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渔说:“还是我跑一趟,接了他来。”
“不行。”歌舲摇头。“爷爷说他没准哪天会到。”
“就是嘛,老爷爷喜欢新鲜,他现在一定在动脑筋以哪一种方式出现,好吓我们一跳。”糖球心照不宣的瞄了大家一眼。
于是他们都不再提了,温太武的花招猜也无用,各自提防点就是了。
雅贵把这消息告之醒桠,她蹦的跳起似要泄怒,忽又熄了火软软坐下,轻淡的像没这回事。“等他买来了再说吧!反正现在已经有五个人两条狗,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银子,”他突然说:“我今天碰到陈老大。”
“他有没有把你怎样?”她关心的审视他全身。
“没有。”他将经过诉说一番。
“杀千刀的,他简直是吸人血发胖的。”她发了好一会儿脾气,却也是多费唾沫而已。
“银子,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我们的钱快用光了。”
“唉,我们似乎烦恼不完,钱!钱!钱!一切都是钱惹的祸!雅大,既然迟早要开口,何不现在说呢?我们也不贪心,只向她要足一千万,拿回房契就好了。”醒桠没有发现自己已失去当初的“雄心壮志”。
“不行啊,我根本还没机会说服她我们是亲兄妹。”
“那你快找机会啊!”
雅贵投给她无奈的一瞥。醒桠其实也知道,他没什么机会单独和歌舲说上十分钟的话。
旱晨唐艾爱叫醒歌舲和糖球起床,吃完早餐由杜渔开车送去学校,放学又由杜渔接回来,晚上她通常锁上门用功,不然便和糖球一起在电脑前不知玩些什么。放假日则到她继承的服饰公司走走,时常下课后也去,直到吃饭时间才回来。唐艾爱说歌舲小姐很努力在工作呢,请钟先生别去打扰她。
她有那么多钱还需要工作吗?雅贵一直抱持怀疑。
不过,工作挣钱对于雅贵是必须的。
没两天,他在江记快递公司找到随车盘点的工作。
江记快递公司是与江记货运连线作业,顺应时代潮流。雅贵所跟的车是封闭式卡车,载的货通常是中南部工厂运来的成衣,然后隔天再出台北司机和他载往北县市几处分销点,不久,雅贵即弄明白那些服饰全是歌舲的公司要的。
这一点他没向任何人提起,自己觉得这工作委屈了他,没打算长久做,只是,当他拿到半个月发一次的薪水,内心还是非常高兴与自豪,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毕竟他有许久没摸到这么“实在”的钞票了。
这一天他脚步轻松的回到家,连狗儿都向他摇尾巴。
“嗨,独角兽!嗨,幸运草!”他向它们打招呼,非但不觉得它们的名字可笑,连他们的狗脸也美丽多了。
“独角兽”的额头有一块白毛,形状像一只角。
“幸运草”的背部有一处斑点,神似四首叶。
雅贵向家里每一个人问好,只可惜不能诉之歌舲,她还以为他是神气的总经理。不过,他倒是告诉醒桠,她知道他的一切。
“好薄的一叠。”她实话实说。
“是不多,但也够我们吃饭了。”
“等会儿你吃过晚饭再放心也不迟。”
“怎么回事?”
醒桠怜悯的眼神教他莫名其妙,却也没多想。休憩时,他还天真的想着:这样量入为出的生活十分踏实,如果没欠债,跟银子一人找一份工作,日子可以过得很好啊!
晚餐十分丰盛,丰足得今他先是食指大动,后又欲哭不能。
唐瓦展现他料理西式大餐的才能。先是一道海鲜开胃菜,浓汤就有两种,沙拉也有两种,主菜是特级牛排,还有配海鲜的白葡萄酒,吃牛肉配红葡萄酒,吃完还有点心、咖啡、果汁,任君选择,唐大厨师体贴的照顾每一个人的胃口。
“太棒了!唐伯伯,你可以称是料理的艺术家。”歌舲赞不绝口,她的气质与高级餐饮非常相配。“平常吃平淡些,清汤面、白米、小菜就非常合胃口,偶尔来一顿大餐,更觉美味无穷,我真要感谢您肯委屈在我们家。”
唐瓦很谦虚的回应。“在温家,我的才能得到完全的发挥,我自己也很高兴。哈,来尝尝唐伯做的火焰水蜜桃。”
“呃,唐先生,”雅贵克制自己问得自然些,像在谈论天气。“这些牛排真好吃,是从餐馆里让来的吗?”
“不是,一般小餐厅的牛排能吃吗?一分钱一分货哪!”唐瓦得意诉说,“我今天捡了大便宜,特级牛排十二盎司一块才卖二百五十元,我就想给你们来个惊喜,怎样,味道不比神户牛排差吧!”
醒桠递过一个眼色:雅大,你一天所得不够付牛肉钱。
雅贵当作不识。“这些刀叉又是哪来的?”
“买的啊!买了牛排我才想到你们家没有西餐用具,刚好百货公司打折,我一口气买了十组,而且全是精品,用上一辈子也没问题,划算吧!”
“唐伯伯,您买的的确很好。”歌舲一向爱用精致的物具。
雅贵已无心去问一组西餐用具值几多钱,百货公司卖的能有便宜货吗?他只看到,他今天拿回来的钞票一张张全长了翅膀,打他眼前飞呀飞走了。
他瞧瞧歌舲,再瞧瞧其他人,“你们简直不知钱为何物!”骂也骂不出口,也不用咖啡甜点,迳自回房去了。
此种无力感几乎折服了他,拿到薪水的喜悦成了讽刺。
“雅大,”醒桠跟来劝他,“及时行乐,别愁眉苦脸。”
“他这样花我的钱,我实在受不了。”
“或许我们可以私下提醒他,这里不比温家,无法任他自由发挥。”醒桠灵机一动。
“有了,雅大,你别再一次给他那么多钱,逐日发菜金,不就可以控制预算了吗?”
“好是好,但显得太寒酸,我怕他们会起疑。”
“你以为人有钱就慷慨啊?才不呢,我们以前也见识不少有钱人,吝啬的大有人在。”
雅贵说要想一想,醒桠下楼看电视。
“雅贵哥呢?”歌舲旱发现雅贵很爱看电视。
“他?我跟他没什么关系。”醒桠忙撇清。“你自己何不去问他?”
她真去了。
“雅贵哥!请你出来一下。”
他没想到歌舲会来敲他房门,显得有点兴奋。
“什么事?”
“出来再说。”歌舲顺便瞄一下他房间布置。“你喜爱复古风?”因为看起来满旧的。
“是啊,用久了总有感情,所以拒绝新的装潢。”
“我叫他们布置房子,你不高兴吗?”
“哪会,看起来的确比以前漂亮。”
歌舲笑得十分可爱。“真的吗?你这样一说我可放心了。唐妈妈他们晓得我不爱老旧的家具,才作主改了。”
“他们确实对你很好。”他有感而发。“你找我有事?”
歌舲一直背着手,此时伸出手来,将一张折叠得很齐整的纸递给他,“这给你,请务必收下。”雅贵也不是没见识,已看出是一张支票,内心里狂喜与恐惧交战得难分彼此;莫非她已视破我的需要?啊!上天听了我的祷告,派这位天使前来救我?
很快他清楚过来,因为那根本没有可能。
这只是一张五万元的支票,发票人是江青戈。
“这什么意思?”
“我们这许多人太会吃了,理该付伙食费,要不然住久了你一定会讨厌我们的。”她一脸无忧,不像在烦恼。
“不会的,我怎会讨厌你呢!”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自当别论,但我也不能现在叫他们回去,那会使他们难堪,光支薪水而没有尽到照顾我的奇Qīsuū。сom书责任,他们都不是那种人。”
“你为何不辞掉他们,我会照顾你,又不花钱。”
“你真幽默!”她当他玩笑话。
“真的,歌舲,有他们在,我觉得我们永远也无法像兄妹一样生活。辞掉他们!让我们过我们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这就是我想过的生活啊,我一直这样过的,为什么要我改变?”歌舲后退一步,打量他,略为不满,当他是怪人。“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每天都很忙碌,不可能化精神去学烧饭洗衣,那些不是我的专长。”
“依我看花钱才是你的专长!”他脱口而出,只因不了解她所忙何事,所见的无非是一箱一箱昂贵的衣物用品往家里搬。但他立刻又后悔了,唯恐得罪她。
歌舲却咯咯一笑。“花钱的确是我的专长之一。”
她不在意,他放了心,随即想退还支票。“我还不至于连你们都养不起,更没道理收这位江先生的支票。”
歌舲像天使一般微笑。“别迂了,雅贵哥,除非你有心让我过意不去。我不是呆子,怎会看不出你对钱紧张呢?你有节俭的好美德,我很佩服,一时也难仿效你的好品行。唉呀,再说下去你一定要以为我是很贪吃的女孩,不过我不怪你那么想,我在奢侈的环境中长大,味觉相当有自信,唐伯伯确实是第一流人才,但你别担心他多花钱,他有分寸的,从不超过每月的预算。这张支票是青戈开的,因为他是我的监护人,我的钱归他管,当我有需要也由他支付,一直到我成年为止。”
江青戈?
这名字浮凸出现得那么诡异,雅贵一时呆若木鸡。
江青戈!
这不是歌舲的表哥吗?怎么变成她的监护人?不该是温太武才是监护人吗?难道卖股票所得的现金也归他监管?
雅贵突然兴起了莫名的沉重恐惧感。他以前不是没想过歌舲尚未成年,但总是宽慰自己说温太武常年累月不在家,歌舲至少能作一半主,何况她有许多现金闲放着可惜,动用一些应无问题。
“怎么你的监护人会是江青戈?”他想问,然歌舲不知何时走了,他急急欲寻,恰巧糖球上楼,他抓住他:“歌舲的父母去世,现在谁是她的监护人?”
“你问这干什么?”糖球审慎地说。
“我好奇,我……我关心歌舲。”
“喔,是江青戈江大哥啦!”
他心狂跳。“歌舲不是还有个爷爷吗?”
糖球狡黠的笑了,似在隐藏某项秘密。“本来是老爷爷当监护人没有错,但他老往国外跑,所以温大叔在遗嘱里又指定江青戈为另一个监护人。”
“江青戈应该还很年轻吧?”
“不错,只比我和歌舲大四岁,但他那个人与众不同,将来有机会你见了就知道。温叔叔百分之百的放心将歌舲托给他。”糖球满面笑容的说,憨厚又稚气。
雅贵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眼睛瞪向渺不可测的未来。
这以后他的笑容愈来愈少,显得忧郁了。
工作时,只要前往服饰分销处,他都想找机会见一见江青戈,却不得其便。有一回他问分销处里的人,这些衣服将分批送去店里卖?那人却说:“谁告诉你的?这些啊到了下午摆地摊的人就过来批发,很好卖的,比你在公司里赚得多。”
“这些衣服看起来满高级的,沦落到地摊去不可惜吗?”
“我们老板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他认为上精品店的顾客是一种人,爱买地摊货的又是一种人,他两者通吃!”那人在货单上签字,一面说:“想想也对,中国人爱杀价,在地摊上可以买到不错的衣服又可杀价过瘾,谁不爱?连我老婆都爱穿这里的衣服,最后干脆自己下海去卖,一举两得。”
“你们老板是不是江青戈?”
“你怎么知道?”那人也不是疑心,只是随口说:“两个女老板死后就由他负责,摆地摊这主意也是他好几年前有一次回国提供的主意。我常说这年轻人不得了,我儿子还在花我的钱,人家十几岁就懂得生意经了。啧!”
“他常来这里吗?”
“很少,倒是经理每星期来一次。欸,你是不是也想晚上兼差,利润不错哦!”
“我……我不行啦!”他想摆地摊给熟人撞见多难为情。
“一回生两回熟啦,我老婆刚开始卖也是瞥瞥扭扭,后来我劝她向钱看,现在可不得了,有时赚得比我多咧!”
雅贵暗笑一会儿,回去车上。
司机小蔡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他问到第三次,小蔡哼哼哈哈:“你打听我们老板干什么?别以为你念过大学,老板就会调你坐办公桌。干!我才不坐办公桌,闷得出鸟来!”
“我没有打听老板的事。”雅贵已不太在乎他言语粗俗,就当作没听见好了。
“干!少装了好不好?你会不知道‘江记’的老板是江青戈?你娘咧,你来了快一个月还土成这样?有够逊!”
雅贵张大嘴。“不是石裕秀吗?”
“他只是江记快递公司台北办事处的经理,总公司在高雄你不知道?太逊了!”小蔡得意洋洋的损他。
雅贵真的不知道,不知所措的微笑了笑。
“你见过他?”
“那当然,去年尾牙请客他跟他妈妈都有出席。人家现在可是独当一面的大老板,‘江记’的第二代,大富翁哪,投胎投对了命就不一样,太炫了!”
雅贵静静听着,没打算告诉他江青戈是养子的事。
什么炫呀、逊呀,他压根儿分不清楚,也不觉自己落伍,一律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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