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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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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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莫名其妙的陷进了沉思之中。大约下午五点钟,她们开始踏上了归程。刚坐进车子,程心雯忽然宣布人数少了一个,造成了一阵混乱,马上就弄清楚是程心雯计算错误。车开了,大家已经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有兴致,程心雯叹口气说:

“唉!明天还要考解析几何!”

“还有物理习题呢,我一个字都没做。”叶小蓁说。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上堆起了一片愁云。

“我宁愿做山地姑娘,也不必参加这个考试那个考试。”何淇说。“我不愿意,山地姑娘太苦了!”张家华说。

“怕没有好东西吃,不能满足你斜倚栏杆剔板牙的雅兴吗?”程心雯说。大家都笑了起来,但笑得很短暂。只一会儿,车上就安静了下来,有几个同学开始倚著窗子打瞌睡。江雁容把手腕放在车窗上,头倚在手腕上,静静的注视著窗外。周雅安坐在她身边,用手支著头,不知在沉思著什么。落日的光芒斜射进来,染红了她们的脸和手。但,没多久,太阳落下去了,初冬的天气特别短,黑暗正慢慢的散布开来。窗外17/50



“江雁容!”中午,班长李燕捧著一大叠改好的作业本进来,一面叫著说:“康南叫你到他那里去拿你的日记本!”

程心雯耸耸肩,望著江雁容说:

“康南就喜欢这样,不把你的日记本交给班长拿来,要你自己去拿,故作神秘!”江雁容从位子上站起来,忽然失去单独去取日记本的勇气,她跑到后面,拉了周雅安一起走出教室。周雅安挽著她的手臂走著,嘴里轻快的哼著一支英文歌。江雁容审视了她几秒钟,说:“你这两天不大对头。”

“你也不大对头。”周雅安说。

“我吗?”江雁容抬抬眉毛:“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你会骂我,”周雅安说:“我和小徐的误会解除了,我们已经讲和。”“老天!什么是误会?他的女朋友吗?”江雁容说。

“是的,他否认那是他的女朋友,他说那只是普通同学,在街上碰到了,偶然走在一起的!”“你相信了?”江雁容问。

“不十分相信,”周雅安避开江雁容的眼光:“可是,我勉强自己相信。”“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没办法,”周雅安说,望著脚下的楼梯,皱皱眉头:“我爱他,我实在没有办法。”

江雁容默然不语,半天后才说:

“你使我想起毛姆的人性枷锁那本书,你已经被锁住了。周雅安,你只好受他的折磨,前辈子你大概欠了他的债!”

周雅安不说话,她们走到康南的门前,江雁容正想伸手敲门,周雅安拉住她说:“该我问问你了,你这两天神情恍惚,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都没有。”江雁容说。

“那个附中的学生还在巷子里等你吗?”

“还在。”“你还没有理过他?”“别胡思乱想了,我下辈子才会理他呢!”江雁容说,伸手敲门。门开了,康南看著江雁容,有点诧异她会拉了一个同伴一起来。江雁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她说:

“我来拿日记本。”声音淡淡的。

康南回转身子,有些迟疑,终于从枕头底下拿出了江雁容的日记本。看到康南把江雁容的日记本放在枕头底下,周雅安很快的扫了江雁容一眼,但江雁容脸上毫无表情。康南把本子递给江雁容,她默默的接了过去,对康南迅速的一瞥,她接触到一对十分温柔的眼睛。握住本子,她低低的说了一声谢,几乎是匆忙的拉著周雅安走了。

走出单身宿舍,在校园的小树林外,周雅安说:

“我们到荷花池边上去坐坐。”

江雁容不置可否的走过去,她们在荷花池边的石头上坐下来,周雅安从旁边的一株茶花树上摘下一个红色的蓓蕾,放在掌心中拨弄著。江雁容打开了那本日记,一张折叠成四方形的信笺从里面落了下来,她立即拾起来。周雅安装作没有看见,走到小桥上去俯视底下的水。江雁容紧紧的握著那张信笺,觉得心跳得反常,打开信笺,她看了下去:

“孩子:——”看了这个称呼,她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好半天,才继续看下去:“孩子:你肯把你这些烦恼和悲哀告诉我,可见得你并没有

把老师当做木钟!你是我教过的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我

几乎不能相信像你这样的孩子竟得不到父母的怜爱,我

想,或者是因为你太聪明了,你的聪明害了你。我第一

次看到你,就觉得你轻灵秀气,不同凡响,以后,许多

地方也证实了我的看法。你是个生活在幻想中的孩子,你

为自己编织了许多幻梦,然后又在现实中去渴求幻想里

的东西。于是,你的痛苦就更多于你本来所有的那一份

烦恼。孩子,这世界并不是件件都能如人意的。我但愿

我能帮助你,不止于空空泛泛的鼓励和安慰。看了你的

日记,使我好几次不能卒读。你必须不对这世界太苛求,

没有一个父母会不爱他们的孩子,虽然,爱有偏差,但

你仍然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许多人还会羡慕你呢!如

果真得不到父母的宠爱,又何必去乞求?你是个天份极

高的孩子,我预测你有成功的一天!把一切的烦恼抛开

吧!你还年轻,前面有一大段的生命等著你,我相信我

一定能看到你成功。到那时候,我会含笑回忆你的日记

和你那份哀愁。我曾经有个女儿,生于民国三十年,死于民国三十

二年,我这一生是没有女儿可教的了!如果我能够,我

但愿能给你一份父爱,看著你成长和成功!

酒后提笔写这封信,杂乱无章,不知所云。希望你

能了解我醉后含泪写这封信的苦心,有一天,你们都成

功了,我也别无所求了!

康南”

江雁容看完了信,呆呆的坐著,把手放在裙褶里。这是一封非常简短的信,但她却感到一股汹涌的大浪潮,卷过了她,也淹没了她。她苍白的脸显得更苍白,黑眼珠里却闪耀著一层梦似的光辉,明亮得奇异,也明亮得美丽。她把信再看了一遍。眼前似乎浮起了一个烟蒂上的火光,在火光上,是一缕如雾的青烟,烟雾中,是一张令人迷惑的脸;宽宽的前额,浓而微蹙的眉毛,那对如海般深奥而不可测的眼睛,带著智慧与高傲的神采,那弯曲如弓的嘴边,有著倔强自负的坚定。她垂下头,感到一份窒息的热情在她的心中燃烧。她用手指在信笺上轻轻抚摩过去,自言自语的低声说:“康南,如果你对我有某种感情,绝不止于父亲对女儿般的爱,你用不著欺骗自己!如果我对你有某种感情,也绝不止于女儿对父亲的爱!”周雅安走了过来,把手放在江雁容肩上说:

“怎么样?看完没有?”

江雁容抬起头来,注视著周雅安,她那燃烧著的眼睛明亮而湿润。周雅安坐到江雁容身边,突然捧起江雁容的脸,凝视著她的眼睛,微笑著说:

“她们都说我们是同性恋,现在我真有这种感情,看到你这种神情,使人想吻你!”

江雁容不动,继续望著周雅安。说:

“周雅安,我有一个梦,梦里有个影子。几个月来,这个梦模模糊糊,这个影子也模模糊糊。可是,现在这个梦使我精神恍惚,这个影子使我神魂不定。周雅安,我该怎么办?”

周雅安放开江雁容,望了她一会儿说:

“别说得那么文诌诌的,梦呀影子的。你恋爱了!我真高兴你也会恋爱,也尝尝这种滋味!几个月前,你还在嘲笑我呢!”“不要说废话,告诉我怎么办?”

“怎么办?”周雅安轻松的说:“把影子抓住,把梦变成现实,不就行了?”“没有那么简单,假如那么简单,也不叫它做梦和影子了!”江雁容说,低头望著膝上的信纸。

“是他吗?”周雅安拿起那张信笺问。

江雁容沉默的点了点头。于是,周雅安也沉默了。半天后,周雅安才自言自语的说:

“我早料到这事的可能性了!大家说他偏心你,别人的周记只批一两句,你的批那么多,你的作文本他要题上一首诗,再亲自跑到三层楼上来送给你!这份感情大概早就发生了,是吗?”“我不知道,”江雁容苦恼的说,“但愿什么都不要发生,但愿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我!”

“又说傻话了!”周雅安说,握住江雁容的手:“该来的一定会来,别逃避!‘爱’的本身是没有罪的,不是吗?这话好像是你以前说的。记得你自己的论调吧?爱,没有条件,没有年龄、金钱、地位、人种一切的限制!”

江雁容垂下眼帘,望著那张信纸,突然笑起来说:

“他要把我当女儿呢!”

周雅安拿起那张信纸:

“我能看吗?”她问。江雁容点点头,周雅安看完了,把它放回江雁容手里,困惑的说:“这封信很奇妙,不是吗?大概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的感情。”上课号响了。江雁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忽然间,所有的烦恼都离开了她,一种奇异的感觉渗透进她的血管中,她像被一股温暖的潮水所包围住,每个细胞和毛孔都像从睡梦中觉醒,在准备迎接一个新的,美好的外界。她的心脏是一片鼓满风的帆,涨满了温情。她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把日记本和信纸收好,微笑的说:

“我们上楼吧!”这天晚上,江雁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内,银色的月光透过了淡绿的窗帘,婆娑的树叶投下了模糊的暗影,温柔的夜风轻扣著她的窗槛。四周充满了沉寂,这间小屋也仿佛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她宁静的微笑著,拉开窗帘,她可以看到云层中的一弯明月,以及那满天闪烁的星辰。她觉得无数的柔情涨满了她的胸怀,在这一刻,在这神秘的夜色里,她愿意拥抱著整个的世界,欢呼出她心内所有的感情!

她重新打开那批著红字的日记本,在她写的每一段下面,康南都细心的批上一首诗,她逐句看过去,暗暗记诵著每一个字,在这本小小的册子上,康南也费过相当的精神啊!康南,这个孤独的人,隐约中,她似乎看到康南寂寞的,自负的,而又高傲的走在这条人生的长途上,虽然是踽踽独行,却昂首阔步,坚忍不拔。校内,他没有一个朋友,校外,他也没有什么亲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生活中还有什么?她自问著,又微笑的代他回答:“还有一些东西,有烟、有酒、有学生!”“他像一只孤鹤,”她想:“一只失去同伴的孤鹤!”她抬头望著窗外黑色的天空,好像那孤鹤正在那儿回旋。冷风吹了进来,冬天的夜,已经相当冷了。

江太太走了进来,凛冽的风使她打了一个寒噤,她诧异的看著那开著的窗子,叫著说:“雁容,这么冷,你开窗子干什么?赶快关起来!”窗外18/50

“是的,妈妈。”江雁容答应著,声音温柔得出奇。她懒洋洋的站起来,阖上窗子,又无限留恋的看了窗外一眼,再轻轻叹息一声,拉上了窗帘。窗外的世界又被摒绝在外面了,她坐下来,恍恍惚惚的收起日记本,拿出一本范氏大代数。

江太太深深的看了江雁容一眼,这孩子那种懒洋洋的神态使她生气,“要考大学了,她仍然这么懒散,整天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她走到厨房里去灌开水,开水灌好了,再经过江雁容的房间,发现她还没有打开代数书,正望著那本代数书默默出神。江太太走过去,有点生气的说:

“你要把握时间,努力用功,每天这样发呆的时间不知道有多少,这样功课怎么能好?说你不用心你不承认,你自己看看是怎样做功课的?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跟在后面管你,还不赶快打开书来!”“好的,妈妈。”江雁容说,仍然是温温柔柔的。一面慢吞吞的打开了书。江太太奇怪的看看江雁容,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那温柔的语调使人心里发酸。“一个好孩子。”她想,忽然萌出一份强烈的母爱,“以后要少责备她,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她柔和的望望她,走出了房间。

江雁容目送母亲走出房间,她伏下身来,望著台灯上的白磁小天使,悄悄的说:“你了解我吗?小天使?妈妈是不了解我的,我心中有个大秘密,你知道吗?我把它告诉你,你要为我守密!可爱的小天使啊,了解我的人那么少,你,愿意做我的知己吗?我给你取一个名字,我叫你什么呢?夜这样静谧,我叫你谧儿吧,谧儿谧儿,你知不知道我心中那份燃烧著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把脸颊靠在桌面上,摊开的代数书放在一边。一刹那间,一份淡淡的哀愁袭上了她的心头,她用手抚摩著小天使的脸,轻声说:“谧儿,连他都不知道我的感情!这是恼人而没有结果的,我又把自己放进梦里去了,谧儿,我怎么办呢?”

窗外起风了,风正呼啸的穿过树梢,发出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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