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一怔:“什么叫火锅?”
媚娘比划着:“拿一个铜锅,架在火炉上,汤水一直烧得滚滚的,各样肉食和配料放进去煮着,肉鲜美,汤味浓郁喷香,想吃什么菜都可以放入去烫一烫,立即就熟,吃得一个新鲜舒畅……”
老太太嗔怪:“哎呀呀,哪有这等吃法?我这上好的香檀木雕宝莲花饭桌,架上个大铜锅,成什么样!那烟火缭绕的,岂不是要把我这屋子也熏黑了?你这孩子,熏了我的林子还没跟你算帐呢!怎的病了一场回来,样样都变好,脑子却坏了,尽给我出歪点子!”
媚娘心知这个朝代的人还没发明火锅,忙赔笑道:“对不住啊祖母,那林子应不会坏,来年春天它又能好好的了!孙媳说的火锅,却不是大铜锅,而是制作得精巧些的小铜锅,用小红泥火炉烧木炭,怎会烟火缭绕?火锅这词却不是孙媳胡谄的,孙媳娘家哥哥的西席是位老书究,年轻时住在北边,北边奇冷,北边人家惯吃火锅,老先生就教了我们家如此吃,大冬天里一家人围坐一桌,各种各样想吃的肉菜洗干净切好,摆满桌上,中间架着旺炉火锅,不拘鸡鸭或牛羊肉,一并放进去烫煮,热气蒸腾,香气扑鼻,喝一口热汤就美极了,更别提吃到那热乎乎的肉菜!吃火锅又省事又便捷,还味道鲜美得很,保证您吃了一次,以后还想吃!”
老太太被她一番描述,勾起了馋虫:“我活了几十年,就没那样吃过,听着果真很好吃似的!”
媚娘说:“祖母不信,明日孙媳给您准备一桌来!”
老太太却瞅着面前一桌子冷菜:“何不现在弄?今晚这饭菜有些冷硬,我都没吃下几口……”
身边季妈妈等人不禁惶惑不安,老太太哪天晚饭不是就吃这么些?听了大奶奶的话,她这是想尝鲜了呢。
媚娘也知道老人晚餐不宜吃得太多,正想着怎么哄过她,忽见一个婆子走进来,笑着看看她,却对白景玉说道:
“前边管家来报:大奶奶娘家——秦家亲家太太和大爷到了,从老家越州赶来的!”
见一众人等都瞅着自己,媚娘才反应过来:敢情是自己亲娘和哥哥来了!
真是的,刚刚提到哥哥,他这就来到了!
媚娘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禀祖母:孙媳的亲娘和娘家哥哥这大老远来了……”
老太太了解地点头:“他们离京回乡下住也有些时日了,这次却专为你而来,你且去,好生招待着,别失了礼数。这一路风雪,难为他们日夜兼程……你清华院里应是没有什么好茶叶,瑞雪,将前日温家老太太送我的秋茶拿一包给大奶奶,热热地泡一壶给亲家太太和大爷吃,我那些果品蜜饯也包一些去,想必亲家太太爱吃。景玉教人让厨下备一桌好酒席,秦家在京里的老院子无人打理,冷清清的不能住人,今夜就留他们住下吧,棉被不够,从仓库里拿几条新的送去!”
媚娘忙磕头谢过老太太,辞了众人,掀开暖帘,一阵湿冷的强风袭来,她打了个寒战,耳边听见廓下婆子仆妇低低议论这雪怎么突然下得这么厚这么密,这才发现天色已暗,大团大团的雪花裹着碎冰自空中降落,跟下雨没什么两样,她这样跑回清华院,不冻坏也跟冰棍长得相差无几了。
王妈妈和翠喜焦急地抬头看天,翠喜说:“大奶奶身上袍子太薄,奴婢穿着棉衣,等奴婢脱了外衣给您遮着风雪?”
媚娘阻止她:“我不想你病倒,再等会,想想办法!”
忽见风雪中钻出两个人来,走在前头的正是威远候徐俊英,还披着他那件黑貂皮披风,后面是位身材相对单薄,披件月白色织锦披风,面容有几分像他的年轻男子。
王妈妈和翠喜行了礼,分别对着两人喊:“候爷,六爷!”
媚娘才知道原来那男子是徐府六爷,徐俊英同父异母弟弟,长房庶子徐俊轩。
徐俊轩向媚娘作了个揖,喊声大嫂,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好奇。
媚娘无奈:重来一次穿越,绝不穿到棺材里的死人身上,每个人都这么看她,受不了,又不是外星人。
徐俊英问:“怎么站在这里?”
媚娘说:“我娘亲和哥哥来了,正要回去呢,这风雪太大,看着吓人!”
徐俊英不作声,他在廊下遇见六弟,听他说要到锦华堂给祖母请安,便一道过来,并不知道媚娘的母亲和哥哥到了。
媚娘心里想的是:徐俊英啊徐俊英,你跟我回去见我娘家人,再把你这件黑皮子给我遮挡风雪,我就评你为好丈夫!
徐俊英没有什么表示,一边的徐俊轩却不好意思了,解下自己的披风:
“风雪太大,大嫂用这个遮挡些吧,不然又要病倒了!”
月白色织锦披风带着男子清新的衣香,递到媚娘面前,媚娘刚要去接,徐俊英醒过神来,伸手挡开了:
“六弟一会岂不是也要冒雪回去?你身子单薄易感风寒,留着吧!”
解下黑色貂皮披风,堆放到翠喜手上:“给大奶奶系上,风雪太大,慢慢走,别跌着了……”
媚娘想跟他说什么,廊下婆子却已打起暖帘,高声禀报:“候爷和六爷来了!”
屋子里响起一阵欢呼声,原来这两人竟是这么受欢迎!
翠喜含笑替媚娘系上厚重温暖的貂皮披风,媚娘暗叹一声:他不去见娘亲和哥哥,至少把披风让给了自己,还算有点情分吧?
正文 第十二章 亲人
媚娘回到清华院,未及回房,先进正厅去见娘亲和哥哥。
她内心有些惴惴,毕竟不是本尊,实在没能表现出多少欢喜的情绪,生怕见面显得太生分,伤了人家亲人的心。
她的担心却是多余,待与秦夫人和秦家公子一见面,两张疲乏却充满殷切关爱的面容瞬间打动了她,一个喊“儿啊”,一个喊“妹妹”,情真意切,热泪滚滚,媚娘不自禁地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伏在秦夫人怀里,不肯起来。
王妈妈看他们娘三个哭得差不多了,上前道:“奶奶,太太和大爷一路紧赶,累是不消说,来了有一会了,还没吃饭呢!”
媚娘急忙坐正来,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道:“厨下还没人送酒菜过来吗?方才在上房……”
却听门外小丫头喊到:“梁妈妈,请往这边来,大奶奶在厅上呢!”
王妈妈忙上前打起帘子,就见厨房梁妈妈领着四五个婆子,将几个食盒抬了进来,翠喜翠思帮着将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和各样菜式总共得有二十来个碗碟,摆满了一桌子。
梁妈妈朝媚娘行了礼,便待要退下,媚娘看着她:“你是梁妈妈,管大厨房事务?”
梁妈妈低着头:“回大奶奶话,正是老奴!”
媚娘说:“你们管厨房的总共有四个人,我见过蔡妈妈,今日又见梁妈妈,听说今天中午我们橙儿去要一碗粥你们来不及做?”
梁妈妈冒汗:“回大奶奶话,这事儿老奴过后才知,并不是……”
媚娘笑道:“我没说什么,只是觉着大厨房有点乱,其实你们可以管得更好更有秩序些……对了,明日你备些新鲜食材等着,我过去挑选好,再教你们如何择洗斩切,厨房里都有什么样的铜锅,找几个精巧的让我看看,明晚老太太的晚饭由我来准备,想必季妈妈明日也会与你说。”
梁妈妈头也不敢抬,应道:“是,老奴晓得了!”
打发了婆子们走,媚娘转来陪娘亲和哥哥用饭,一边带着歉意对哥哥秦伯卿说道:
“哥哥饮一杯酒暖暖身子吧,候爷今日不得便,明日再让他来陪哥哥!”
秦媚娘生得娇美,比她大三四岁的秦伯卿也长得俊秀不凡,也许是禀承了父亲的嬴弱体质,他身形比刚才那位徐府六爷还要单薄清瘦,微微转过脸去,用袖子遮着脸轻咳一声,才笑对媚娘道:
“不妨事,候爷每日忙于大事,能见见面就好了,哪里敢期望他坐下来和我喝酒?我也是不喝酒的!”
秦夫人面有忧色,说:“你哥哥为应付秋试,太过用功,病了都不自知,落下咳症,吃着药,不能喝酒。”
秦伯卿忙说:“母亲不用担心,儿子已经好很多了——倒是妹妹,这次把母亲和哥哥吓坏了,直以为再不能相见,这一路来母亲都快哭干了眼泪,幸亏来到候府,听说又好回来,我们欢喜得什么似的。从今后妹妹可一定要保重,注意将养着,莫让母亲和哥哥担忧!”
媚娘笑着点头:“请母亲和哥哥放心,媚娘从此后一定好好的!”
秦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笑:“那就好!为娘这辈子别无所求,只要我儿子和女儿平安健朗,就知足了!”
媚娘一手拉着秦夫人,一手拉着秦伯卿,笑道:“会好起来的!听说大雪之日,许愿最灵,我诚心诚意祝愿我们一家人都平安健朗,幸福欢乐!”
秦伯卿望着她笑:“母亲,妹妹是真好了呢,你看她又生出小孩儿心性来了!”
媚娘拍打他一下:“什么小孩心性,我都当娘了——哎呀,恒儿呢?怎么没听见他声音,快快抱来给外婆、舅爷看看!”
秦夫人笑道:“一直想见见恒儿,不巧我们来时他刚睡着,就让他睡吧,莫吵得他醒来哭闹!”
媚娘说:“不妨事,小孩儿,哄哄就好!”
门外廊下有小丫头笑着喊:“恒哥儿来了!”
秦夫人高兴地站起身来,往前迎了几步:“哎呀!我的外孙儿醒了呢!”
秦伯卿也含笑站起来,媚娘忙扶住秦夫人,说:“门边儿冷,娘亲和哥哥坐着罢,奶娘自会抱了他进来!”
秦夫人认真地整了整衣袖,又轻抚一下衣襟,说道:“恒哥儿虽小,他是嫡长子嫡长孙,便是世子,将来要承爵位的,身份尊贵,不可慢待了他……”
正说着,丫头们打起暖帘,奶娘抱了恒哥儿进来,将满七个月大的恒哥儿,肉乎乎像个小面人,睡得足足的醒来,又刚吃饱了奶,一张小脸色红扑扑的,精神很好,见人就笑,惹人喜爱。
恒哥儿不顾秦夫人热切地伸手要抱他,却朝媚娘倾过身去,媚娘笑着抱过他,在那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上亲了几下,指着秦夫人耐心教导:
“这是外祖母!是母亲的娘亲,恒儿要尊敬孝顺外祖母,不可失了礼数!来,让外祖母抱抱!”
小小的恒哥儿像听懂了似的,秦夫人再伸过手来,他便乖乖地过去了,还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秦夫人。
秦夫人喜乐开怀,抱着恒哥儿,疼爱不尽,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媚娘怕孩子太沉让母亲受累,便又指着秦伯卿对恒哥儿说道:“这是大舅爷,母亲的亲哥哥,恒哥儿也让大舅爷抱抱!”
秦伯卿忙接过恒哥儿,紧搂在怀笑道:“恒儿快快长大,大舅教你写字儿!”
媚娘笑着捏捏儿子的脸:“是呢,大舅的书法无人能及!”
秦伯卿红了脸:“妹妹当着别人的面可不好这样说,哥哥只是自认掌握了些写一手好字的技巧罢了!”
“好就是好,怕说么?”
兄妹俩久不见面,正自亲昵地争执着,秦夫人一边逗弄恒哥儿,一边笑道:
“恒儿长的真好,却不随媚娘,想必像候爷!”
想必像候爷?媚娘问道:“娘亲没见过候爷?”
秦伯卿说:“妹妹忘了?候爷与妹妹成亲两日,便去了北边打仗,母亲一直没机会见着候爷!”
媚娘噢了一声,难怪和徐俊英之间冷冷淡淡,原来新婚两天就分开了,打仗肯定不是三两个月就能结束的,真是悲催的夫妻俩,感情都淡漠了才又聚在一起,是了,王妈妈不是说候爷从边疆回来媚娘才生孩子不到一个月吗?老太太还给了通房,那就是说,分别了将近一年之久。
那徐俊英娶了新娘回家,就去打仗,再回到家时,孩子都给他生下来了,他这爹当得也够便宜的。
媚娘对秦伯卿说:“我大病了一场,脑子里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不瞒哥哥说,连娘亲和哥哥都不记得了呢,若没有王妈妈她们帮着我想起来,可不知如何是好!”
秦伯卿吃惊地望着她:“哎呀,这怎生是好?可不要忘了候爷和恒儿!”
媚娘笑道:“还真忘了呢,后来又记起来了!”
秦夫人叹道:“你父亲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大病一场起来,都不认人了,过几日又慢慢记回来。只盼你以后再莫要病了……”
媚娘安慰她说:“娘亲放心,女儿就算再病,也不会忘记娘亲和哥哥了!”
又看着秦伯卿问:“哥哥参加了秋试,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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