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是识货,我再请你吃一颗吧。”
“姑娘心地真是善良。”老人惊讶地脱口而出:“我刚刚见你凶神恶煞的模样,还以为你……呃……”
“您没看错,我的确是名凶巴巴的恶婆娘。”她轻松地坦白道:“在这花街柳巷里,谁人不知道我柳春儿唯利是图又凶恶残暴?您去随便抓几个人来问,他们绝对异口同声说我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混混。”
老人听得噗哧一笑。
“我不是跟您瞎扯淡哪,这是真的。”她被笑得有些手足失措。
怎么回事?这名老人家为什么一点都没吓退的样子?
“你做的馒头真好吃,我也想给我家人吃吃,这样吧,以后你可以每天早上送二十颗馒头到我家来吗?”老人满富兴趣地问道。
她呆了一呆,“送、送馒头上你家?”
春儿狐疑地瞅著他,该不会是有什么不轨企图吧?
“你放心。”老人像是看穿她的疑虑,露齿一笑。“我姓艾,艾南风,也许你听说过我。”
艾?!她倏地睁大双眼,“您老家里是否财势雄厚,还有个今年二十八的独生子,还在去年死了新媳妇?”
老人瞬间懊恼死了干嘛大嘴巴说出自己的姓氏,他早该知道关于儿子的不利传言已经沸沸扬扬地传遍全城。
“如果我承认,你会拒绝送馒头到我家吗?”他垂头丧气地问。
她迟疑了一下,“那要看看你给的‘车马费’多还是少了。”
为了钱,要她叫他娘也行。
春儿在必要的时候是可以很没有骨气的。
“很多!非常多!”艾老爷大喜,激动地道:“一天十两银子够不够?”
“十两?!”她倒抽了口凉气。
就算卖上半年的馒头也挣不到十两银子,现在居然只要每天送二十颗馒头就赚得到?
她只觉脑袋一阵晕眩。
“不够吗?”艾老爷忧心忡仲。
“够够够!”她猛然抓住艾老爷的手,拚命上下摇动。“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二十颗馒头,反悔的是狗。”
“呃,好呀,就这么说定。”艾老爷笑咪咪地看著她。
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在城里散步迷了路,瞎打误撞在这条窄小巷弄中找到了艾家未来的希望!
此女美且贤,虽然泼辣了些,但是刚刚好,呵呵呵!
果然艾家列祖列宗有保佑,老伴在天上有灵……
最重要的是,狐狸是老的精明呀!
他得意地抚著长须。
绿竹掩映,小楼绽幽,在初夏的徐风中,些微的暑气也在碧影荡漾中消失无踪。
“你真的不再续弦?”玉树临风的红衫公子对著一身玄衣、背负著双手背对著的高大身影好整以暇的问。
那修长挺拔的身影连动也未动,只哼了一声。
“续弦很有意思的。”红衫公子眉开眼笑。
“那是你与秦关好福气,续弦续对人了。至于我……”玄衣高大身形终于缓缓转过来,浓眉飞扬神情似笑非笑。“没得那等好兴致,闲工夫。”
“是啊,你就尽管和你那些‘好弟兄’和希奇古怪的守宫、鳖甲、鹤顶红厮混吧,哪天中毒了别哭。”
“哭?”玄衣男子微微一笑,“还不知是谁哭呢。”
红衫公子笑嘻嘻地暍了一口小红炉火熬出的美人茶,舔舔唇道:“你放心,我现今婚姻幸福美满,有娇妻美眷在身畔,每日都开心得不得了,我有什么好哭……暍!你在我茶里下了什么?”
一身玄衣飒爽的艾骆弃慢调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看也不看一双俊眸正在喷泪的卑楠竹。
“我?我做了什么?”他一脸无辜,啜了一口茶,赞道:“好茶,色味韵香而不腻,醇而不厚,入口微涩喉头涌甘哪。”
楠竹满眼泪汪汪,气急败坏道:“你给我下了什么?”
“唉,阿楠,你的警觉心一日不如一日,倘若成亲就会把一个男人变蠢,那么我还是一辈子不续弦的好。”骆弃自顾自地喝茶,修长的手指拈起桌上摆放著的一盘花椒盐花生嚼著。
“你你你……”楠竹泪水直流,又好气又好笑。“小人,爱记恨。”
“吃颗花生吧。”他把盘子轻推过去。
“不吃了,堂堂大男人满脸是泪水怎生见人?你快快把我治好。”楠竹真是气恼自己的缺乏戒备和天真,还以为骆弃已经把找亲朋好友试药的习惯给改了呢。
真要命,看样子骆弃最近除了和那干弟兄厮混外,还对近几年来的新嗜好乐此不疲;可怕的是,两者都同样地恐怖。
“美人茶里有‘红颜泪’,饮上三杯未以花椒解救便会泪流不止。”他微笑道。
“你——”楠竹气结,急忙抓过一把花生扔进嘴里。“原来早就设下陷阱了,真是好样的,我好心好意地上门来和你谈谈心,你却这样待我。”
“楠竹,你有没有感觉到一件事?”骆弃忽然一脸严肃问道。
“哪件事?你终于发现自己真的是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了?”一把花生嚼吞下肚,说也神奇,泪水立时停止,楠竹实在不得不佩服这个好友出神入化的用毒功夫。
幸亏他不研究会死人的毒药,否则楠竹怕不早投胎了几百回。
原本以甄、卑、艾三家的恶名远播,恐怕此生是难有女人敢下嫁于他们了,幸亏甄秦关和卑楠竹误打误撞地娶对了女人,爱妻温柔体贴又天真可爱,这才稍稍弥补了他们被谣言打击得七零八落的形象,也重拾幸福美好的生活。
现在就剩骆弃一人孤零零,还独自背负著逼死妻子的臭名。
所以他们俩说什么也要帮骆弃找个好妻子,让他也一尝甜蜜姻缘的美妙。
“你有无发觉自己续弦后话变多了?”骆弃啜饮著幽香的茶,“这并非好现象,也许你的老人痴傻番癫症候提早来临……”
“去你的!”楠竹拿花生丢他。
骆弃哈哈大笑,“恼羞成怒,又是一大征兆,我真为千金嫂子的将来担忧。”
“艾骆弃——”楠竹恨得牙痒痒的,可有监于这家伙放毒总在无形中,只好安慰自己大人有大量,暂且放他一马。
“好了,时辰不早,咱们该动身了。”
“路上不准再对我动手脚!”楠竹咕哝。
“得了。”骆弃浓眉微扬,深感好笑。“你最近真的唠叨很多……”
待会到普贤寺,他在与静善大师弈棋时,一定得先让楠竹喉咙哑掉一个时辰,否则这小子总会忘记什么叫作“观棋不语真君子”。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平时守卫森严、气派非凡的艾府匆然大门开开,一整排精神健朗的仆人恭恭敬敬地等待著贵客大驾光临。
扛著一袋热馒头匆匆奔来的春儿被这一番大阵仗给吓到了。
她气喘吁吁的猛地一怔,停下脚步,眯起一双美眸上下打量研究起来。
这是什么情形?皇帝还是什么大官今日莅临艾府吗?哎哟!不好,那她还是走后门好了,省得无意惊了驾被逮去砍头。
所谓草民、草民,就是命贱如草的升斗小民啊,面对权贵还是闪远点为是。
她扛著热馒头就要悄悄转身溜走,却被在大门口焦急张望的艾老爷一个眼尖发觉了。
“你要跑到哪里去?”他大呼小叫地冲下阶梯,挡住她的去路。“这儿呀,我家就在这儿呀!”
“艾老爷。”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受人欢迎过——除了那堆恼人的苍蝇、蚊子不算——不禁心头一热。
虽然艾家也是权贵之家,但是冲著十两银子和艾老爷的笑脸,她开始慢慢放下戒心。
“这边走,进来参观参观寒舍吧。”艾老爷十分热情,不由分说地拉著她往里走。
“可是我只是来送馒头的,我……”
来不及了,她已经被拉进去了。
接下来是一阵令人眼花撩乱、马不停蹄兼头晕目眩。
艾府大到似座小城池,里头什么都有,每栋楼阁都美极了,还有荷花池、凭水而筑的水榭、九曲桥、书屋、花园……春儿走到双腿发抖之际,抹把热汗正想要说话,却听见艾老爷还在喋喋不休。
“这里就是东翼的部分,还有西翼和南北翼,我带你去参观参观——”
“不、不好吧,会死人的。”她大惊失色,二话不说地摇头猛拒。“谢谢,这样就够了,而且……馒头都冷了,你不是要拿馒头当早餐吗?”
“嗳,对。”艾老爷一个乐而忘形,差点就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馒头,那个馒头就送到前面直走到底,再拐个弯穿过月拱门的楼宅,交给一名高大英俊、潇洒好看、好脾气又好说话的年轻人。”
“没想到万贯家财的艾老爷还兼差当龟公。”春儿脸色一沉,不悦地将满袋馒头扔进他怀里。“拿去!十两银子给我,我要回家了。很抱歉,本姑娘是‘不卖的’。”
“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艾老爷顿了一顿——至少不是这么直接的意思——满眼堆欢地陪笑道:“你听我说,我完完全全没有任何企图,也不是要对你图谋不轨,当然啦,这种事是要讲究两相情愿的……呃,我是说,那个我儿子啊,他……他脑子有病。”
她狐疑地瞅著他,“艾老爷,你儿子有病跟我有什么干系?我的馒头健胃整肠,却不包治脑子的,你找错人了吧?”
“我是说——”
“什么人在外头吵吵闹闹?”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关你屁事?”春儿连来人的脸都未看见就冲口而出。
没法子,应付那些色鬼久了,脑子和嘴巴往往无法同步。
但是当她抬头看见那缓缓穿花拂柳而来的高大男人时,胸口猛然一热,随即疯狂剧烈跳动起来。
她拚命深吸气、吐气……急急想把流窜在心窝和四肢百骸、血液里的异常发热感驱逐而去。
什么呀,还不是长得随随便便的模样,也不是多了个鼻子还是少了个眼睛,而且一点都下白白净净,古铜的肌肤颜色最讨人厌了。
再加上那肌肉结实强壮的身子……长得那么有力干什么?力气多怎么不去挑大粪啊?在这里冲著她皱眉头做什么?
饶是心底曲里拐弯不知将他暗批到多差劲的地步,春儿还是下意识地抚平了朱色的裙裾,顺手拢了拢蓬松如云的发髻。
咦,刚刚跟著艾老爷逛了一大圈,不知道脸上有沾惹到尘埃没有?
“爹,这是怎么回事?您最好解释一下。”骆弃面无表情,极力压下为她绝色艳光激荡起的心神浮动。
他“微服私巡”时见过的女人不少,美丽的女人有很多,平凡清秀的小家碧玉也满街是,其他不起眼的就更别提了。
但是他必须坦白承认,眼前的绝艳女子是他见过最绰约动人的。
她的发髻有点乱了,淡朱色衣衫有些脏了,绣花鞋也有些旧了,可是她的容光流转晶莹无瑕,仅仅布衣荆钗也掩不住。
听说,真正的国色天香纵然在黑暗中也能绽放出最闪耀的芳华来。
就像她。
“她……呃,她是送馒头来给你吃的。”艾老爷陪笑著解释后,连忙把春儿拉到一边。“好丫头,我可以求你一桩事吗?”
“我不陪人上床的。”她冲动莽撞地道。
艾老爷尴尬得脸一阵红,啼笑皆非。“不不,跟那个没关系的。”
“哦,那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骆弃全然不理会这一老一少在那儿交头接耳商议什么阴谋,他只是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地伫立在原地,双手抱胸乘机欣赏难得一见的美景。
她著实清丽绝色到令人移转不开目光,但是他十分确定她吸引不了自己。
他喜欢知书达礼、温婉可人的女人,不需有芳艳的容光,只要有好心肠和好口才——当然,倒不是因为这样他就会生起续弦的念头,但起码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就像秦关和楠竹可爱的小妻子一般。
至于她嘛……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美则美矣,可惜过分粗俗毫无内涵可言。
艾老爷和春儿还在那头窃窃低语——
“……他就是因为妻子过世而打击过重,所以现在脑子不很灵光,有的时候脾气暴躁,有的时候又好好的,但更多时候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不知煮些什么东西,也不见他端出来请我们吃过。”
这些家中私密琐事照理说跟她一点关系也无,但是不知怎么地,春儿却听得聚精会神。
“你们没有请大夫来看过吗?”她神情认真至极地问。“说不定早早发现病就治得好了。”
“怎么没有?但他不肯吃药啊,也不肯承认自己有病,所以我们都得顺著他一点。”艾老爷满面沉痛地道:“唉,还有最糟糕的,他最近什么都不吃,也什么都拉不出来,我这才想你的药草馒头或许能救得了他。”
她眨眨眼,骇然道:“我的药草馒头?你想我的药草馒头治他的病?这……艾老爷,我老实对你说,这事决计不成的,我在馒头里面摆的不是仙丹妙药呀,不过是一丁点艾草和少许香椿。”
“什么都行,事到如今我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艾老爷煞有介事地一脸悲戚,连他都十分佩服自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精湛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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