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股洪流,康南被淹没了!他把她拉进怀里,找寻她的嘴唇。“不要,康南!”她挣扎著坐起来,把他的手指压住在自己的唇上,低声说:“康南,这嘴唇已经有别的男孩子碰过了,你还要吗?”康南捏紧她的手臂,他的心痉挛了起来。
“谁?”他无力的问。“一个年轻人,政大外交系三年级的高材生,很漂亮,很有天才。有一副极美的歌喉,还能弹一手好钢琴。父亲是台大教授,母亲出自名们,他是独生子。”江雁容像背家谱似的说。“嗯。”康南哼了一声,放开江雁容,把身子靠进椅子里。
“怎么?生气了?”“没有资格生气。”康南轻轻说,但他呼吸沉重,像一只被激怒的牛。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烟,打火机的火焰颤动著,烟也颤动著,半天点不著火。江雁容从他手上接过打火机,稳定的拿著,让他燃著了烟。火焰照亮了她的脸,她淡淡的施了脂粉,小小的红唇丰满柔和,粉红色的双颊细腻娇艳,她穿著件大领口的湖色衬衫,露出白哲的颈项。康南目不转睛的望著她,她抬了抬眼睛,微微一笑,吹灭了火。
“不认得我了?”她问。
“嗯。”他又哼了一声。
“你知道,妈妈和姨妈她们整天在改变我,她们给我做了许多新衣服,带我烫头发,教我化妆术,舅母成了我的跳舞老师……你知道,我现在的跳舞技术很好了!前天晚上的舞会,我几乎没有错过一个舞!前天不是和政大的,是一个台大的男孩子,他叫我作‘小茉莉花’。”
“嗯。”“人要学坏很容易,跳舞、约会,和男孩子打情骂俏,这些好像都是不学就会的事。”
“嗯。”江雁容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喷出一大口烟。
江雁容默默的看著他,然后,她投进了他的怀抱,她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前。她啜泣著说:
“康南,啊,康南!”他抚摩她的头发,鼻为之酸。
“我竟然学不坏,”她哭著说:“我一直要自己学坏,我和他们玩,论他们吻我,跟他们到黑咖啡馆……可是,我仍然学不坏!只要我学坏了,我就可以忘记你,可是,我就是学不坏!”他捧起她的脸,吻她。他的小雁容,纯洁得像只小白鸽子似的雁容!无论她怎么妆扮,无论她怎么改变,她还是那个小小的、纯洁的小女孩!
“雁容,不要折磨你自己,你要等待。”他说。
“等待?等到你娶我的时候吗?告诉你,康南,这一天永远不会来的!”“你要有信心,是不是?”
“信心?对谁有信心?命运不会饶我们的,别骗我,康南,你也没有信心,是不?”是的,他也没有信心。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会属于他。可是,在经过这么久的痛苦、折磨、奋斗,和挣扎之后,他依然不能获得她,他不禁感到一阵不甘心。尤其,他不能想像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的情形,他觉得自己被嫉妒的火焰烧得发狂。这原不该是他这个度过中年之后的男人所有的感情,为什么这孩子竟能如此深的打进他心中?竟能盘踞在他心里使他浑身痉挛颤抖?
“康南,别骗我,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预卜一年后的情形,是不是?妈妈个性极强,她不会放我的,她甯可我死都不会让我落进你手中的!康南,我们毫无希望!”
“我不信,”康南挣扎的说:“等你满了二十岁,你母亲就没有办法支配你了,那时候,一切还是有希望!”
“好吧,康南,我们等著吧!怀著一个渺茫的希望,总比根本不怀希望好!”江雁容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康南的肩上。咖啡馆的唱机在播送著一曲柔美的小提琴独奏“梦幻曲”,江雁容幽幽的说:“梦幻曲,这就是我们的写照,从一开始,我们所有的就是梦幻!”他们又依偎了一会儿,江雁容说:
“五点钟以前,我要赶回去,以后,每隔三天,你到这里来等我一次,我会尽量想办法赶来看你!”
就这样,每隔几天,他们在这小咖啡馆里有一次小小的相会,有时候短得只有五分钟,但是,够了。这已经足以鼓起江雁容的生气,她又开始对未来有了憧憬和信心。她恢复了欢笑,活泼了,愉快了,浑身都散发著青春的气息。这引起了江太太的怀疑,但江雁容是机警的,她细心的安排了每次会面,竟使江太太无法捉住她。可是,世界上没有永久的秘密,这天,她才回到家里,江太太就厉声叫住了她:
“雁容!说出来,你每次和康南在什么地方见面?”
江雁容的心沉进了地底下,她嗫嚅的说:
“没有呀!”“没有!”江太太气冲冲的说:“你还说没有!胡先生看到你们在永康街口,你老实说出来吧,你们在哪里见面?”
江雁容低下头,默然不语。
“雁容,你怎么这样不要脸?”江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现在爸爸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江仰止有个女儿到男老师房里去投怀送抱!你给爸爸妈妈留点面子好不好?爸爸还要在这社会上做人,你知不知道?”
江雁容用牙齿咬住嘴唇,江太太的话一句一句的敲在她的心上,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好吧,既然你们失信于先,不要怪我的手段过份!”江太太怒气填膺的说了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江雁容惊恐的望著她的背影,感到一阵晕眩。
“风暴又来了!”她想,乏力的靠在窗上。“我真愿意死,人活著到底为了什么?”又过了三天,她冒险到咖啡馆去看康南,她要把江太太发现他们相会的事告诉他。在路口,康南拦住了她,他的脸色憔悴,匆匆的递了一个纸条给她,就转身走了。她打开纸条,上面潦草的写著:“容:你母亲已经在刑警总队告了我一状,说我有危害你
家庭,勾引未成年少女之种种恶行。一连三天,我都被
调去审讯,我那封求婚信以及以前给你的一封信,都被
照相下来作为引诱你的证据。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所行
所为,皆难分辩,命运如何,实难预卜!省中诸同仁都
侧目而视,谣言纷纭,难以安身,恐将被迫远行。我们
周围,遍布耳目,这张纸条看后,千万撕毁,以免后患。
雁容雁容,未料到一片痴情,只换得万人唾骂!世
界上能了解我们者有几人?雁容珍重,千万忍耐,我仍
盼你满二十岁的日子!南”
江雁容踉跄的回到家里,就倒在床上,用棉被蒙住了头。她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从胸口一直抽痛到指尖。她无法运用思想,也无法去判断面前的情况。她一直睡到吃晚饭,才起来随便吃了两口。江太太静静的看著她,她的苍白震撼了江太太,禁不住的,江太太说:
“怎么吃得那么少?”江雁容抬起眼睛来看了江太太一眼,江太太立即感到猛然被人抽了一鞭,仓促间竟无法回避。在江雁容这一眼里,她看出一种深切的仇恨和冷漠,这使她大大的震动,然后剩下的就是一份狼狈和刺伤的感情。她呆住了,十九年的母女,到现在她才明白彼此伤害有多深!可是,她的动机只是因为爱雁容。吃过了晚饭,江雁容呆呆的坐在台灯下面,随手翻著一本白香词谱,茫然的回忆著康南教她填词的情况。她喃喃的念著几个康南为她而填的句子:“尽管月移星换,不怕云飞雨断,无计不关情,唯把小名轻唤!……”感到心碎神驰,不知身之所在。在今天看到康南的纸条后,她明白,他们是再也不可能逃出江太太的手心,也是再不可能结合的了。忽然,剧烈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沉思,突然的干扰使她浑身掠过一阵痉挛。然后,她看到门外的吉普车和几个刑警人员。她站起身来,听到江仰止正在和刑警办交涉:窗外37/50
“不,我没想到你们要调我的女儿,我希望她不受盘询!”
“对不起,江教授,我们必须和江小姐谈谈,这是例行的手续,能不能请江小姐马上跟我们到刑警总队去一下?我们队长在等著。”江仰止无奈的回过身来,江雁容已走了出来,她用一对冷漠而无情的眼睛看了江仰止一眼说:
“爸爸,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做得太过份了!你们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刑警总队去受审!爸爸,我的罪名是什么?多么引人注目的桃色纠纷,有没有新闻记者采访?”
江仰止感到一丝狼狈,告到刑警总队原不是他的意思,他早知道这样做法是两败俱伤,可是,他没有办法阻止盛怒的江太太。望著江雁容挺著她小小的脊梁,昂著头,带著满脸受伤的倔强,跟著刑警人员跨上吉普车,他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他们已伤害了雁容。回过头来,江太太正一脸惶惑的木立著,他们对望了一眼,江太太挣扎著说:
“我只是要救雁容,我只是要把她从那个魔鬼手里救出来,我要她以后幸福!”江仰止把手放在江太太肩上,同情而了解的说:
“我知道。”江太太望著江仰止,一刹那间,这坚强的女人竟显得茫然无助,她轻声说:“他们会不会为难雁容?仰止,你看能不能撤销这个告诉?”“我会想办法。”江仰止说,怜惜的看看江太太,诧异最近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经苍老了那么多。
江雁容傲然而倔强的昂著头,跟著刑警人员走进那座总部的大厦,上了楼,她被带到一间小房间里。她四面看看,房里有一张书桌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她觉得比较放心了,最起码,这儿并没有采访社会新闻的记者,也没有拥挤著许多看热闹的人。那个带她来的刑警对她和气的说:“你先坐一坐,队长马上就来。”
她在书桌旁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不安的望著桌面上玻璃砖下压著的几张风景画片。一会儿,队长来了,瘦瘦的脸,温和而深沉的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捧著一个卷宗夹子,在书桌前面的藤椅里坐下,对江雁容笑了笑,很客气的问:“是江小姐吧?”江雁容点点头。“江仰止是你父亲吗?”
江雁容又点点头。“我听过你父亲的演讲。”那队长慢条斯理的说:“好极了,吸引人极了。”江雁容没有说话。于是,那队长打开了卷宗夹子,看了看说:“康南是你的老师吗?”
“是的。”“怎么会和你谈恋爱的?”{奇书qisuu手机电子书}
“我不知道怎么说,”江雁容回避的把眼光调开:“他是个好老师,他爱护我,帮助我,我感激他,崇拜他……当爱情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注意,而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爱得很深了。”她转过头来,直望著队长的脸:“假若你要对爱情判罪,你就判吧!”
那队长深深的注视了她一会儿,笑了笑。
“我们不会随便判罪的。你和他有没有发生关系?”
“何不找个医生来验验我?”江雁容生气的说。
“你的意思是没有,是吗?”
“当然,他不会那样不尊重我!”
队长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
“这是他写的吗?”他拿出一张信笺的照片来,这是康南某日醉后写的,她把它夹在杂记本中,因而和杂记本一起到了母亲手里。其中有一段,是录的赵孟颍之妻管夫人的词:
“你浓我浓,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
一个你,塑一个我,将我两个,都来打破,用水调和,再
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
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江雁容点了点头,表示承认。那队长说:
“以一个老师的身分,写这样的信未免过份了吧?”
“是吗?”江雁容挑战的说:“一个人做了老师,就应该没有感情了吗?而且,我看这信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老师的身分,我只把他当一个朋友。”她咬了咬嘴唇,又轻声加了一句:“假若你把所有全天下男女的情书都找来看看,比这个写得更过份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那队长望著她,摇了摇头:“江小姐,看你的外表,你是非常聪明的,你又有一个很高尚的家庭,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江雁容胀红了脸,感到被侮辱了。
“我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了?”她愤愤的问。
“我是指你这个不正常的恋爱,”那队长温和的说:“你看,像康南这种人的人格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既不能忠于自己妻子,又不能安份守己做个好教员,给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女学生写这种情书……任何人都能明白他是怎么样的一种人!而你,江小姐,你出自书香门第,父亲也是个有名有学问的教授,你怎么会这样糊涂呢?你把自己和康南搅在一起是多么不值得!”江雁容胀红的脸又转成了灰白,她激怒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咬著牙说:“我不能希望世界上的人会了解我们的爱情!”
“江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