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旁边一直掩面窃笑的杨伯,立刻正经八百地递上箭袋。
从中抽出三枝箭,她举起手臂将弓弦整个拉开,三枝箭整齐搭在弓上,鹰羽做的美丽箭翎在指间蓄势待发。
她不经意流泻出的魄力与平日的闲散迥异,姿态豪放但不致张狂,气势内敛却令人无法忽略,俨然一派女中英杰。
“哪,就让为师的瞧瞧,你是不是只会空口说白话!”随著话尾落下,长指一放,箭便如利刃般射了出去!
“咻”地声响,三枝箭进了前头竹林,神准地射在同一根竹子上,高低则有所落差。
殷烨怒视著她,“妳又射得比较高了!”每次都这样,卑鄙!
“我技术差嘛,也没高多少啊……我知道你不行了,乖,别再赌气硬撑了……”
“我没说我不行!”
“是是,你最厉害、你最厉害。”她附和几声,反手将大弓负在背後,见他快步走进林中,唇边有著淡淡的笑容。
殷烨站立在那支竹子下,昂首望了望,只见三枝箭中最高的那枝约四个成人身高。
“那臭婆娘!”一定是故意的!
不想被她瞧扁,闭上眼,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倏地,膝盖微弯跃起,足尖便点上了最低的那枝箭;身子微沉,再提气的同时,拍了下身边的竹子借力跃上中间那枝箭;目标就在眼前,他手一伸,急著拔下最高的第三枝箭,却因脚下的箭枝无法承受他停留的重量而折断!
他整个人没防备地往下坠,又跌在地上吃了满嘴泥。
“呸……咳咳!可恶!”为什麽就是不会成功?
“哎呀呀……”
讨人厌的声音又出现,容似风睇著他不甘的小土脸。
“今天第几次失败了?”三十九?四十?
被她略带笑讽的语气一激,顾不得身上疼痛,他立刻原地跳起。“我一定会把那箭拔下来给妳看!”
“哦?我可不会陪你在这儿射箭射一整天。”箭也断了快四十技。
“我自已射!”不需要她碍事!
“我这把弓跟你差不多高好不?”拿起来能看吗?她失笑,看他被自已嘲弄得气红了脸,她眸底有著微小的光闪,“杨伯,拿较小的弓箭给他。”侧首交代。
“是。”马上去准备。
“徒弟,为师的只提醒你一次。”她低首和他对视著,“你想想看,为什麽你能踩上第一技箭,但却踩不上第二枝箭呢?”他的缺点,就是不够稳定,导致第二次的使力方法过重。
殷烨愣了下,随即恼道:“因为妳教得太烂了!”
“原来如此啊……”果然是这种回答,算了,用嘴巴告诉他不如要他亲出自用身体学习。“为师的要去休息了,你慢慢射,慢慢跳啊。”临转身前,像是想起了什麽,“对了,你可别要赖皮喔!”随便拿枝箭来交差。
殷桦接过杨伯去取来的弓箭,才在想出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满了,不料听她那样说,登时破口朝著她的背影大吼:“我才不会!”老要这样贬损他,气死人了!
容似风没停下脚步,脸上挂著微笑,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那小子又输了。”仆役看著小姐走过长廊?才出声讨论。
“真笨啊,怎麽看不出小姐用的是激将法呢?”可悲的孩子。
“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轻功能这样教。”真新奇。
“我也是头一次瞧见有人进步能这麽神速。”好可怕。
“你有没有发现……也只有小姐才有能耐让那小子这样大吵大闹啊!”总算有点小孩样,平常根本就孤僻到了顶点。
“但那小兔息子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被小姐耍得团团转。
两人对望一眼,然後,为那可怜虫致哀。
风清月明,四周一片寂静,众人酣睡正熟。
已是接近寅时。
忽地,一声欢呼吓醒了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接著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长廊上奔跑。也不怕吵著其他人,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脚步像是不稳了好几次,绕过几个弯後才终於停止。
“臭婆娘!臭婆娘!开门!”压根儿不管时间对不对,殷烨死命拍著容似风的房门,大声叫唤。
仍烟火摇晃的室内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容似风拉开拴子,将门打开,似笑非笑地瞅著面前看来非常狼狈却极为开心的小子。
“怎麽,我还道是哪里的鬼跑出来吓人了。”她闲闲地打量著他,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衫子还勾扯破了几个洞。
她一点也没有匆忙睡醒的样子,倒像是早就等待已久。殷烨见她衣冠整齐,先是愣了愣,随後便把这突兀丢到脑袋後,直接举起手,对著她的脸,张开指掌。
“我拔下来了!”带著一点点稚嫩的神气和兴奋。“我没作弊,把最高的那枝箭拔下来了!”他拔箭後也试了好几次,是真的可以构到那高度了!
把手中的箭展现在她眼前,他自己都没发现,那神情就像是个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好一件事後,希望人家打赏的孩子。
“喔!”她拖长音,在那双闪亮大眼的注视下,没有怀疑他的话,极自然地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为师的很满意。”是真的。她微笑。
那举动,好温柔。
他不自觉地怔怔杵著。呆住的结果,是被她乘机摸了脸颊一把。
“瞧你,一身脏。”还有些擦伤呢。“把衣服穿好,不是告诉过你只有我能看了吗?”拉上襟口,将他微露出的半肩盖上。
他回过神,而後用力拍掉她的毛手,满脸通红地低吼:“不用妳管!妳才不是我师父!”他死都不承认自已找她拜过师。
“咦?你怎麽又要赖?”她好伤心啊!“我教了你这麽多,你还想反悔啊?咱们明明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彼此交换过血了,你现在居然又翻脸不认,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不相信我,亏我还救了你两次……”重复的戏码,连台词都相同。
她泫然欲泣的语调让他鸡皮疙瘩满身爬起。
“妳……妳别老是来这招!”他不会再上当!
“……我也不求你什麽……只是希望你喊我几声师父……”呜呜。
“妳、妳——”他手足无措,深怕有人经过,还以为他干了什麽坏事。“妳……妳不要再假装了!”可恨的臭婆娘,果然是在耍他!他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不再上当。
“你老是对我那麽凶……”这世上再找不到像她这麽好的师父了。
“不要拿我当抹布!”冷汗淋漓地避开。
“我要你去祠堂打坐,也是为了让你修身养性……”每次都要劳动她把他点了穴後摆在那儿,结果他的怨气好像只增不减。
“我的裤子!不、不要乱扯!”他黑著脸恼叫。
“我没扯啊。”不要随便冤枉人。
明明就是他自已动来动去松掉的。
“风妹还在玩啊?”容揽云揉了揉眉角,有些头疼地站在不远处廊下。
“是的。”玩得可乐了。杨伯恭敬回答。
“她对那个孩子倒是挺认真的。”第一次正式为人师表,她的确做得相当值得称许。“不过……杨伯,你查到那孩子的身世了吗?”他正了色,流露出不可侵犯的庄严。
杨伯微微一笑。“小姐吩咐,若您问起,就告诉您这事儿当作没有,也不要去查探。”
“什麽没有?难不成那小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低语几句後抚著下巴,“……她倒是摸透了我的心思。”从小就精。
“小姐一向如此。”
容揽云冷哼了声,“杨伯,我怎麽老觉得你偏著她?!”好歹他们兄妹俩都是主子,待遇差这麽多。
“因为小姐还小。”多麽正当的理由。
“小?她年纪和我比起来是不大,但骨子里成熟得很。”别以为他不知道,二娘辞世的那天,当时八岁的她像是一夜长大了。
从此再也没人看过她落泪,再也没人看过她撒娇,再也没人……知晓她心中真正在想些什麽。
这也是他这个作兄长的,总是不会强势地对她离经叛道的作为多说话的原因。他希望她能喜乐,不只是表面上,而是打从心底开怀的杨笑。
忆起往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刚才瞥见殷烨露出的後肩,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点什麽纹路,他才微微眯眼。
“……杨伯,你知道最近那个地图的事吗?”
“是的,江湖上传言甚嚣。”尚未平静。
“嗯。”他沉吟,脸色凝重。启唇低声道:“难不成,风妹她……”各种可能的情况和理由在他脑中猜测,让他粗犷的眉峰愈来愈紧,半晌後,又是长长一叹。
罢,她想怎麽做,就由著她吧。
就算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就算哪一天出了岔子,他这个大哥也绝对会帮她守著,助她一臂之力。
“希望是我多心了……”他喃喃。
没人发现到,那夜看来清明的月,後头却弥漫著重重厚云。
第四章
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柱浓抹总相宜。
饮湖上初晴後雨苏轼杭州西湖,自宋元以来,遂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谚,其秀丽山水闻名遐迩,而其中,西湖的绝致景色更为仙境典范。
如此引人入胜的灵秀风光,令得许多文人雅士常於此把酒吟诗,宋朝文人苏轼被派遣守杭时,就曾独出机杼地将西湖比喻为传奇美人西施,更说过“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之语。
物产丰硕,人文荟萃的西湖不仅有美山美水,更有古刹名塔,小桥亭轩,曲水流觞,四时景致皆异,其醉人之处,非言词能尽说透彻。
想要细看这美景,那麽,湖畔的“楼上楼”当真是最佳选择。
楼上楼三面临湖,视野延伸极广,环状楼阁设计精心,一山两堤三岛五湖,不费吹灰之力,尽收眼底。
难得的是,这最接近天堂之处,并不昂贵。
据说是由於这儿东家特爱西湖景色,性喜好客且慷慨於分享,也因此,楼上楼几乎是天天座无虚席。
“卖花儿,卖花儿。”
一个小姑娘捧著个小花篮,在喧闹的人群中细声叫卖著。
若是常客,肯定对她一点也不陌生。
由於她家境清苦,小小年纪便得分担家计,掌柜的看她可怜,才准了她在楼上楼里卖花儿。这一卖,可也让她成了这楼的特色之一“大爷,买一朵花好吗?”她见有人迎面,便微笑问道。
人娇小,身子更是瘦弱,楼内高朋满座,一旁的喧嚣轻松压过了她本就不大的声量。那粗汉没个注意,连她影都没看到,不小心就撞了她一下。
“谁摸老子!”粗汉回首,却啥也没瞧见,才疑惑地抓了抓头继续走。
“啊。”小姑娘低呼了声,踉跄几步,尚不及站稳,隔壁桌的客倌正好起身,无巧不巧,她被这突然一顶,往後跌向阶梯。
只记得要抱紧花篮,她两眼一闭,身子绷紧,却没料到落入了一副胸怀之中。
“小心。”温柔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有些沉,但又与寻常男子相异。
这人身躯极暖和,小姑娘抬起大眼睛,望见一张端正的面容,顿时微愕。
“对、对不住。”确定人家著的是男装,她赧极,赶紧扶住把手自己站好。“啊……谢谢公子。”她、她还以为一定不是男人,因为,他的身子比爹软呢……叹,她在胡想什麽?
“举手之劳。”那公子微笑,瞅到她双手抱著的花篮,略思量了下,出声问道:“这花儿怎麽卖?”温温的语调。
“嗄?”她一愣。
“等等啊。”做个手势,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串铜钱,“这样够不够?”独特凤眼眯得细细的。
她呆呆地瞧著他的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道:“不、不,太多了!”可买好几个花篮呢!
“不要紧。”将铜钱塞进她手中,微弯腰睬著篮子里的花,“哪个好呢……嗯,就这个吧!”拣了朵粉嫩的小黄花。
“公、公子,太多了!”她急著告诉他。
“嘘。”修长手指摆放唇上,示意她别紧张,拿著花看了看,将枝折断一截,那公子伸出手,将花儿别在小姑娘发上,然後才笑道:“多好,妳跟这花好配,我就用少少的一串钱,买妳这无价的赏心悦目。”真可爱。
她只能傻傻地望著他,那人察觉,又朝她温和地一笑,笑得她脸红心跳。
像是察觉到了背後有什麽动静,那公子站直身,微微侧过首。小姑娘这才发现,他後头还有一个极其俊美的高瘦少年,两人手上都拿著一柄长剑。
奇怪的是,那少年不知为何,双眉皱得好紧好紧,一直瞪著那公子,像是非常不能苟同什麽事。
那公子笑容依旧,仿佛什麽事也没,眼睛巡了遍,才往角落走去,喜道:“凑巧刚走一桌,真好。”而且位置就在栏杆旁,上上座呢。
俊美少年只哼了声,板著脸跟在後头。
小姑娘怔然地杵了半晌,那看来有二十六、七的公子平易近人,英飒中带著和善;跟他同行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则看来较之寡言冷漠。
这样的两人……是兄弟?可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虽然那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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