐在房间后方的长廊边缘,单薄的肩微倚着木柱,悬挂在半空的一双小腿,光着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着。
“那个笨蛋……”她的唇轻轻细喃着。“拒绝是不得已的啊……现在这样的身体怎能点头嘛……白血病耶!说恐怖一点就是血癌……没有捐赠的骨髓也不知能活多久……又不想害人,干嘛要答应嘛……”念着念着,视线又模糊了。
郑娴德拉着袖口抹抹脸,深吸了口气。
“脾气这么坏……又吼又叫的……你难受,我比你更难受啊!谁教你这笨蛋选在这时候求婚嘛!对于我自己的未来,我都不知道在哪里了,我又怎能给你承诺?没良心的家伙……心都已经支离破碎了,还得故作坚强让你从上头狠狠踩过……”
“没良心的是谁?”阴沉的气息似冷冽寒冬,冷冷吹向她软烫的耳垂。
呃!低喃的唇急抽口锐气,水眸倏地瞠大。
郑娴德一惊,杯水从手中翻落至铺着小石的泥地。
“你……哦!”动作过大,她在惊慌转身时不小心狠狠撞了一旁的木柱一下。
“你、你怎么没敲门就进来?”当下,她只能想到这。
“问的好,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季良夫长臂一探,将人抓进怀里,森冷低狺。
“在我翻遍了整个温泉区,几乎踹坏各家温泉馆的大门之后,你不会还期望我会有礼貌地去敲敲你的房门,然后问声“我可以进来吗”吧?”他的眼简直要吃人了。
“你……是你不想看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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