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因为王妃贪杯?”庄征想起自家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抱起一个女子的样子,至今心头仍有余惊。他见惯了荣王杀伐决断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的一面。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美人当前,铁汉亦有柔情,英雄也会折腰。庄征叹气:“不管是因为什么,咱们的主子,变了。”
南慧眼底隐隐现出忧色。她现在虽然被指派去服侍王妃,但归根结底,她是皇考德妃送给荣王的婢女。德妃死后,她这辈子只认荣王一个主子。城澄从来不摆王妃的谱儿,说起来很好侍候。除了刚开始的陌生和戒备,南慧其实并不讨厌她这个人。只是她在旁瞧着,只觉得主子的心陷在王妃身上太多。
王妃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问题在于,她曾是皇帝的情人,女儿又深陷后宫。南慧担忧,王妃有可能会屈服于皇帝,或者念着和皇帝的旧情,耽误了荣王的大计。裴启旬登基为帝,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愿望,也是他早逝的母亲,还有他们这些心腹的期望。
她轻叹一声,撑起竹伞,大着胆子上前。
“南慧!”庄征叫住她,“殿下吩咐过,不让咱们跟上。”
“下人亦有劝谏之责。”她声音晦涩地说:“雨渐渐地大了,殿下会着凉的。”
☆、第37章 南慧
第三十七章南慧
身为婢女,南慧畏惧她的主子,但她很聪明,知道自己在裴启旬心中的重量。单凭她是在他母亲身边伺候过的,她便与旁的奴婢不同。更何况这些年来裴启旬出征在外,她一直把荣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在荣王身边的日子虽不多,但南慧有这个自信,她的分量不下于日日跟着殿下的庄征。
果然,裴启旬见到她撑伞前来,并未呵斥,只是怏怏地说:“这么点子雨,还淋不倒本王。”
“殿下这又是何苦呢。”南慧在人前向来寡言持重,但在他面前,也只是一个会心疼他的女人。刚才她没有同庄征明说,其实她已大致猜度出来,荣王心头不悦,大抵是因为王妃见到了宋公子。他那样在乎王妃,不仅仅是叫南慧、庄征这些跟着他多年的下人吃惊,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料到吧。本以为抢回府了一个厉害的武器,却不想王妃反倒成了他的软肋。说起来多好笑,一点都不像他这个“笑面阎王”应该做的事情。可他就是不管不顾地爱上了那个女人,无缘无故的,像是着了魔。
他被南慧说中一半心事,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你真叫本王失望。”
南慧心头发凉,颤声道:“殿下这话怎么说?”
“本王原本以为,你不是那般多嘴多舌之人,才留你在王府。”他不喜欢麻烦,只用安分守己的下人。从小到大,企图巴结上他往上爬的女人,裴启旬已经见过太多。所以很多年来,他都不准许让婢女近身,唯有南慧是个例外。他以为她会谨言慎行,只做好她分内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在城澄进府之后,她竟变了许多。
南慧的确是变了,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如果德妃娘娘仍在,一定会赞赏她的忠勇。想到这里,南慧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她在泥泞的土地上跪下,哀声道:“奴婢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殿下既然心怀天下,便应以天子的要求严于律己。德妃娘娘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不想看到殿下您为了王妃这样折腾自己。”
沙沙细雨中,裴启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眯了眯眼睛。那双平日里看起来极其斯文俊雅的桃花眼,竟隐隐显露出凶光。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南慧又冷又怕,只得将头深深磕下,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他淡淡开口,言语中透露着一丝轻蔑:“天子,天子又如何呢,三弟是天子,不是照样为她着迷?”
像城澄这样的姑娘,大概注定不会讨一些女人的喜欢,但却能撞到男人的心坎里。幸好当初她不愿入宫,不然定会被人打成祸国殃民的妖妃吧。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旁人越是伤害她,诋毁她,他反倒越想保护她。按说他已经年近而立,不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了,可是这种冲动,竟比他经历过的任何情绪都要来得强烈。这是叫他自己吃惊的地方,也是他无力改变的现状。但裴启旬自己可以迷茫,可以忧虑,其他人却不能因此而质疑他对她的感情,包括南慧在内。
“可殿下和皇上不一样。皇上之所以为帝,是因为他的嫡子出身。殿下走到如今,凭的可都是您自己挣下的功业。奴婢先前以为殿下迎娶王妃,是为了您的大业,却没想到……”却没想到荣王竟然也会是这般儿女情长之人!她的心里头酸涩至极,说不出有多么痛心和失望。
裴启旬闻言心头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南慧当初为什么进荣王府,他是知情的。虽说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碰过她,但南慧执意不肯嫁人,只怕还对他心存什么希望。若是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但凡有一丝一毫,她都有可能嫉恨城澄。他竟把南慧亲手送到她身边朝夕以对,这是他的疏忽。
“既然你对本王如此失望,那便离开荣府罢。”不过南慧在王府这么多年,知道太多的秘密,定然是不能活着离开的。但要杀她,裴启旬还不至于心狠手辣到那个地步。他手底下有那么多庄子,随意将她送去哪个乡下,叫人看管起来就是了。
他心中已经打好算盘,却不想南慧突然间极其失态地抬起头,满脸惊慌地看着他:“殿下!是奴婢口不择言,妄议主上,奴婢罪该万死!殿下若要千刀万剐,奴婢绝无二话,只是请您千万别让奴婢离开王府!”
他轻轻冷笑一声,漠然地看着她:“你对王妃已生不敬之心,你当本王还敢放心用你么?”
“奴婢不敢!”南慧凄声说冤枉,“奴婢只是为殿下着想……”
“对于下人,本王需要的是服从,而不是善做主张。”看来他以前对待手下还是太过宽厚了一些,一个两个的,竟然都要爬到他们头上。“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把手上的事情都交接出去,安生准备嫁人吧!”说罢也不管南慧再怎么哀求,转身大步离去。
南慧在雨中跪了半天,哭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城澄睡醒之后久不见她,随口问了谷雨一句,谷雨就自告奋勇出来找她。最后在竹林里找到南慧的时候,南慧浑身上下都已经冻僵了。
谷雨连忙将她扶回房,换完衣服安置下来,又赶紧叫小厨房熬制姜汤。南慧顾不上喝,就往城澄屋里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王妃开恩,不要赶奴婢走!”
南慧一向是稳重的,突然这样慌张,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城澄忙道:“你先起来吧,有什么事儿慢慢儿说。”
南慧坚持:“王妃要是不答应奴婢,奴婢就长跪不起。”
“你这是做什么呀!”城澄想了想,这府里统共就她和荣王这么两个正经主子,她没有赶南慧走,定然就是荣王的意思了。“可是王爷说你什么了?”
“是奴婢多嘴,惹恼了殿下,殿下要给奴婢许人家。可奴婢不想嫁人,不想去乡下,奴婢只想服侍王爷王妃一辈子!”
若是换了旁的女主人,遇到这种情况时定会顺水推舟,将这个荣王面前最有脸面的大丫鬟嫁出去,既省心又省力。可城澄不同,她太明白那种不想嫁人的感受了。所以她只是说:“你慢慢说,你怎么惹恼了殿下?”
南慧也不傻,避重就轻地说:“方才殿下从您这里出去,就一个人往竹林里去,不让人跟着。奴婢怕主子着凉,所以就擅做主张打了伞过去……”
“啊,就这么点小事儿?”她和裴启旬虽说是夫妻,但要论相处的时间还不如南慧多。这时候他不在这里,她自然帮着南慧说话:“王爷也太不好相处了吧,难怪大家都那么怕他。”
南慧仿佛看到了希望:“奴婢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抵不上王妃您的一句话。只要您和殿下求求情,殿下一定会答应您的……”
“额,这个……”城澄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怕他。”
南慧:“……”
“你别着急啊,咱们再想想办法。”她挠挠头发,问一旁的解忧,“怎么办怎么办?”
解忧突然被点名,一脸的意外:“奴婢哪儿知道啊!奴婢虽然叫解忧,可也不是百科全书呀!”
说起解忧这名字,还是当初城澄她娘喝醉时起的。取自“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鬼取出来的名字,并没有多少深意。
城澄看南慧嘴唇都发紫了,就说:“你先回去歇着,我再想想怎么和王爷说。你年纪到了,放出去也是应当。我得想好怎么回他才行。”
南慧连忙磕头谢恩。城澄直到现在还不习惯别人跪自己,赶忙一挥手叫谷雨将她扶了下去。
趁着南慧和谷雨都不在,忍冬去厨房叫晚膳的时候,解忧悄悄地对城澄说:“小姐,依奴婢看,这事儿您干脆就别管。像南慧这样的身份,在普通人家就是姨娘,到了咱们王府,将来保不齐就要给她个侧妃的位置。您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殿下要给她许人家,正好给您了却一桩心事。”
“可我不觉得南慧是心事呀。”城澄不好意思地说:“我嫁进王府这一年多,多亏有她管账。”
“小姐!”解忧恨铁不成钢地说:“难道您就不担心殿下被她抢走么!”
城澄不假思索地说:“不担心呀。”
解忧惊奇:“您就这么有自信?”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她吐吐舌头,“我的意思是,南慧都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了,他们要是有什么,不是早就有了……”
“您这个理论,就跟宋大公子和您认识那么久了,却没有和您生出男女之情一样,都是谬论!”解忧很是不赞同地说:“依奴婢看,宋公子分明对您有情。”
☆、第38章 雨夜
第三十八章雨夜
城澄下午吃了酒,这一觉睡得很长,天色擦黑方才完全醒来。这还是解忧怕她睡颠倒了回头难受,叫了好几遍的结果,不然她现在还在梦里和周公私会呢。
可她人虽然醒了,整个人却还处于一种极其惫懒的状态,窝在被子里不肯起来。这会儿听解忧说宋行霈喜欢她,却是一个激灵挺起身,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胡说八道!”
解忧抬起下巴,不服气地看着她。
城澄用指尖点了点解忧的鼻子,轻哼一声:“我告诉你小不点儿,淫者见淫,龌龊的人才看谁人都龌龊,你可别学坏了!”
解忧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却总是一口一个“依奴婢看”。看着挺老实的一小姑娘,心里头的主意却不少。有时候城澄看着她,都觉得自己白白比她多吃了两年饭。
主仆二人在房里说话,谷雨从南慧房里出来时,还能隐隐听见她们的说笑声。谷雨正要进屋,恰好忍冬从厨房回来,见她在门口,就对谷雨摇了摇头:“王妃和解忧说悄悄话呢,咱们等会儿再进去吧。”
谷雨叹气:“都是伺候人的丫头,偏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南慧是王爷派来的管事,解忧是王妃的陪嫁,就连不是近身服侍的锁儿,那都是苏府送来的。这院儿里就咱们两个不上不下的,值个什么?”
忍冬比她年长两岁,看得开些:“伺候主子是咱们的本分,平白和旁人攀比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怎么就看出谁比谁过得好?”
“你说的也是,就拿南慧来说吧,她平日里风光得跟个什么似的,府里的人都拿她当半个主子。瞧瞧刚才,在王妃面前哭得多凄惨啊……说到底她和咱们没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奴婢,在王爷眼里,只怕连王妃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也不好这么说,要论起来,南慧姐姐对咱们还有恩呢。”她们本都是京郊别庄里的丫头,要不是南慧将她们选中带来王府,只怕这辈子都跟不上一个正经主子,更别提将来能嫁什么好人家了。不过跟在亲王妃身边就不一样了,不仅吃穿用度提了好几个档次,身份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
谷雨撇撇嘴,正要说话,就见锁儿过来问她:“两位姐姐,王妃可要传膳?”
“谁知道呢,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问问。”说着便打起撒花帘进屋去了。
城澄用晚膳的时候,裴启旬正在书房,立于剑架之前。一尺之外,有良剑一柄,谓之太阿。他缓步上前,握住剑柄,将其取出。青铜摩擦之声凛然刺耳,隐有寒光刺目,彰示着宝剑的威严。
他顺手拿起一旁的帕子轻拭着剑身。猛兽久困于室,便会失了野性,这剑放久了,可就没了用处。按说他理应斩兽饮血,方能保持剑峰锐利。只是去年他为了给城澄母子祈福,一年不曾杀生。故而这太阿放在这里,也只能时常擦拭,派不上什么真正的用场。
想想他从奉天回来,已经一年多了。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