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我就是这么低俗的人,有最低俗的喜好,比不上你高雅不俗的品味——噢,是了,我差点忘了,你是留洋的嘛,怎么会知道那种一碗五十块,看似不起眼的路边摊有多美味?牛排、汉堡吃多了,都快忘了自己也是黑眼黑发黄皮肤的中国人了,还记得自己的姓吧?郑、先、生!别到时人家问你名字,连中国姓名都说不出来!”
“你——”郑克勤再迟钝,也明白她话中的挑衅意味。“你是故意找麻烦的吗?”
“你说呢?”她扯开一记虚伪至极的甜笑。“既然做不出我想吃的东西,我要走了。”
“不准走,把话说清楚!”一股被人耍著玩的愤怒掌控了理智,郑克勤扣住她的手腕,强行留住欲起身的她。
“你凭什么?我还没嫁你,甚至连朋友都还不算。”挣不开他的蛮力,她脾气也上来了。“请你放手!”
“这是我的地盘,我如果不想放,你又能怎样?”
“我爸若是追究起来,你最好先确定担得起后果!”
“那又怎样?大不了说我是情不自禁,要是真有怎样,以我们两家的声望,你说双方长辈是会把事情闹大,丢尽颜面,还是乐观其成?”
“你——”好低级!
“抱歉,加水。”一道声音及时插入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
“不用。”郑克勤头也没抬,不耐烦地打发来得不是时候的服务生。
咦?好熟的声音。她愕然望去——
“你——”她双眼一亮,惊喜地张口,才刚发出一个单音,就被他截断。
“抱歉,职责所在。”他坚持加水。
怎么会有这么不识相的服务生!郑克勤不悦地斥退他。“我说不用,你听不懂吗?惹毛本少爷,信不信我叫经理辞退你!”
“喔。”他点点头,拿起那杯加满的水,神色从容地往郑克勤头上倒。
“你搞什么!”郑克勤惊跳起来,拍拂一身湿的衣服,邻近几桌的客人全看向这儿,经理也被这里的骚动引来。
“不好意思,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得正好!黄经理,这是你请的人吗?你看看他干的好事,没规没矩,泼得我一身湿!”
他耸肩,淡淡解释。“我看他火气挺大的,人家小姐的手都被他握出瘀青了,才想说帮他降降火。”瞧,手这不就松开了?
“你什么东西!想英雄救美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我说句话,就可以马上让你丢了饭碗!”
“还不快向郑少爷道歉!”深怕自己的饭碗也被殃及,黄经理心惊胆跳,赶紧以职位施压。
“黄经理,你根本不晓得事情的始末,怎么可以——”她张口想替他辩解。
他无所谓地笑。“我懂,跑龙套的路人甲嘛,哪有本钱管大少的闲事,活该被炒鱿鱼|奇…_…书^_^网|,OK,我自己走。不过在走之前,有句话我一定要说——”
他一脸凝肃,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以为他终于懂得衡量利弊得失,谁知——
他捞起第二杯水准确地泼去,并补上一句:“就当最后服务,你的火气没降完全!”
语毕,在郑克勤反应过来,将他剥皮拆骨来泄恨之前,抓起她的手便往外跑……
“啊!”她惊呼一声,踉跄了几个步调才终于跟上他的速度。
“上车!”一顶安全帽丢去,她毫不犹豫地戴上,看了看身上长及脚踝的长洋装,一脸为难。
“还不上来!等著被占尽便宜,当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新娘吗?”
“噢!”她抛开顾忌,撕开长裙下摆,不再迟疑地跳上机车后座,管他淑女形象是什么!
他没多浪费一秒,催了油门,向前疾速奔驰——
“呀!”她还没坐稳,差点往后栽,情急之下搂住他的腰。
他好像没留意,也没什么反应,而身后的她,却在定下神后,红透了娇颜。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搂男人的腰,和异性如此近距离接触——
直到车速停止,她由无尽绮思中回神,茫然问:“这是哪里?”
他一脸奇异地瞥视她。
“怎么了吗?”干么那样看她?她有说错什么吗?
“你是真的单纯还是装蒜?不晓得我会把你带去哪里还敢跟我走,你就不怕离了贼窝又进狼穴?”
才不会!她低头嗫嚅:“我知道你是好人。”他如果有心对她怎样,那晚就下手了,也不会将她安然送到家门口再走。
他双手环胸,斜睇著她。“你真的吃过蚵仔煎或虾仁肉圆,知道它的美味吗?千金大小姐。”
闻言,她赧红了粉颊。“你都听到了?”
“不只听到,还在一旁喝采,由衷敬佩你的精彩演出。”
她不解地抬眼瞧他,分不出这是嘲弄,还是有几分真心。
“我没吃过。”她低语。“你是不是也在心里嘲弄,我其实不比那个自以为高贵,其实俗不可耐的家伙好到哪里去?”
她没忘记,他对有钱人反感的评论。
他没否认,也不承认,淡然转身。“带你去一个地方,要跟不跟随便你。”
转眼间,他的人已在十步之外,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打算这样丢下她。
“等、等一下啦!”她拎起残破的裙摆,迈步追上。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要带她来的,会是这种地方——
“春婶,两盘蚵仔煎和炒米粉。”
“今天比较早下班哦!”摊子后的老板娘笑著向他打招呼。
“被炒鱿鱼了。”他随口答道,找了个空桌坐下。
“你这孩子就爱说笑。”老板娘俐落的做好两份蚵仔煎端上桌,发现他身边首度有女孩同行,笑问:“带女朋友来?”
他挑眉。“你觉得像吗?”
“郎才女貌,哪里不像?”
她闻言,羞红了脸,头低得抬不起来,耳边飘过他淡然的回应——
“别逗了!人家可是名门千金呢!我们哪高攀得起。”
她一怔,僵住。
“说这什么话,你志向也不比人低啊!就不信你会自卑。”老板娘不茍同的拍打了他一下。“存心惹人家小姑娘难过啊!”
他哼笑。“春婶,我愈来愈怀疑我是你在外面偷生的了,比我死去的妈还了解我。”
“你就这张嘴坏。”春婶笑打他一下,又回头忙端米粉。
杜若嫦偏头打量他卸下防备的神情,原来他也能用闲适自在的态度与人交谈,可是为什么面对她,他就从不会有这一面呢?
“你在数蚵仔吗?”眼神扫了对面一眼,他一盘蚵仔煎都快见底了,她还在细嚼慢咽。
“放心啦,我这都是真材实料的。”春婶端上炒米粉,顺道插上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尴尬不已。
“这是路边摊,不讲究那套餐桌礼仪,你大可抛开拘束,随兴的吃。”他忙到现在都还没吃,快饿死了,没空理会那些有钱人的龟毛想法。解决完蚵仔煎,又继续朝炒米粉进攻。
“喔。”说是这么说,但自小灌输的良好教养,还是让她吃得秀秀气气。
继他之后,她也吃完蚵仔煎,他将另一份炒米粉往她面前推,她为难著,不晓得该怎么推辞。她食量本就不大,怕吃不完他又要指责千金小姐不识民间疾苦、浪费粮食云云……
眼前的炒米粉并不讲究,上头铺了些豆芽菜丝,随意淋上肉燥汤汁提味,比起餐厅名厨的精致巧手,实在毫不起眼,可是,她想尝尝看。
敌不过内心的渴望,蠢蠢欲动的筷子终究还是沦陷了。
坦白说,吃进嘴里的食物不见得有多美味,却别有一番风味,头一回吃路边摊,头一回体验平凡,这——就是温馨的味道吗?
“吃不完?”见她愈吃愈慢,最后简直是在数米粉丝。
她放下筷子,怯怯地点了下头,等著挨他的冷言讽语。
他没多说什么,接手她没吃完的炒米粉。
“啊?那个——我吃过了——”她傻眼,莫名地染红嫣颊。
他淡哼。“如果你尝过三餐不继的滋味,就不会拘泥这个了。”
为什么,他总要一再强调他们的差异呢?一样是人,一样有自己的情绪,开心时会笑,难过时会哭,她只是——刚好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罢了,为什么,要拿长长的鸿沟来将她隔开?
她绞著纤白十指,觉得好难受。
吃完消夜,走出巷子,两人都沉默著,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开口:“对不起,又害你丢了工作,我好像总是给你惹麻烦……”
他两手一摊,潇洒道:“算了,反正那个工作也是你借了我二十块才赶上面试,丢了就当还你的人情,谁教我那天机车突然故障。”
也就是说,要不是他那天刚好机车抛锚,让她有机会借了他二十块,他就不会为了还人情而一再出手帮她喽?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无法不愧疚,她大致料想得到那份餐厅的薪资待遇应该还算优渥,想起他半夜还要兼差外送,生活似乎不是很宽裕,丢了工作,真的不要紧吗?
“我、我该怎么补偿你?”
“补偿?”他步伐一顿,冷冷瞥视她。“是啊,没错,有钱连人的尊严都买得到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解决?杜大小姐,你打算用多少钱来解决呢?”
他的口气,还是很淡很淡,没有情绪的眼眸看得她心慌。
“我没有这样想,你误会了……”虽然他们不是很熟,可是至少足够她明白,他的自傲与自尊,她并没有意思要用钱羞辱他,只是在想,总该有什么,是她可以补救的……
“不劳杜大小姐操心,我和‘某人’不一样,已经做了的事,后果我很清楚,我只拜托你下次做什么事之前,先用大脑好好想一想!”就算要出事,也别在他面前,害他救了是给自己添麻烦,不救又受良心谴责,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他这是在暗喻,她只是个被大人宠坏,没有大脑的草包千金吗?
她闷闷地垂首,看著足下的高跟鞋,脚趾隐隐作痛,就好似她被层层礼教困缚,疼痛压抑、几乎喘不过气的心灵……
不知哪来的冲动,她脱下鞋拎在手中,赤足踩在凉凉的水泥地上。
“好舒服——”自由的感觉真好!她展颜,满足地笑了,步伐轻快地走在前方,足尖自有韵律地翩然起舞。
“我学过芭蕾哦,跳给你看——”
一举手,一投足,一旋舞,轻巧曼妙,飘扬在空中的长发,也自有生命的舞出万种风情,他不懂芭蕾,不知道她跳得好不好,只知道这一刻的她,浑身绽放著迷人耀眼的光辉,他竟移不开视线——
“下次,你再带我去吃吃看虾仁肉圆是什么滋味,好不好?”送她回到家门,她跳下机车,唇角的笑依然收不住,她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快乐过。
“谢谢!请把这荣幸让给别人,我一点都不想再有下次!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一个人情你要我还多久?”
她一愣。明知他说的是事实,但被他直言不讳的指出,她还是感到难堪。
“我明白了,对不起,造成你的困扰。”她低低致歉,不敢再留下惹他厌烦,转身往那栋美丽精致的醒目建筑走去——
“杜若嫦!”他冷不防叫住她,扬手一抛。“接住——”
她直觉伸手拦下,摊开右手,掌心多了枚拾圆硬币。
“左手!”他又扔出一枚硬币,两人一抛一接,默契十足。
“两不相欠了。”说完,他催动油门,融入黑幕之中。
而她,望著双掌之中,铜板折射的光芒,怔然。
第二章
当夜,杜若嫦归来时,父亲早已等候多时,想必是郑克勤恶人先告状了。
只是,她也不笨,懂得适时扮演弱者,说是郑克勤对她不规矩,幸好餐厅一名服务生见义勇为,她是跑了几条街,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加上她裙摆破损,足下高跟鞋早不翼而飞的狼狈样,更是为她的说词加深几分说服力。
父亲毕竟是疼她的,哪还忍心再苛责什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同时,也因为这样,让她成功的摆脱掉郑克勤,一劳永逸。
一番折腾后,她总算得以松下一口气,回房梳洗安歇。
就寝之前,她拉开落地窗帘,一室星光迤逦而入,她望住某颗特别明亮的星子,脑海,再度浮现那张俊逸出众的脸孔——
她交握著双手叠上胸口,不明白为何只要想起他,心就不受控制的悸动狂跳,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无法自制的感觉。
心好慌,她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轻易的被他简单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所影响……
回想今晚的一切,淡淡的愁郁又笼上心房,他嘴上虽说无所谓,可牵累了他是事实啊,怎可能全无影响,他那么倔傲的人,自是不会多说什么,问题是,她就真的什么也不做了吗?
帮他再找份工作自是不难,只要向父亲说上一声,父亲为了报答他伸出援手,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她也料想得到,他断然不会接受。
不论形式上,或者实质上的。
那,她又还能做什么呢?
目光飘向桌面上的两枚铜币,透过幽黄灯光,折射出沉静光芒——
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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