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心来思虑半夜,决心为着儿子的命委曲求全。
一见爱子入房,便嚷着要丫头扶她起来。
“娘?您怎了?”微生关心,近床俯身探视。
“微生……”白夫人抓住爱子双手,泪盈于睫。“我……我知道你要娶的媳妇是谁了。”
微生愕然。“娘知道?我正是要提这事呢,怎么您先听到消息?”微生坐落床畔,帮母亲垫高枕头。
“儿子……”白夫人忽然张臂将微生猛地揽入怀中。“娘对不住您,我可怜的儿子……”竟然要娶那个卖棺材的……哇!她不甘心,痛哭流涕。
“呃——”微生错愕,忙拍着母亲肩膀安抚。“别这样,是我自己的主意,您能同意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微生!”白夫人更用力搂紧爱子,眼泪飙得更凶了,让微生好不尴尬。“微生,你这么体谅母亲的难处,你太贴心了。娘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不会怨娘吧?”
微生听得好糊涂。“怎么会?我还要感激娘成全呢!”
“那好,娘明天就去给爱府提亲。”
“什么!”微生跳起,猛地退后好几步,瞪着老母那一双红肿如核桃般大的眼睛。“什么爱府?”
“咦?你不是都知道了?”
白微生困惑,忽然头皮发麻,左眼皮狂跳。不妙,凶兆,这是凶兆啊!
果然白夫人擤擤鼻水、抽抽噎噎绞着手帕。“那个……就那个清水大师……说你非娶爱府闺女爱乐香才能逃过死劫。”说完她仰天狂啸。“呜哇,为什么她偏偏就是那个最有福气的?为什么?”
白微生傻了,该哭的是他吧?枉费他是雨维城的首席大才子,他的母亲竟如此不开化,偏信个神棍的话,甚至甘愿让他娶她死对头的女儿。
“娘,你别太夸张了,我才不娶爱乐香。”嗟,连婚姻大事都让个神棍摆布,荒谬!
“那你刚刚不是……”
“我要娶的是挂月楼的宋清丽。”微生吼道。
白夫人顿时吼得比他更大声。“那个艺妓宋清丽?!”
微生皱眉。“是、是她。她很有才华,我欣赏她。”
白夫人忽然病好了,浑身是劲跳下床来揪住微生咆哮:“我不准!”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她捶心肝又跺地的放声大哭,一晚连番遭受打击。
白微生看母亲那么激动,硬是忍下脾气,用眼色命令丫头将夫人扶回床上。
白夫人抬着微生,喘气怒道:“你……你要敢娶那姓宋的,娘死给你看!你……你给我娶爱乐香,她福气,她能救你。”
微生瞪着母亲,一把火烧上眼眉。“您怎么这么迷信?!”荒谬!他火大的握拳咆哮。“好,我不娶宋清丽,也不娶爱乐香,您这么迷信,我出家当和尚好了,我吃斋念佛修身茹素也混个大师来当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白夫人含泪泣道:“微生……你看你说的话,多么厌世,你本就是仙鹤,你想登仙了是不?娘舍不得,你娶爱乐香,娘求你了……”
微生简直要气得昏倒了,他挫折地踹了桌脚,拂袖离去。
※※※
翌日,爱宅大厅堆满金银珠宝。白府差来的媒人婆于堂中说得天花乱坠、口沫直飞,冲着爱夫人及爱老爷颜面,直说这门亲事简直是爱乐香前世修来的福气,言而总之他们白府愿意与爱府结成亲家,是他们高攀了,好像爱夫人应该立即叩头拜谢似地。
爱乐香和总管周老,立在堆满厅堂的聘礼间,清点着。
“哗、金玉、翡翠、珍珠,光这儿就三大箱了——”乐香俯身笑咪眯地执起一条珍珠项链,高举在日光中审视。“原来我这么值钱?”
周老算开了眼界,直绕着一箱箱珠宝打转。“啧啧,小姐,您这回真好大面子哩,敢情平时没人提亲,一提亲就这么大手笔。”
那头爱老爷拥着爱夫人,两夫妻有志一同,默契很好,齐齐抬高下巴,双眸脾睨地瞪视着那媒婆,同声同气一句——
“我们爱家不敢高攀白府,请回!”
什么什么?媒婆当场绝倒。有没有听错?这可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大好亲事,他们竟然拒绝?!
见媒婆那副惊愕的傻样,爱老爷及夫人互望一眼,猛然大笑,好不得意。过瘾,太过瘾!
而乐香置身事外,正凝视着手里的珍珠项链。一名丫头入厅来,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她点头,笑嘻嘻步出大厅,见宅门外一人鬼鬼祟祟地,不时偷往里瞧。
一见乐香出来,马上一个长手,将她拉到墙角。
“怎啦?”乐香笑呵呵地任微生拖至角落。
白微生审视着她,爱乐香笑咪咪的表情一如往常。微生清清喉咙,绷着脸,烦躁地甩开扇面扇风。
“爱姑娘,关于提亲这事——”他说明来意。“你千万不可以……”还没说清楚呢,乐香倒笑咪咪地拿着珍珠项链在颈间比划,还瞅着一双大眼睛问他。
“好不好看?”她摆起姿态,眨眼笑得好不甜蜜。“这件聘礼不错。”
聘礼?!微生一把抢下链子,急出汗来。“别玩、别玩!我正是特意来拜托你,我娘被个神棍骗得糊涂,你别跟着……”愣住,见乐香不慌不忙又从袖管抖出一只银环,套上手腕,淘气地伸手在他眼前晃,笑呵呵地朗声询问。
“那这个如何?”故意闹着他。“瞧——”她晃着手环。“多漂亮!你们好大手笔哪,行了,我中意。”
妈的!她根本没在听!白微生火大地抓住她手腕,低头使力,硬是将手环扯下来,还恼火地开骂。“你别跟我打哈哈。这事关系着你的未来,大小姐,你且收收心,认真听我说,我——”抬头,哇勒!微生骇住。只见爱乐香不慌不忙地从襟内掏出一只翡翠坠子,捻在指尖,笑嘻嘻又一脸得意地冲着白微生,挂在自个儿耳边比划着。
她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微生气结,拿她没辙,双手环胸瞪住她,一双英眉蹙起。
“很好玩是不?”他恼得要死,她却笑嘻嘻的。
爱乐香见微生真恼了,稍敛了笑,低头眨了眨眼。静了半晌,抬头,复望白微生清俊面容。
伸手拉住他右手,将他掌心摊开来,翡翠坠子跌落他掌心,一阵凉。
乐香表情平静,缓缓说道:“甭担心,这亲事我娘不会应许的。”一早就听说了娘的诡计,故当聘礼随亲事来到时,她也没当真。
乐香左手叉腰,斜脸注视白微生。他一脸困惑,她则是很无谓地耸耸肩,说的很云淡风清。
“放心,我没要嫁你。”从来就不爱强求。万物美好,不必只巴望他青睐。见微生狐疑地望着她,仿佛不相信,乐香还肯定地笑着郑重一句:“我不会嫁你,这样你可放心了,安心娶你的宋姑娘,她看见那么美丽的聘礼一定好开心。”
或者是他敏感了,或者是还介意着昨日伤她的话,白微生只是愕然,目光忧郁起来,眉心未得疏朗,并没有松了口气的快感。
当乐香这样无谓地笑着,他竟意识到自个儿的残酷。这样急急地来撇清和她的关系,她的体谅反而衬出他的自私。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伤她的心,她没理由承受这等委屈,要提亲的是他娘啊!
乐香说完转身走,白微生却急得一把拉住她。陡然一惊,白裳底下,多么细的臂膀……他心头一疼,声音变得温柔不少。
“等等。”
乐香转过脸来,挑眉望住他。
微生轻声解释。“我……不是觉得你不好——”微生敛容,很严肃地郑重道。“你是个好女孩,我知道你常到镇外捐粮给穷苦人家。”乐香怔住,那双清水似的眼睛定定望住他。该死,他很怕这种目光,会教他不由得手足无措,遂回避她的视线。“总之……我只是想说,你是好女孩,总会有人懂得赏识你,婚姻大事,怎么可以儿戏,我不想任我娘为着个神棍的话,硬是凑合这门婚事。这对我俩都不公平。”
爱乐香眨眨眼,能感觉到他的体贴,虽然只一点点。他的表情很有点愧疚,口气十分温暖。他也不想她伤心吧?那么她怎么好伤心?!假如掉下眼泪,假如露出一脸忧虑,怕加深他的内疚。
能给他的温柔,或许就是一脸的无所谓。
乐香隐藏自己的情绪,只云淡风清地对他微笑。尽管那笑容有些惨白,她仍坚强地双手抱胸,然后斜睨着白微生,忽然问他——
“听说……你是白绵绵仙鹤托生转世的?”
微生脸色骤变,低咒一声。“该死,你相信?”
乐香抿唇,挑眉,存心闹地。“什么胡阳山乌噜噜池的白绵绵仙鹤?”
“妈的!别说了。”真蠢!
乐香忍俊不禁掩嘴低低笑了。
他气恼地道:“笑吧笑吧,你尽管笑吧,连我自己都觉好笑,改日我就真学只鹤丫丫叫给我娘听。”
这么一说,乐香更是笑得打跌。
见她笑得不能自抑,微生像受了什么鼓舞,更卖力逗她。
“鹤是单脚站立的,你看我这样像吗?”他挥着扇,抬起一只脚,脚尖还戳戳另一只脚的膝盖,昂着下巴很狂的模样。
乐香怔住,天呀,俯下身来更是笑得喘不过气。“别学了、别学了……”
白微生还故意昂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呱呱两声。很神秘地昂头,朗声狂啸一句。“我白绵绵要羽化登仙喽,呱呱,我要飞了!”
“微生?”前头惊咆。
微生和乐香齐齐转过脸去,但见白夫人不巧撞见这一幕,她眸中满布惊恐,瞠目瞪着犹单脚站立的微生。
“你……你干嘛?”白夫人吓得脸发白,丫头紧紧搀住她。
白微生赶紧恢复正常。“娘,你怎么过来了?”他在干嘛啊,真是,丢脸、丢睑!
爱乐香看着朝她直直冲来的白夫人,不妙,惶恐地后退,想开溜,却已被白夫人揪住,冲着她哭吼。
“你瞧瞧我们微生!爱姑娘,求你说服你爹娘,求你答应这门亲事,迟了微生就其要回天上去了,你当是作功德,嫁给我们微生吧!”
她用力摇晃乐香,乐香一阵头昏目眩,只听得她不断在耳边吼——嫁给微生嫁给微生……像魔咒一样。
“娘!”白微生尴尬,拉开母亲,赶紧向她解释这:“我闹着玩的。没事没事!”
都开始乱叫了还没事?白夫人死命抱住乐香双臂,一双瘦脚硬是勾住乐香双足,仰头哇哇嚷。“你答应我、你答应我!”眼泪喷得乐香满身都是。
乐香傻眼,微生挫败地用力将母亲拖下来,但她一双手却还死抓住乐香。
“我就这个儿子,你忍心让他死……呜哇……”
乐香被她的哭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混乱中微生忙帮丫头将母亲搀回府邪。
乐香望着微生背影,摸摸耳朵,叹了口气。
回宅后,望着堂中那一对得意洋洋出尽鸟气,正干杯庆祝的爹娘,乐香双手叉腰朗声道:“我要跟白夫人说实话!”
噗——爱夫人骇地喷出满口酒。当然,全喷上了正和她干杯的爱老爷。
“你说什么?”抓了案上抹布擦着相公的脸,爱夫人瞪着女儿。
乐香双手叉腰。“再这样闹下去,定不能收拾,娘,白夫人被你害得担心极了,我怕会出事。”
“能出什么事?”
爱夫人大手往桌上一拍,一脚踩上椅子,拍着胸脯,长指伸前。高声道:“某年某月某日,想那老巫婆在咱宅门前泼洒黑狗血,贴符诅咒咱,她就没想过我会不会发疯,哼,这回你娘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她卯上了,反正又不会真让你嫁,这事你甭管。”说着,手往一旁老爷腿上用力一掐。
“对——对极了!”爱老爷赶紧声援。“乖女儿,就让你娘好好出口气,你甭插手。”
两夫妻一致用力点头,非常同心同力,恩爱甜蜜。
乐香还是一脸严肃。“娘,你不跟白夫人说实话,我就不理你。”
“唉哟……”爱夫人捂住胸口。“你恐吓娘!”哽咽起来。
“别哭、别哭……”爱老爷忙把肥胖的爱妻搂进他削瘦的胸膛,抬头对着女儿恼道。“乐香,你怎了,明知你娘最疼你了,这样帮外人说话。”
“爹,娘这回真过火了,你是生意人,怎不明白事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从来就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只怕玩火自焚,一发不可收拾,届时后悔不及。”
“呸呸呸——”爱夫人瞪女儿一眼。“咱家只是要清水吓吓她,能出啥事?”
多说无益,乐香转身离开。“不理你了。”
“乐香?乐香?!”
爱夫人急了,鲜少见乐香这样生气。
爱老爷情知不妙,拉住爱妻肥手。“不如……咱就听乐香的话,你去跟白夫人道个歉,说实话好了。”
“笨蛋!”爱夫人踹相公一脚。“我怎能说实话?要揭穿清水,那神棍不就被全城百姓给打死?我不管,奴家明明没错嘛!”
爱老爷好笑地拍拍夫人脸颊。“好了、好了,乐香不会气很久的,别哭喔,我帮你跟女儿说……”
※※※
照理说,爱家不嫁,白府娶不了。时日久了,白夫人终会明了,清水说的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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